顿了顿,姬幽面色凝重下来:“孕妇怀胎本就在生死之间徘徊,恐怕她是偶然开了灵目,才会看破亡六城表象下的可怖,因此借着香火传信向你们求助。”
阿灵呆若木鸡,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她说城中早已发生过数起暴毙之事……”
“所以我怀疑亡六城里有外来的邪物作祟。”姬幽拧着眉头,“死灵不可能暴毙,只会被人以某种手段再度抹杀,若是照你所说的九老、六壮、三童,正好应和九宫、六合与三才,蕴藏两仪之变在其中,显然是某种配合阴阳道的阵法,若以此推算……”
“辛陆氏腹中胎儿就是最后的太极一元!”脑中闪过一道光,萧傲笙脸色立变,“不,等等……这阵法是逆转而行,所以不可能造就生怀太极之气的灵童,只能变成逆阴阳的魔物!”
“那就对了。”姬幽眉头微皱,“因此,对方才会提前杀了辛陆氏,一是不想让她看到更多的东西以免走漏消息,二来就是为了让她含怨而死,刺激魔胎提前出生,至于对方不阻止她送信,又放这位小姑娘出去求援,恐怕是因为……”
“魔胎的成长,需要养料。”萧傲笙握紧剑柄,面沉如水,“比起肉骨凡胎,修士的血肉精魄才是上等之选!”
阿灵失声道:“难道北斗师兄他已经……”
后面的话她说不出口,连想不敢想了。
“不一定,毕竟魔胎的成长非同一般,就算你那师兄当真不幸罹难,恐怕也不够让它长大。”姬幽安慰道,“照你们所说,见到那魔胎时它只长出了一个头,那么少说还需要十来个修士,留一个下来既能做饵又能掣肘,对方只要聪明就不会急于赶尽杀绝。”
这番推测与暮残声离开之前所说不谋而合,萧傲笙终于信了,他想起那只至今未有消息的狐狸,突然又想起一茬:“前辈,两边城池的构造是完全一样的吗?”
“可以这么说。”姬幽道,“亡六城当然没有建造之说,也无需实物,靠的是魔罗优昙花从此方映射的投影,因此除了生灵死魂,城池之间没有区别。”
萧傲笙想了想,到底是没说暮残声的事,只是道:“我这就去那边找人,不管生死如何,总要见个明白!”
“是这个道理。”姬幽颔首道,“不过,那边情况难明,你本就身单力孤,恐怕顾不得这个小姑娘,把她留在我这里吧。”
萧傲笙本欲拒绝,可也不得不承认她所言无差,要是亡六城里真出了什么事,自己是难以顾及阿灵的。
阿灵赶紧摇头道:“我、我不想回那个地方了,在这里等少主就好!”
“好吧。”萧傲笙留给她一块玉符,叮嘱道,“跟姬前辈待在一起,不要乱跑。”
阿灵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乖巧极了。
萧傲笙又看向姬幽:“前辈,我能否皆香火一用,传个消息回重玄宫?”
“当然可以。”
姬幽引他进了正殿,面对那尊庄严的道衍神君金身,萧傲笙亲自以灵力在香柱上刻字,看着它们飞快地燃烧成灰烬,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他提剑往外走,得到传令的女冠已经在院门口等候,带着萧傲笙往城外赶去。
感受到最后一丝残留在此的剑意也消散,姬幽这才拈起一炷香,点燃之后没有插上香炉,而是向着神像金身吹了一口。
一瞬间青烟迷眼,再散开时面前已经没有了神像金身,变成了一株巨大的昙花,根系穿透石板扎入地下,与院子里的那株极为相似,只是在层层密叶间,已经有了数朵洁白的花苞,其中一个已经开出圆形的小洞,隐隐露出些许嫩黄色。
那股萦绕整个一元观的香气,其实是从这里传来的。
“太嫩了啊。”姬幽舒展手指,一点黄色的粉末从甲缝里弹飞出来,很快溢散在空气里。
这时,阿灵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姬前辈,我可以进来拜神像吗?”
“可以,你进来吧。”
姬幽笑着应道,听到小姑娘细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笑容也愈发深邃了。
第六十六章 神像
小剧场—— 大狐狸:还好我机智! 心魔:说好今天我出场呢? 小姬:对不起我抢戏了,作者之前把我忘了今天看草稿本才想起我在这里有伏笔…… 心魔:呵呵,天凉了,吃个烧鸡吧。 大狐狸:哪里哪里哪里有鸡?(???) 小姬;…… 接下来进入揭秘反转阶段。
暮残声觉得这鬼地方真他娘的邪门。
先不说那对已经被阿灵确认死亡的老夫妇,单说他出门转了一趟,竟然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他以那家客栈为中心,绕周跑动了一整夜,几乎把整个昙谷匆匆览过一遍,确定自己并非中了幻术,而是当真在短短两个时辰里换了番天地。
这座城的结构布局,乃至房屋建筑都跟他白日里见过的一模一样,偏偏里面的人都改头换面,再见不着任何一张熟悉面孔。除此之外,城民们的精神状态也跟先前那些人的无忧无虑不同,仅天亮不到一个时辰,暮残声靠障眼法站在借口,目睹毫无察觉的行人们与他擦肩而过,男女老少皆有之,人人脸上俱是忧色,大部分都身虚体弱,哪怕是正当青壮的男人们也显出几分死气,仿佛从内部开始中空枯萎的树。
物是人非。虽然不大妥帖,却只能用这四个字来形容他现在的感觉。
暮残声抬头望天,正值卯时,日头东升,可这暮春近夏的阳光洒下后,不仅没带来暖意,反而让人觉得冷,仿佛天上挂着的不是一个太阳,而是一只冷冰冰的红色眼睛。
妖力在左眼流转如漩涡,这一回暮残声终于看清了——浓重到近乎发黑的血光笼罩在整个昙谷上方,遮天蔽日,像只倒扣下来的血盆子。
说什么万邪不侵的“神降之地”,怕是比万鸦谷那般大凶之地也不遑多让了。
暮残声皱起眉,他相信自己的意识从头到尾都保持清醒,因此被幻术影响的可能性极低,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他当真来到了另一个空间。
对于空间之术,暮残声只能算略知皮毛,就连他师父净思也算不上精通。面对现在这种情况,暮残声绞尽脑汁也只回忆起“阵型”、“阵眼”和“阵图”等不明就里的玩意儿,挫败得连耳朵都耷拉下来,决定按照老规矩办。
不管是否有空间之术,这种大范围的阵法催动都必须要付出相应代价,一是镇位法器,二是灵力维系,幕后黑手不惜花这样大的代价布下这个陷阱,绝不是为了做亏本生意,那么联系一下目前的线索,大致能够确定两个目标——魔胎,修士。
两者之间几乎可以划上连线,最终指向才是对方的真正目的。好在暮残声留了个心眼儿,昨晚魔胎虽然从他手上逃脱,可它那身血肉到底是由辛陆氏诞下,除非那玩意儿能脱胎换骨,否则绝断不掉母子血缘的影响。
他转入一条僻静无人的暗巷,布下隔断外界五感的禁制,这才把那不幸女人的尸骨取了出来,轻轻摆在了一块白布上,指尖点上头颅眉心,果然是半点灵魂气息也探查不到。
暮残声心有预料,倒也不沮丧,手指往下一划,捏开残破的嘴巴,将那块玉符取出。
原本通透的白玉上布满血红裂痕,这是萧傲笙用玄微剑意制成的玉符,能够净灵驱邪,也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护魂魄。因此,哪怕幕后黑手已经让辛陆氏魂飞魄散,只要这块玉符没有化灰,里面就一定保存有死者一片残魂,可惜只有萧傲笙懂得怎么将这片魂从中抽出来。
“还是得赶紧跟他们会合。”暮残声取出玉符后,重新将尸骨好好收起,同时喃喃自语,“这里头水深,那俩家伙一个孤直一个傻,万一要是被什么玩意儿骗了……”
他想了一下,觉得萧傲笙脑子转得慢好歹动手快,一时半会儿应当吃不了大亏,可那木头鸟就不好说了。
暮残声将妖力尽数藏入内府,全身气息被压制到与凡人无异,旋身变作个脏兮兮的小叫花,这种孩子在山谷各城都不少见,平日里谁都不会多看他们一眼。
他捡起两块石头变成破碗和木杖,低头弯腰地走出去,途中遇到的人顶多看他一眼,便嫌恶地绕开了。暮残声毫不在意,只一路朝着人多的地方走——天晓得这鬼地方到底出了些什么事,打今儿就没见到一个人有好脸色,出门上街都给赴死一样,有人拿着棍棒一边干活儿一边打量四周,还有人干脆穿了不伦不类的法衣,脑门上贴着花里胡哨的符纸,乍看像诈了尸。
在这种气氛诡异的地方,人都会下意识地成群结队,待在他们自认为最安全的地方,暮残声跟在他们身后走,很快来到了一元观门外。
这道观的模样还跟昨日见过那般,外面的街道上却已经挤满了人,他们显然不是来烧香拜神的,只三五成群地说话做事,时不时看一眼道观门口,似乎是在等什么人出来。
暮残声挤在他们中间,等了近一炷香的功夫,才看到大门打开。这一下就像是一瓢滚油浇进热锅里,原本还强装冷静的众人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叫嚷起来:“山长,昨晚你家老宅那里又有动静咧!”
“是不是那恶鬼又回来了?”
“她已经把两位仙人杀了,还想做什么?”
“仙人竟然也会死的吗……”
“嘘!那是恶鬼,什么干不出来?”
“辛陆氏那个……”
“大家安静,且听老身说些话!”
口众声杂,吵得人脑仁抽疼,直到一个苍老的女声传了出来,虽然不大,却奇迹般盖过了所有嘈杂之音。
暮残声一听,就知道这说话的老人也是个修士,只是她中气不足,听着有些油尽灯枯的疲倦感。
八名道士从观内走出来,黄冠、女冠分站两边,然后又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站在中间靠前处,她看起来少说也有耄耋之龄,身形有些佝偻,面容上的皱纹很深,握在拐杖上的手枯槁如一截老树枝。
暮残声皱起眉,虽然修士也都难逃生老病死,可终究与凡夫俗子不同,修道之人哪怕到了寿数将尽,也不该变得如此不堪,尤其是这个老妇人身上的死气浓得盖过在场所有人,连呼吸和心跳都察觉不到,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人们大多唤她“山长”,年岁较老的几位称其“希夷”。暮残声立刻想起之前对昙谷掌事者身份的疑惑,昨天他们从引路的刘家婶子口中得知昙谷地位最高的两人分别是大巫祝和山长,后者却被形容为一位老爷子,同阿灵所说的“希夷夫人”相矛盾,现在却又对上了。
他眯了眯眼,心下快速转了起来。
众人安静下来后,窃窃私语了一会儿,由几个人作为代表上前说话,其中一名男子道:“山长,那两位仙人的尸身还停放在孙老家中,您看怎么处理才好?”
希夷夫人咳嗽了几声,道:“就放在那里,把门窗院墙都看好了,在另外两位仙长回来之前,谁都不准进去!”
“万一他们不回来,放着烂了不成?”不知是谁嘟囔道,“都两天了,死的死,跑的跑,说不定就被那恶鬼吓破了胆……”
“闭嘴!”希夷夫人面露怒色,拐杖用力一顿地面,“仙门之人的事情,你哪来的胆子胡说?”
众人都看向声源处,却见是个脏兮兮的小叫花子,当即往旁边退了退,让对方直面山长的怒火。
暮残声对上希夷夫人的目光,扯着嗓子颇有些混不吝地嚷嚷道:“我又没说错!要真是仙人,哪有被个恶鬼杀了的道理,他们之前不也什么都没查出来吗?我看八成是装神弄鬼的骗子,这下子惹了祸当然要跑!”
这话说得大不敬,有人怒目而视,也有人暗自点头,暮残声跟泼皮般梗着脖子站在原地,眼见希夷夫人浑身发抖,像是下一刻就要被他气厥过去。
好在她最终还是站稳了,腿脚细瘦得像枯骨一样的老妇人从石阶上下来,抬起拐杖狠狠抽了暮残声一下,后者顺势往地上一倒,龇牙咧嘴地道:“咱们昙谷要真是什么‘神降之地’,哪里会有恶鬼妖邪作乱?乡亲们辛辛苦苦给神仙铸金身盖道观,他要是当真有灵,怎么不保佑我们?为何不降妖伏魔?大家也要想想,今年咱们这儿都死了多少人了?”
“腌臜小儿,胆敢口出妄言!再敢胡言乱语,就给老身滚出昙谷,不要触怒神明连累了大家!”拐杖抵在他身上,希夷夫人余怒未消地看向众人,语气微缓却不减严厉,“乡亲们,这些年咱们昙谷世代风调雨顺,衣食无忧,往来行商路过的人没有谁不羡慕,其中有大家的勤耕不缀,也少不得天恩浩荡,尔等可以不礼拜,却不能不知礼!大家好生想一想,两位仙人都不幸遇难,城中百姓却没有丧生在恶鬼手里的,这难道还是鬼怪开恩不成?”
众人的私语声终于渐渐小了。
希夷夫人一杖抵着暮残声,看他的眼神如看一滩烂泥,然后又抬头道:“今年出了这些祸事,老身作为山长难辞其咎,现在……我儿媳自尽而亡,一尸两命,化成厉鬼杀害两名仙门修士,老身作为她的婆婆,没有早日治好她的疯病,对不起祖宗也对不起你们,待此事过去之后,山长之位……就重新选择,老身会长跪观中,为大家祈福。”
“希夷……”一位与她年岁相仿的老爷子终是不忍,“这事怪不得你。”
“不必说了,老身心意已决。”希夷夫人摇摇头,“仙人们入城之时,老身眼看过他们的玉符令牌,确认都是出自重玄宫的修士,如今两人身死,剩下二位不知所踪,重玄宫必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只要守好仙人尸身静等他们到来,尽力配合就好。”
先前开口的男子犹豫道:“可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来啊,昨天晚上山长您家的老宅又有动静,噼里啪啦好一阵,我们都不敢出门看,只瞅得那宅子上空一片红,可吓人了……您说这北极境那么远,咱们能等到仙人们再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