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图[古代架空]——BY:青山荒冢

作者:青山荒冢  录入:01-03


“愚昧!”

静观终于怒极,此间虽为一道神识化身,不足他本体三成功力,可他生平还是头一次被一个凡人伤到!

犹带稚气的面孔在这片刻扭曲如鬼魅,他曲肘迫开御斯年,后者咽下一口血腥,脚下连错,手中刀锋连动,硬生生将他脚步拖住!

一声重响,御斯年重重砸上了土墙,砖石掉落下来打在身上生疼,可更疼的是他的胸膛,也不知被打断了几根骨头。

这明明是自己的梦境,却被静观操控;他明明只是魂体,此时却痛如肉身被活剐。

静观一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几乎要将他喉骨捏碎。

“你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他恨其不争,“你杀了她,破了这执迷,你就渡过这次劫数,注定会登上人间至尊之位!本座花了这么多心思,就是为了让你顺应天意地为帝称王,可你居然为了这女人……这卑贱的女人!你辜负了本座的心血,放弃了自己的未来!”

静观乃天真法相,集善恶两面,具人之七情,此时因为自己满心帮助的人功亏一篑,怎能不怒极?

“你会后悔的,杂碎。”他盯着御斯年的脸,满怀恶意地说道,“你以为天选之人舍己无人了吗?我告诉你,天生三才,你只是其中之一,这次你放弃了机会变成了失败品!你完了!你会由一条龙变成虫!这都是你自作自受,是你冥顽不灵!”

静观松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倒地喘息的男人,以为自己会看到他后悔莫及地痛哭,却没想到会听见他在笑。

笑声断断续续,却经久不绝。

静观不悦道:“你笑什么?”

“你们只想要一个顺应天命的帝王……可是,中天百姓所要的不止如此。”御斯年的手指抠进沙土中,他喃喃道,“中天境战乱多年,百姓们不仅要一个平乱一统的帝王,更要一个爱国惜民的仁主……”

“你觉得自己做不到?”

“我……我一直想做这样的人,但是……”御斯年抬起头,“如果我今天能为帝位放下身为人子最根本的良知,日后也能在权欲面前放下身为帝王最重要的人性。”

暴虐之人不得人心,无德之治不得久安。

中天境万千百姓等待数十载的帝王不该是唯利是图的暴君,无数士卒抛头颅洒热血才打下的江山不该是昙花一现的泡影。

静观默立半晌,终于蹲下身抬起了他的下巴。

“当初本座在三人之中选了你,是因为你出身卑微却最识人间苦难,但是到了今天,这成了你的妇人之仁。”静观的手指几乎要把御斯年下颌骨捏碎,“不过,看在你说得有理的份上,本座饶过你这次冒犯,再给你一次机会……这一次,好好选,别再让本座失望。”

梦境尚未破裂,此方天地便是铜墙铁壁般的囚笼,妖狐带着那孤魂能跑得了一时,终究跑不出静观的手心。

他丢下御斯年,转身就要离开,不想被身后之人叫住:“不必……劳烦尊者了。”

狂风倏然大作,卷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静观霍然转身,只见那把刀刃从御斯年颈间喋血横过,喷薄的红色如火星一样落在他眼睛里。

梦魂之中,此身似假非虚,若是御斯年在这里死了,现实中的他也会亡故。

死去的人怎么能继续做梦?

“愚不可及!”静观惊怒,指尖凝起微光抹在他颈间伤口上,光芒如细软的丝线纵横交织,顷刻将伤口缝合,可没等他放心,刀口又再度崩裂!

怎么可能?!

细碎的黑色光点飘散开来,静观低头看到自己这身躯变得模糊起来,从脚开始散落为碎光。

梦魂之境,濒临破碎。

御斯年没有杀掉变成他心结的冉娘,却在这生死取舍之间破除了经年迷障。

凡人有三毒七情,能勘破梦魂者屈指可数,更别说是靠自己的意志将这心牢撕开,单以此论,三才候选者中已然以御斯年为上首,

这是静观苦心经营想要得到的结果,可他现在高兴不起来。

头顶穹空如陈年墨迹大块大块地斑驳掉落,脚下大地和周围房屋都飞快崩塌,静观这副身体也只剩下一个头颅。

他必须离开了。

最后的时间里,静观看向那奄奄一息的人,轻声问道:“你后悔吗?”

他这残余的灵力,还能在御斯年死前再构建一次梦魂之境,只是后者会忘掉这次发生的一切,重新开始下一次的抉择。

这也会让静观付出一定的代价,可他难得主动想要破例一次。

御斯年仿佛听懂了他的意思,用最后的力气扯了扯嘴角:“我……已经……够了……”

那双眼睛里的光终于涣散。

静观的身形完全消失,整个梦魂之境完全破裂,眼看就要彻底湮灭于黑暗中。

“中天之主,命格落定。”

一只雪白的手臂从不断蔓延的黑色裂缝中伸出,准确抓住了御斯年即将丧失最后一口生气的魂体,五指一收,将他变成了一颗金色的珠子攥在掌心,然后在梦境崩溃的前一刻撤了出去。


御斯年没想到自己还会有再醒来的时候。

喉间被割裂的痛感隐约还在,他下意识地一摸,却没有碰到伤口。

“王爷!”

身边传来一声喜极而泣的呼唤,面戴重纱的云髻妇人用自己唯一完好的手臂摸上他的脸庞,如释重负:“谢天谢地,您可算是醒了。”

御斯年恍惚了一下,才想起这是他的妻子——昔日明王之女,如今的昭王妃。

“我……”他张口欲言,发现自己喉咙干涩难受,“我怎么了?这……是哪里?”

昭王妃招呼下人去炖汤煮药,自己给他倒了杯水,眼中难掩担忧:“这里是朝阙城的城主府呀。三日前您说要独自去郊外大山祭奠亡母,妾等到傍晚不见您归来,遣亲兵去寻,没想到看见您昏睡在孤坟旁,带回来后也一直不醒,请遍城中大夫都无计可施,真是急死人了。”

“梦魂……等等,你说三天前?”御斯年突然反应过来,“我只睡了三天?!”

昭王妃被他吓了一跳:“是啊,三天三夜。”

御斯年的脸色风云变幻:“净思和静观二位尊者何在?”

“什么尊者……”昭王妃忍不住去探他额头,“您睡了三天,妾寸步不离,未曾见过什么外人,会不会是您睡糊涂了?”

御斯年迷茫地看着她。

梦魂之境里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难道这些都是自己的臆想?

亦或者他还在梦里,并没有醒过来?

御斯年头疼欲裂,他支开了王妃,然后挣扎着下了床,扑到铜镜前脱掉上衣。

他仍记得静观对自己施展术法时曾在他眉心和双肩各刺了三道血印,可是镜子里倒映出来的身体虽有不少陈年伤疤,却没有血印的痕迹。

沉睡三日后的饥饿感在胃中犹如火燎,他掐了自己一把,疼痛感也是真实的。

难道真的是自己做了场梦,现在醒了?

御斯年满腹惊疑,正准备穿衣,却在转身刹那凝住了目光——

镜子里倒映出他的背影。

男人健壮的背脊上多出了一道金色的麒麟图腾,狮头鹿角,虎眼麋身,龙鳞牛尾,四足踏云,占据了他背脊大半的皮肤,试探着碰一下便亮起微弱的金光。

屋里无人,静观的声音却毫无预兆地在他脑海中响起,一字一顿,直入心魂:“中天之印,麒麟为灵,赐命德才兼备之君,传承六代明君,荣盛三百春秋。此上神圣谕,惟天地昭鉴。”

御斯年浑身一震,他顾不得整装肃容,也不管仆侍的呼喊劝阻,立刻冲出府门,只见不复梦中荒凉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却不见那白衣女子怀抱稚儿的身影。


“这一次是我失算了。”

朝阙城郊外大山上,白衣女子抱着眉心红痣的婴儿站在被修整过的孤坟前,她听到怀中之人发声后,淡淡道:“人心难测,能有不择手段的功利之辈,亦有坚守情义的仁德之辈,是你总喜欢把人看得太坏。”

“净思,你久居北极境难见几个活人,可我在这世间游走了两百年,好人的确是见了不少,但大多没什么好下场。”静观在她怀里打了个呵欠,“战争就是掠夺生命,他坐上这个位置,就该有这个觉悟,可是多次被所谓道德裹足不前,在梦里还做出这等舍己为人的愚昧之事……要不是中天麒麟印非仁德之辈不可得,我还真不喜欢这有妇人之仁的货色。”

净思平静地揭穿了他:“于是你给他下了梦魂,故意让御斯年去接受人心之考,想把他变成你喜欢的模样,哪怕你明知道他若如你所愿,纵然能突破瓶颈,也会失去继承麒麟印的资格。”

御斯年的确在拜祭冉娘后中了梦魂咒,然而那咒术并非旁人暗害,正是静观所下。

中天麒麟印传承在即,候选者有三人,他看重的其实是另一位人选,然而对方却输在了心考一关上。

那人的确杀伐果断,是静观所欣赏的人,然而麒麟印的主人却不能是这样能够六亲不认的冷酷之辈。

静观不相信走到这一步的人,还会为无聊的情义放弃滔天权欲,尤其在他调查了御斯年生平之后,他更不相信有人能以德报怨。

净思却偏要跟他唱反调,说他会错眼。

于是静观借着这个机会给御斯年下了梦魂咒,然而他没想到冉娘的魂魄居然还长留在此,并未投胎转世,故而一念又起,将她也塞入了梦魂之境。

他精心编写了虚实交织的连环戏本,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狐狸精打乱了他的计划,更没想到御斯年在得知真相后还居然打破了他的戏本结局,通过了心考。

又输给这娘们儿一次。

静观这样不忿地想着,却在想起梦境里御斯年剖白观念的时候,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也许不是什么好人,但麒麟印的选择似乎也没有错。

不过……

静观眉心微皱:“我亲手布下的梦魂咒,除了上神、常念和你我之外,世间当无人能解,那狐妖虽有天赋却也不过五尾修为,究竟是怎么突入壁障?他跟这冉娘,到底有什么关系,竟然甘愿为她与我为敌?”

净思不置可否,只是问道:“你见到那狐妖的时候,可有察觉什么?”

静观仔细回想了一下:“香味……它流血的时候,有一股很淡的香味,就像焚烧的檀木,但又夹杂了些别的味道……嘁,不管是香气还是妖族,都非我所长,就交给你了。”

净思双目微敛,隐去一闪而过的神色:“我会留意。”

静观得了答复,也不再多留意,他跳下净思的怀抱,刚落地就从一个婴儿变成垂髫稚子的身形,掬了一把野花,哼着歌儿走跳下山了。

净思站在冉娘的墓前,直到静观走远之后,她才蹲下身去,手指在那三根中途熄灭的香柱上一捻,青烟又袅袅升起,散发出一股极淡的香味,乍闻似佛前檀香,细细一嗅,才能察觉这香味渐渐变化,由檀香转为一股馥郁的花香,隐含血腥气。

“果然是‘离恨天’……能将《奇门天香册》修炼到如此境界的鬼修,看来是那个人了。”净思抬脚将香柱踩灭,然后望向天外,轻声自语,“不过,还是太心急了。”

说话间,她又想起静观适才所言的妖狐,双目微冷,盯着浮云的模样仿佛是看见了某只妖狐,寒声道:“还有你,想要无法无天,为时过早。”

一枚灵符从她袖中落下,化为一只雪白的灵鸟,亲昵地蹭了蹭净思的指尖,然后振翼飞向远方,转眼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说:
《梦魂篇》明日完结,揭秘大狐狸入梦原因和隐藏戏路~ 以及,明天帮大狐狸打个120,作死被老师发现了怎么办? 净思:打乖为止。 顾欺芳:同意 端清:同意。 叶浮生掬一把辛酸泪然后发来贺电。 大狐狸:……麻烦直接帮我叫火葬场吧,我觉得自己能直接烤了。

第八章 故事

最后一线落日余晖泯灭在山外,夜幕于行人陆续回家后徐徐降临。
这是座破庙,立在离朝阙城有百里之遥的荒山古道边,屋顶漏雨,矮墙进风,两扇朽烂的木门在开合间不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外头的经幢早已倒塌,只剩两条破破烂烂的幡布还挂在檐下飘荡,乍一看像两个殉情的吊颈鬼。
此地人迹罕见,只有些山野鸟兽不时经过,当天上月华初露,破庙里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烛光。
“啊,时间差不多了。”
长发如瀑直垂脚踝的男子站在积灰的神案前,两侧白烛都只剩下短短一截,紫金炉上的三支香烛也已经燃烧过了大半,他吸了一口香气,黑色的眼瞳中流转过一片妖冶的红雾,又很快灰飞烟灭。
男子的肤色犹如冰冻死者般冷白,却着一身颜色深重的红衣,眉梢和唇瓣也都是极为艳丽的红色,看起来极美也极可怖。
袅袅香烟在破庙内萦绕不散,阴冷的怪风自各处漏洞汹涌而入,从中伸出一张张头脸,有满面沟壑的老人、圆脸大眼的孩子、浓眉宽额的男人、披头散发的女人,还有尖锐的鸟喙和狰狞的野兽口齿。这些面孔贪婪地用口鼻争相吸食香气,追逐着青烟在风中浮沉起落,有的性子急便刮起一阵狂风,掀翻了屋里破破烂烂的杂物,好在那泥塑的神像早已被打烂,只剩下一个老旧的底座。
底座上趴着一只遍体雪白的狐狸,身长尺许,五条尾巴耷拉在身后,眼睛紧紧闭着,似乎睡得不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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