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端着洗好的青菜走了进来,眉头紧锁,大喊:“少爷,你歇着吧!”遂将呆若木鸡的方季拉出厨房……
几番折腾,众人在快黄昏的时候才吃上了饭。方季看着狼狈的众人,面露愧色,着实尴尬。
老婆婆笑眯眯地夹了一筷子菜放方季碗里,道:“以前啊,莫少爷也是如此,第一次煮饭,差点烧了屋子。”
“他也跟我一样……狼狈?”方季拿起筷子,迟疑了一会儿,“那他现在学会了吗?”
“当然了,我们少爷什么都会。是个好儿郎。”老婆婆拍拍方季的手臂,“他会好起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身在尘世中,
不识烟火味。
第19章 白玉面具
一晃两月有余,众人除了每天都会吃到不同口味的“饭”和咸淡反差太大的菜之外,倒也没出现其他任何起波澜的事。
那日午后,蒙拓实在没忍住,朝事件主角发难了。
“你煮饭那么难吃就不要去了嘛!太差劲了!”蒙拓筷子一甩,瘪着嘴,委屈巴巴。
二一跳起来就捂住他的嘴,扛起来就往外跑:“狗崽子,老子带你去吃好吃的!少胡说八道!”
蒙拓大喊:“你放我下来,我都瘦了!我就要说,笨蛋!笨蛋!煮饭都不会!我要找莫哥哥……”
虽说蒙拓是童言无忌,但听者有心。
方季默默放下碗,只觉心头闷闷,看着被二一扛走的蒙拓,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响起那两个字:“笨蛋!”
他蓦地一声冷笑。
众人都不敢抬眼看他,老婆婆拄着拐杖,端详着这个眉头紧锁的年轻人,倒是有些怜惜起来,正如当年那个披头散发,流着泪扑进她怀里的可怜人儿。
方季并非大家眼中那般光鲜亮丽,他内心纠结的苦痛大概除了他自己,也无人能感同身受。这世上本就没有完美的人和事,只不过不与外人道罢了。
一九怔了怔,赶紧把碗筷收了,朝几名猎鹰交代了一番,便匆匆离开了。
冬日里的阳光暖暖的,尤其是午后。烦闷无比的方季背着王益文,把他放在院子里的竹椅上,又拿出大氅拢在他胸前。
一晃半月了,王益文每天都这么痴痴呆呆地,时间如同静止一般,午后金灿灿的阳光洒在他脸上,却依旧毫无生机和活力。两鬓间的白发却欲发耀眼了。
方季深叹了口气,双睫微微颤动,他缓缓抬起手掌,尝试着运功,却是毫无反应。
“方来!取剑!”
方来远远站在房门口,陡然听到方季这一声低吼,心中沉了几分,不安地捧着青峰剑,抖抖叟叟地递给了他。
方季夺过剑,丢掉剑鞘,剑锋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一阵寒气逼人。只不过,终究是把残剑,不仅豁了口,还断了首。
握在手中也毫无半点手感。
方季运剑向前,反手一转,看似铿锵有声,实则虚而不实,手臂都在颤抖!他懊恼地举剑长刺,一剑劈下,只听“哐”地一声闷响,院中那株老桂树岿然不动,方季心头一凛,脚步虚浮,差点栽倒!
料想自己内力尽逝的境况,未曾想废的如此彻底!剑在他手中已经是轻软至极,毫无气力。连一颗树都伤不了分毫,分明与手无缚鸡之力相距不远。
方季想仰天大笑,可是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将剑丢与方来,淡淡道:“废了,便扔了吧!”
方来自然是不敢多问,却也不敢真扔。
方季见方来呆在原地一动不动,料想这些时日所发生之事,不由悲从中来,他拿起石桌上的茶杯,“哐当”一声,茶杯落地,碎成几片。
方来登时吓得踉踉跄跄连退数步,抱着残剑,消失在方季的眼皮子底下。
老婆婆坐在院门,笑盈盈地看着他,“小伙子,别气馁!这世上没有武功的人多了去了,可不还是好好地活着!”
方季抬眼望着远处的老婆婆,她坐在一株梅树下,地上一地花瓣。竟有些伤情地说:“可我终究是无能为力,救不了别人,也保不了自己。”
老婆婆站起来,慢悠悠地拄着拐棍走过来。
方季忙蹲下身将地上的茶杯碎片一一拾起,丢进石桌旁的纸篓里。垂着眼帘,哑声道:“对不起,婆婆,是我莽撞了。”
老婆婆拿起拐棍狠狠打了方季后背一棍子,方季一阵胸闷,剑眉用力一挑,跌落在地。
方季一脸惊愕地看着老婆婆,诧道:“老婆婆,您……这是?”
院门口几名猎鹰按耐不住,失声大喊:“少爷!”遂地都奔过来,扶起他。几个人一脸愠怒地看着老婆婆,想质问一句,话在舌头上打了个转儿,却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老婆婆拿起石桌上的茶壶递给其中一名猎鹰,拂了拂身上的灰尘,遂地又坐了下来。将拐棍置于身后。
“小伙子,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为人母了。奈何老婆子福薄,不到二十便没了儿子,丧了丈夫,老夫人瞅着我可怜,将我收入她院中,陪小姐练武。你才多大,从头开始未尝不可。”
“婆婆所言极是。是晚辈心浮气躁。”言罢,猎鹰已拿着茶壶走了过来,方季接过,亲自给老婆婆倒了一杯热茶,双手递过。
老婆婆半眯着眼,微微点了点头:“你若不嫌老婆子年纪大了,我倒可以指点你一二。我家小少爷……”老婆婆欲言又止,端起茶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您是说阿……莫公子?”方季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
“嗯。”老婆婆不便多说,站起身来,忽地挥起手中拐棍,虽只是一根小木棍,却带着一股寒风,力道十足地朝方季刺过来!
猎鹰慌忙拔剑阻挡,然木棍已攻至方季身前,方季身形一闪,飘忽避过。老婆婆丢下拐棍,立即扑上来,双手一抓,方季虽早有提防,奈何失了内力,只能躲避,毫无招架之功。
老婆婆腾身飞起,刹那之间,闪至方季背后,方季背后一片凉风袭来,顿觉不妙,一个侧翻,老婆婆早已料到,反手一抓,忽觉所抓之处,柔若无骨!
老婆婆五指一松,心中已有定数,这个小伙子,真的毫无内力……
猎鹰们瞅着老婆婆并无恶意,便也没再出手阻挠,一个个心道,说不定老婆婆有法子恢复自家少爷的功力呢。
老婆婆心知肚明,这位方少爷若从头再来,想恢复十成十的功力怎么也得五年八载的,这还是因为他根骨极好的状态下。
倘若想要速成,倒不是毫无可能。
老婆婆瞅了瞅方季,迟疑片刻,问:“小伙子,你家可有其他兄弟姐妹?”
方季愣了愣神,似乎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又不好驳了老婆婆的面子,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曾有。”
老婆婆心里明白了几分,不再言语。朝屋里走去。
“婆婆……”方季见老婆婆神色不对,顿觉失礼。
入夜时分,一九匆匆赶了回来。
天太寒凉,方季已入睡。
“少爷!”一九扣着门,轻声呼唤着。
方季披着外袍打开门,一九带着一股冰凉的气息闪了进来。
“少爷,属下又去景州寻了一圈,的确不见一个大夫,现在景州城一片混乱,满地都是病患。”一九冻的使劲绞着双手,唇舌也在打哆嗦。
方季将手炉递给他。
一九接过,缓了一缓,续道:“景州官府现如今也不敢上报朝廷,只在秘密搜寻失踪的大夫。那狗县令被革职了,上头把罪责都扣他头上,倒也是遭了报应了。属下想,要不了多久,咱们就可以离开了。”
“偌大的景州城,那么多大夫,怎可能凭空消失?!”方季冷冷道:“本事都用在公报私仇上了!”
“少爷,属下还有两个不好的消息要禀告。”一九声音渐沉,退了半步。
“还有什么更糟的事情?”方季狐疑地盯着一九。心道,这世间还有比生死离别更糟心的事了么?
“猎鹰传讯来报,北边战事又起,王爷在岭山被暗算了,中了箭,虽无性命之虞,恐怕也是顾不得我们了……”一九难掩悲伤之色,双手紧紧捂着手炉。
“还真是巧合……”方季冷笑一声,转过身去,一掌狠狠地拍在桌案上,油灯的灯火都忽闪了一下,发出“毕啵”的声音。
“少爷,我看世子也不能一直这样痴下去,该怎么办呢?”
若莫堇还在,倒是能续他几年寿命,如今别说是莫堇了,就连普通大夫都找不到,方季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步步紧逼,已经到了山穷水尽之地,却依然没有罢手。
“那便将银针拔去罢……这样痴下去,人恐将饿死了!”方季脑子里浮现王益文那张毫无生机的脸,瘦骨嶙峋的身子,一片混乱的思绪绞的他心浮气躁。
“还有……”一九小心翼翼地张了张嘴,嘴角抽动了几下,硬是不往下说了。
“说!”
一九看了看方季床头那个包裹,指了指说:“少爷,你真的不打算看看么?”
方季顺着一九手指的方向望去,脸上微不可查地露出一丝慌乱:“看了又如何,他能回来吗。徒增烦恼罢了。”
嘴上说的洒脱,心里却不是这么想。他不过是害怕而已,潜意识里惶惶不安。
“属下觉得少爷还是看看为好。”一九说完,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方季,放下手炉,拱了拱手,退身而出。
方季在房里踱了几个来回,终将是没忍住。他坐在床沿,拿起包裹,打开绸布,一个暗红色的木匣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漆皮掉了些许。
他手有些颤抖,轻轻抚了抚,木匣子没有上锁。
方季揭开盖子,一张白玉面具赫然在目!
方季犹如一个晴天霹雳,劈的他四肢百骸一阵酥麻!脑子里却一片清明。
这不是他十岁那年,他路过景州城买的那个面具吗?
那一年,特别冷,虽说景州城地处东南,从未下雪,却也是极冷。
那一年,那个街头,一个满脸血泪的孩童,瘦瘦弱弱的,可怜巴巴的望着他,搅的他心中一阵纠缠。
终究他还是走了。甚至多年后他已然忘了这事。
不曾想……这一幕怎么那么熟悉?几年后,他又以同样的方式被他偶遇。
但是,方季并没有回忆起来。
想着想着,方季呢喃道:“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
熬夜更文,感冒了。
写的很费劲。请谅解。
第20章 夜半盗贼
方季半夜突然被梦魇了。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梦魇。
他梦到自己躺在尸山火海中,一群秃鹫成片成片地飞过来,如饿鬼投胎般,将自己周围的尸身啃食的骨头渣都不剩!
他看到不远处有一熟悉的身影,他像一只脱了水的鱼,努力张了张嘴,艰难地喊道:“阿堇。”
莫堇回过头来,一双血红大眼,冷冰冰地盯着他,盯的他胸口一窒。
他伸出双手,努力地朝他爬过去,爬至莫堇的脚边。他拽着他的外袍,冲他笑。莫堇却是垂着眼皮,无悲无喜,他从袖间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冰凉刺骨的刀锋扎进了方季的胸膛!
方季只觉得自己浑身冰凉,耳鸣目眩。他红着眼眶,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眼神悲恸,迷茫,不解其意。
莫堇眉眼森森,满面寒凉。这个他无比挚爱的人,此时此刻却把他的生命视为蝼蚁一般糟践,他不信!他不甘!
他想喊他,呼唤他,可无论他怎么努力,却再也发不出一丝半点声音!
他感觉自己掉进了冰窟窿,无法呼吸,无法动弹,双手也无力地垂着,他双腿拼命蹬着,蹬着……
忽地一下,方季醒了!
被窝里一阵冰凉,浑身被汗水浸透。
方季正欲唤方来给自己烧点热水泡个澡,窗外却闪过一道黑影。
方季习惯性地去摸床头的青峰剑,却摸了个空。不由地感慨,原来它已经不属于自己,因为他把它嫌弃了,把它扔了……
只是一瞬,方季平稳了心情,他缩回被窝,阖上双眼。
“吱呀”一声极轻地开门声,带着星点寒风。方季不由心中一动,有刺客?来杀他?
黑影并未直接朝他而来,而是在他房里翻找着。借着淡淡的月色,方季半眯着眼,细细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
来人身材矮瘦,黑衣蒙面。看不出样貌,依稀可辨认出是个女子。因为也实在是太瘦小了点。
她来房里翻找着什么?自己虽是方家小少爷,钱财也是多不胜数,可这小贼并非想寻财的样子。
可不是寻财又是做什么?自己除了钱财,可真别无它物了。
方季寻思着,突然心头一紧,莫非?!他赶紧从被窝里悄悄探出一只手,将枕边那只木匣子拖到自己怀里紧紧抱着。
可能是对方听力极好,又或许是武林高手都具备敏锐的洞察力,她突然停下手,举着剑朝方季床边走来!
方季心里暗暗戒备,却是十分紧张,毕竟,他内功已经消失殆尽,身手也不过平常尔尔。
黑影挪到方季床头,伸手翻了翻枕头下,又打量了一下床尾。一无所获。她却并未死心,她盯着凸起的被窝,举剑便刺,毫不留情!
方季抱着木匣子一个侧翻,长剑刺空,扎破了被褥,剑尖一挑,棉絮飘飘落落。黑影见他并未熟睡,一剑刺空,不禁怒气暗涨!登时就一剑紧着一剑朝他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