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请回禀殿下,让她不必担心后宫诸事,倒是周家要多加注意。”阿妼按住小腹,眸色暗沉,“周皇后临盆之期将近,周家对这个孩子无比看重,按理说不该在这个时候突生枝节,更何况是袭击殿下引得皇城风起云涌……我担心,周桢那边出了什么变数。”
暮残声问道:“周皇后入宫已有十几年,膝下就没有过一个孩子吗?”
阿妼公主摇了摇头,倒是不瞒他:“陛下与皇后看似琴瑟和鸣,实则……若非每月初一十五,陛下不会去皇后宫中歇息。”
“周桢算计皇嗣,恨不能早日有个太子做外孙,御飞云如此冷落周皇后,他难道就没有动作吗?”
“你说得不错,可惜……”阿妼叹了口气,“不是陛下刻意疏远皇后,而是皇后从来不拿正眼看陛下。”
暮残声一怔,他突然想起先前在御花园里,本来将要动怒的周皇后一听叶惊弦来了,眼中掠过的那一点柔光。这个在她脸上难得一见的异样神情被阿妼捕捉到,观察敏锐的暮残声自然也没错过。
念及叶惊弦那张脸,暮残声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语气古怪地道:“连一国之君都看不上,难不成在她心里已经有了别人?”
“周皇后这些年虽然来对后宫妃嫔下手狠辣,不允许她们早于自己生下皇子,可十次陛下去凤鸾宫,九次都要睡在偏殿。”阿妼反问,“你说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暮残声沉思片刻,道:“不许皇子降生是因为周桢的计划,不愿为陛下生子才是她的本心。”
“没错,周皇后从未爱过陛下,或者说……她厌恶陛下。”阿妼垂下眼,“她是周桢的嫡长女,才貌双全,家世显赫,性情十分高傲,只看得上强过自己的人,而陛下在她眼中只是自己父亲的傀儡,怎么能入得了她的眼?”
“那她为什么要入宫?”
“因为她别无选择。”阿妼谈起这个同自己针锋相对的女人,眼里却没有什么厌恨,甚至还有一丝怜悯,“周桢只有她这一个女儿,他要想暗夺皇权,就只能牺牲她。”
周皇后曾经得到过万千宠爱,家族也要从她身上加倍讨回,无论她想不想得到那些东西,人生都早被定下,一旦杨柳腰肢初长成,所谓自由便再也与她无关。
她本是认命了,却偏偏遇到一个让她怦然心动的人。
“叶家与周家素来不睦,可在十三年前,两家还并非这样不共戴天。”阿妼虽是远嫁而来,却对这些秘辛往事调查甚广,此时娓娓道来宛如在说一个久远的故事,“叶衡有三个儿子,除了才能平庸的嫡子叶显荣,他还有两个庶子……”
叶云旗与叶惊弦同出一母,那个女人虽是滕妾,却与主母情谊深厚,他们无意威胁叶显荣的爵位,想着自己挣功名前程,也使得叶衡对三个儿子都十分爱惜。
十三年前,叶惊弦尚且年少,而叶云旗已经请缨从军上了战场。他素有家学修行,有勇有谋,立下不少功勋,很快得到了将军提拔,还曾前往北疆戍边,深得御飞虹的欣赏。
他曾告诉御飞虹,自己想要成为保家卫国的大将军,想要迎娶一个心爱的女子。
那个女子与他相识在年少之时,因着男女大防不算严苛,骄纵好玩的权贵子女也可呼朋唤友地在京郊游玩。那一年,他们勒令护卫不准跟随,在山上肆意嬉笑,却不想引来了猛虎。
她推开了一个小丫头,自己被猛虎扑倒,眼看就要喋血在虎口之下,叶云旗从后面一手死死勒住了老虎的脖子,一手挥刀就捅进它眼窝里。
炽热的虎血溅在两人身上,她遇到了此生唯一的英雄,而他牵起了她的手。他们背着家里人频频往来,叶云旗有时候还会带上自己的弟弟,她给这个极似情郎的小少年买过许多东西,却只给叶云旗亲手做过荷包和鞋,尽管手艺很糟糕。
“可是我听说,叶云旗在十三年前就战死沙场。”暮残声听到这里,不禁想到了叶惊弦之前说过的话。
“不错,那年正好是选秀入宫。”阿妼抿了抿唇,“她不愿入宫,一直在等他回来向自家提亲,却等到了一副棺木。”
暮残声的目光变得深邃:“真的是战死吗?”
阿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战场上瞬息万变,究竟发生了什么……谁知道呢?反正,人已经没了。”
叶云旗的死带走了那个女子仅剩的梦,她终于接受了命运,按照父亲和族人的安排入宫,曾经在猛虎面前推开旁人的她变成了心狠手辣的周皇后,像极了权欲漩涡里的无数张狰狞面孔,就是不像她自己了。
唯一还能让她展露笑颜的,只有容貌越来越像叶云旗的叶惊弦,她每次看到他,就会想起年少那段短暂却幸福的时光和那个曾许诺要保护她一生一世的人。
暮残声想到这里,终于明白叶惊弦为何带自己进宫,不只是替御飞虹送信,更是让他从阿妼口中听到这个故事。
周皇后是周桢押上的重宝,而叶惊弦身上有她仅存的温柔。
暮残声心情复杂地离开菁华宫,在宫门前等了一阵子,才看到叶惊弦走出来。
他依旧拎着那个小药箱,腰间香囊却不见了,换作一个白玉平安扣,绦子打得不算精巧,倒能看出用心。
暮残声看到那个平安扣,心里就跟打翻了佐料瓶子一样,什么滋味都有。
“久等了,走吧。”叶惊弦走到他身边,“好似要下雨了。”
暮残声看了眼天,分明是晴空万里。
“你脸上阴云密布,看来不止要下雨,还得打雷。”叶惊弦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随手将腰间的平安扣取下来放进药箱,跟他并肩而行。
两人走的是偏僻巷道,暮残声五感通灵不怕被窥伺,这才道:“你去给周皇后诊脉,怎么样?”
“胎息安稳,当是无虞。”叶惊弦侧过头,“你不先问我,倒去关心她?”
暮残声开门见山地问道:“你觉得周皇后会背叛自己的父亲吗?”
“不会。”叶惊弦干脆地道,“她虽然脾气不大好,却是恩怨分明,不管周桢曾经做过什么,那都是生养她的父亲,即使她心有怨恨,却不会想看到他死无葬身之地。”
“那么……”暮残声凝视着他的眼睛,“你想做什么?”
“我给她开了些温养身体的汤药。”叶惊弦笑着打开了药箱,拿出那个装了毒水的小瓶子,里面已经空了。
暮残声瞳仁骤缩!
他们已经确定那个放出饿伥和疫毒的邪修与周桢有关,在难以抓住对方端倪的当下,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从周皇后下手,因为只有她和那个还没出生的孩子,是周桢无法舍弃的棋子。
周皇后快要临盆,周桢筹谋多年的大计即将落定,假如她在这个节骨眼上染了疫毒,他必定不惜代价也要救她,届时他们就可以等着幕后黑手自投罗网。
可是……如此行径,又与邪魔外道何异?
“你——”
“我说了,这次会帮你。”叶惊弦反问,“局势如此,对敌人心慈手软,就是对自己残忍。左右这些不择手段的事情有我帮你做,你只需要等……”
他这话没能说完,暮残声的一拳擦过他的脸打进了身后墙壁。
四目相对,叶惊弦以为暮残声第二拳会砸在自己脸上,可他等了半晌,暮残声却缓缓放下了手。
“不打吗?”他轻声问道。
“我就算打得你粉身碎骨,也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暮残声退了两步,“你说的没错,假如事情只有两种结果,无论是否愿意,总要做一个选择。”
叶惊弦嘴角微翘,却听他继续道:“但是,我不信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他转身朝宫城折返,就在即将踏出这条小巷的时候,听到身后的人笑了一声。
“你说得对,有第三条路,比如……”叶惊弦的声音越来越轻,“我骗了你,傻子。”
暮残声浑身一震,他猛地转过头,看到那个倚着墙壁的人影慢慢倒了下来。
周皇后的确是周桢不能舍弃的棋子,可要用她并不是只有一种办法。
叶惊弦本来想选择最简单的那种,却在拿起水瓶的时候忽然想道:那只死狐狸顽固得很,这回怕是又要跟我闹脾气。
罢了,既然决定这次要帮他,就……帮他到底。
作者有话说:简而言之,就是心魔准备不择手段的时候,觉得这事儿可能又会跟大狐狸起矛盾,于是他改用了第二个可以达成目的的方法,自己把那瓶毒水给喝了,这样不仅推动行动,还赚一波心疼,计划通。 明天无更新,我要过周末!!!!!!!!!!!
第一百三十七章 立誓
“中天境内爆发了疫毒,截至今日,病死者已近万人,疫毒流于水域,沿岸人畜皆受其害,凡发病者几乎无一幸存……我想请你,出山相救。”
抱朴居内,如水月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院落中,乍看如同满地碎雪,淡淡的药香萦绕不散,闻之提神静心。
萧傲笙负剑而立,抬眼看着坐在树下阅读医书的凤袭寒,后者随手翻过一页,置若罔闻。
“人间良医或能研制药物,可是此病发作期限极短,传播甚快,凡俗医者无能为力。”
“既然药石无灵,那就是命该如此。”凤袭寒终于开口了,他放下医书,看向萧傲笙,“神谕御朝皇运三百载,如今气数将尽,三灾九难一应现世,别说是疫毒爆发,就算整个中天境山崩地裂,那也在劫数之中,无关旁人。”
萧傲笙定定地看着他:“我以为,医者不信命。”
“我祖父不信,代价就是他自己。”凤袭寒淡淡地道,“三元阁已经没有了回天圣手,这就是与天争命的下场。”
萧傲笙一直都知道,即便凤袭寒曾为暮残声求情奔走,却从未放下凤云歌之事,当年昙谷大劫烙印在每个亲身经历的人心魂深处,永世不敢忘记。
“十年期限将满,我很快就要回到族地同父亲交接,今后他做三元阁主,而我将成凤氏族长。”凤袭寒站了起来,“师兄,中天境有你牵挂的人,可我的责任在于东沧。”
凤氏已经没有了凤云歌,不能再失去下任族长,尤其他们对中天境现在的情况心知肚明,修行者一入其间便要应劫,谁也不知自己会不会身死道消。
萧傲笙能为御飞虹临危不惧,却不能强求凤袭寒抛下自己的责任卷入中天境的劫数,除非他将疫毒可能与魔族有关的消息告诉凤袭寒,赌一把对方是否会因仇恨答应出山,可这种做法,手段未免下作。
“……倘若我去中天境一趟,寻来病患与流毒水源,你能否研制出解救之法?”
“如果疫情区域不广,倒可一试。”凤袭寒摇了摇头,“如你所言,中天境内大范围爆发这种疫毒,单以药物不能救得众人。”
“能救一个便是一个。”萧傲笙沉声道,“我这就动身前往中天境,多谢你。”
“萧阁主!”
就在萧傲笙即将踏出抱朴居的时候,凤袭寒突然叫住了他:“三年前,你曾向司天阁求签问情,签解御飞虹与你‘情非泛泛,有缘无分’,是也不是?”
萧傲笙脚步顿住,道:“是。”
“既然你们注定殊途难归,你就该挥剑斩情丝,何必为她如此?”凤袭寒望着他的背影,“若没有她的拖累,你必能比肩灵涯真人,成就剑道巅峰。”
“她不是拖累。”萧傲笙笑了一下,“她是我爱的人。”
“即使你这一去,就会卷入中天境大劫,死生难算?”
“劫数在天,修行在我。”萧傲笙回过头,“何况就算没有她,我知道了这件事,也会走这一趟。”
凤袭寒一怔:“为什么?”
“为我行道本分,为我剑上清明,为我……能在日后,无愧于心。”
萧傲笙说完这句,再也没看凤袭寒,御剑飞向道往峰。
时间紧迫,他必须尽快安排好剑阁事务,然后动身前往中天境,故而玄微剑一路风驰电掣,几乎将云天割裂了一条狭长的伤痕。
然而,当萧傲笙回到道往峰之后,才知道北斗在等他。算算时间,他前往抱朴居不久后北斗就来了,一直等在朝宗殿内没有离开,即使萧傲笙不愿见他,也怕耽误了事情。
“有何要事吗?”屏退众人后,萧傲笙问道。
几日不见,北斗虽不见清减,面容上却有难以掩饰的倦怠,此时连笑也觉苍白:“你果然没能说服凤少主。”
“你什么意思?”萧傲笙眉头一皱,他与御飞虹交流私密,去找凤袭寒也是寻了由头,可是北斗这样的言语神态,分明是已经知道了。
“上次琼林一别时,我在你的剑鞘上留了点小玩意。”北斗屈指一勾,一个肉眼难见的符纹从玄微剑鞘上升起,落在他掌心便消失不见,“此行多有冒犯,萧阁主。”
剑修素来剑不离身,之前琼林里两人不欢而散,北斗对萧傲笙心有疑窦,便在他的剑鞘上留了这道传音符,也就是说萧傲笙这些日子里的交流对话都传入了北斗耳中。
“你——”萧傲笙脸色剧变,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北斗,握紧的手上青筋毕露!
他想斥责,可是对上北斗那双深沉冷静的眸子,千言万语都说不出来,只能道:“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因为我屈从现实,而你还不肯跪下去。”北斗看着他,“萧阁主,我不如你。”
萧傲笙怒极反笑:“你就是来说这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