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阳光正好,院中支起木架,晒上了被子,晒被的人是肃羽。此时的洛寻风坐在院中的躺椅上晒着太阳,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身子,躺椅旁还放了一张茶几和一个木凳。
因为被洛寻风问话,肃羽赶忙停下手中的活,本是想跪下回话,却被洛寻风喝止住,所以便垂首立在躺椅旁说话。
洛寻风扯了扯嘴角,鼻腔里发出一声轻笑,一边伸手去拿茶几上的茶杯,一边道,“我爹还真是巴不得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呀。”
“……”肃羽不敢接话,赶忙上前去帮洛寻风递茶杯。
洛寻风接过茶杯,看了他一眼,扬起下巴对着一旁的木凳道,“把被子晒完,坐下陪我晒太阳。”
“是,少爷。”肃羽把木架上尚未展开的被子拉扯开,转身回到洛寻风旁,本想站到躺椅一侧候着,洛寻风拉长鼻音“嗯”了一声,肃羽迟疑一下,只得乖乖坐下,双手搭在膝上,脊背挺的笔直。
洛寻风瞅了他一眼,也不多说,端起杯子喝起了茶。
春风微醺、茶香扑鼻,青草绿树鲜花铺满乡间山野,时光如此悠闲。
和肃羽这样相处已经有几日的时间了。
青年醒来当日,发现自己竟占据了洛寻风屋里唯一一张床整整一晚,一副愧疚万分的样子,说什么也不愿再睡在床上。
“你回来!”当天晚上,洛寻风喊住想要出门的青年,“大晚上的,你去干嘛?”
“属下去屋外为您守夜。”肃羽一脸认真的道。
“……守什么夜?”洛寻风抬手按了下额角,两步走到肃羽跟前,道,“别给我来你伺候洛寻丘的那一套,在我这,就得按我的规矩来。”
肃羽眼中闪现出一丝委屈和无措,双腿一曲便要下跪,却被洛寻风一下抓住肩膀钉在原地。肃羽浑身僵住,垂首道,“属下知罪,请大少爷责罚!”
“看着我。”洛寻风道,声音严而不厉。
肃羽抬头,见洛寻风紧盯着自己,带着些怒气和无奈。肃羽有些难过的微微攥拳,自己总在不知不觉中惹洛寻风生气。
“你应该问,我这里是什么规矩。”洛寻风向他纠正道。
“属下谨听大少爷训诫!”肃羽忙正色道。
“嗯,”洛寻风松开他,转身负手,在屋里慢慢踱着步道,“你给我听好了,我现在是流浪避世的状态,最大的原则,就是不能惹麻烦。你在我这,第一,不许动不动就跪,不然被一般乡野村民看到,指不定会产生怀疑;第二,不许隐身随护、不许夜晚守夜,晚上嘛,就给我呆在屋子里睡觉。”
“……”肃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见洛寻风没有停下的意思,便没有插嘴。
“第三,我交代给你的事情,你得好好做,交代你不能做的事情,你绝对不能做,”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我没说到的事情,你可以自己看着办,但是最大的原则还是不能给我惹麻烦,包括随便受伤,也是给我惹麻烦。如果违背了上面的规矩,你就给我立刻滚,听到没?”
洛寻风说完,看向肃羽。
肃羽身形微动,想要下跪回话,又想到洛寻风刚立的规矩,只好站直了身体,垂首回道,“属下遵命,势必严守规矩,如有违背,请大少爷重罚!”
“嗯,”洛寻风挑了下眉,“对了,你每次‘大少爷’、‘大少爷’三个字三个字的喊累不累?这样也有点奇怪,我们得伪装下关系,”他捏着下巴想了想,道,“不如你就装成我弟弟……”
肃羽瞪眼。
“的老婆……”
肃羽张嘴欲言。
“的小舅子吧。”洛寻风说完了。
“……那属下应该叫您什么?”肃羽发怔的问道,几乎忘了自己刚才想说的话。
“呃……姐夫,不对!”洛寻风自我否认,“姐夫哥?”他有些放弃的道,“总之什么都好,你想叫什么?”
“属下……”肃羽眸光微漾,小心翼翼的道,“属下可否也叫您……”他口型变成双唇微微向前,即将吐出一个字来,就在这时,洛寻风忽然补充道,“不能叫‘主人’,听着更容易惹麻烦。”
肃羽猛的顿住,眸中的光芒也黯淡了下去,他低下头道,“属下可否直接唤您‘少爷’?”
洛寻风没有立刻说话,似乎在思考,过了一会儿道,“那便先这样吧,对外就说我是家道中落,你是一路找来的忠仆。你也别老‘属下’、‘属下’的自称了,听起来不像寻常人家的仆人,就用‘我’自称好了。”
“是,少爷。”肃羽道。
洛寻风发现他又抬起头,看着自己,似乎还在等待什么,便问,“还有什么要问的,肃羽?”
“……”肃羽听他这样问,迟钝了一下,摇头道,“属……肃羽没有问题。”
“那好,”洛寻风道,“收拾收拾,准备睡觉。”
第9章 暖床
洛寻风站在肃羽身后,看他弯着腰帮他仔仔细细铺好床铺。
他刚想宽衣解带,肃羽已来到他面前,试探着伸手到他衣襟,想要代劳。
洛寻风眉峰微微一挑,把手臂展开,默许了肃羽的动作。
“肃羽,你在寻丘身边的这几年,一般都做些什么事情?”洛寻风此时只穿中衣,微敞的衣襟露出他宽阔结实的胸膛,烛光把他胸前的肌理照出完美的线条。他站在床边,对着正在帮他悬挂外袍的肃羽问到。瘦高的青年身形挺拔如剑,此时却在衣架旁无比仔细的整理着衣袍,强悍的力量与柔顺的动作形成一种赏心悦目的反差。
肃羽转身,洛寻风示意他不用停下手中动作,他便一边整理衣服一边道,“属下无能,这几年多是在外院值班守护,大部分时间过得都很寻常,只有几次被二少爷派去参与押送货物。”
“哪几次?”
“关东几次、河北几次,湘西也来过一次。”肃羽挂好了衣服,转过身来。
“关东、河北、湘西,都是押送货物最常出事的几条线,”洛寻风皱起眉头,“其他人也是轮着被派到这几条线吗?”
肃羽眨了下眼,道,“二少爷安排任务自有道理。”他明白洛寻风想问什么,只是自己如此身份,听命于主人本就不该有半句怨言,何况现在洛寻丘已死,自己更不该在他身后搬弄口舌。
“哼!”洛寻风忽然咬了咬牙,道,“你身上有些年代较近的刀伤,都是押货时候弄的?”
“……是,少爷。”肃羽答完,想到这些伤是如何被洛寻风看到,面上有些尴尬。
洛寻风胸口起伏了几下,又问,“那你一身鞭伤又是怎么回事?”
“……”肃羽攥了下拳,道,“肃羽有次好奇,偷偷从影堂跑到街上逛街,回去后受的责罚。”
“你?偷跑去逛街?”洛寻风挑眉。
“是。”肃羽把头低得更深。
“哦,”洛寻风不置可否,然后道,“你还愣着干嘛?赶快脱衣上/床。”
“啊?”肃羽彻底愣住,“上……上……上/床?”
洛寻风嘴角勾起,面上带着些促狭,道,“不上/床,怎么睡觉?”
“少爷,”肃羽回过神来,“属……肃羽不可上/床,我在一旁打坐休息即可。”
“哪那么多废话?”洛寻风抱臂,“初春夜寒,少爷我想要个暖床的,你不愿意?”
“……”肃羽明显有些发怔,但只是一瞬,继而低下头去,伸手摸上自己衣襟的系带,脱下了自己的外衣。
洛寻风饶有兴趣的看着他,见他脱好外衣,抬头看向自己,洛寻风挑眉,就听肃羽道,“少爷,我身上的伤怕会污了被子,可否就这样上床?”那问话的样子过于一本正紧,让洛寻风竟有些摸不清他所想。
洛寻风指了指床道,“就这样睡上去吧。”
肃羽上了床,忽又想到什么,又坐起身来。
“怎么回事?”洛寻风正想坐上床边,便停住问他。
“少爷还是先把外衣穿上,以免着凉。肃羽尽快把被窝捂暖,换少爷睡进来。”肃羽道。
洛寻风额角一跳,道了声“不用了”,一把掀开被子钻进被中,肃羽赶忙让开位置,往墙边靠了靠,背后贴上冰冷的墙壁。
“少爷,被子还没捂暖。”
“收了你的内力!”洛寻风咬着牙下令道,伸手把肃羽往被里一拽,胳膊环到肃羽背后把被子掖了掖,两人瞬间变成了面对面的姿势,饶是肃羽僵挺着身子,两人之间也只有一条线的距离。
洛寻风的手顺着肃羽的脊背摸了下,手指抚过他脊椎上明显的骨节,“太瘦了!”他抱怨道。
肃羽感到自己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抑制住身体的战栗,洛寻风的手指像是带着魔力,指尖温热,所过之处,带给他无限的刺激,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陌生却让人悸动。
“肃羽知罪。”
“呵,你知什么罪?”洛寻风反问,他看到肃羽的眼睛闭也不是,睁也不是,目光局促到无处安放。“赶快给我好好吃饭,把伤养好,我还有重要事情要交代给你。”
“是翻案的事吗?肃羽现在便可去做,绝不辜负少爷所托。”肃羽抬眼,正撞上洛寻风的目光。烛光隐隐绰绰,把两人的面容照得轮廓暧昧,只有眸光在彼此眼中无比清晰,一人眸如深潭般幽深纯粹,忠心赤诚,一人如黑夜星辰,亮堂深邃。
“嗯,再说吧,总之我说什么你照做就是。”洛寻风忽然翻了个身,挥手用掌风熄灭房中烛火,他背对着肃羽,将胳膊垫在头下枕着,道,“今晚就睡在床上,要是明早我发现你偷溜下床,绝不轻饶。”
“……是,少爷。”黑暗中,肃羽慢慢放松了呼吸的节奏,眸光闪烁,凝视着洛寻风近在迟尺的背影,许久没有挪动目光。
第二天,洛寻风找村里的徐木匠定做了一个单人床,放到了卧室的东墙边,此后肃羽便睡到了那张床上。
关于暖床的事,洛寻风之后再没提出过。
他有时出门,却不让肃羽跟着。
看到肃羽想反驳又不敢、那种眼巴巴的神情,洛寻风便安排他做些打扫收拾的事情,唯独屋子西北角的书架,他强调无需打扫、也不能碰。
肃羽曾特地看了书架几眼,上面空荡荡的,只是随意放了几个话本和书册,既然洛寻风要求,他当然绝对不会去碰。
这日,洛寻风出去了一整天,归来时天色已经暗沉,晚风习习,沿路草木随风摇摆,夕阳染红一片云海,在远山间只剩一个昏红的光点。
离院子还有一段距离时,洛寻风便见到院中站着的身影,那身影看到他回来,便快步走到院门口,提前拉开了门闩。
“少爷,您回来了。”肃羽恭敬的立在门边,对走到门口的洛寻风道,缺乏表情的脸很好的掩饰了眼中闪过的欣喜。
洛寻风盯着他看了看,眸色在夕阳的余晖下被浸染成柔和的琥珀色。
“嗯,”轻声应了下,洛寻风继而微微皱起眉,“不是和你说过,不用一直守在院子里等我么,如果我半夜回来,你还就在院子里站到半夜?”
“……少爷每次都会告诉我您回来的时间,肃羽只是估摸着您快回来了,才从屋里出来,没有一直在院子里。”青年低下头解释道。
“哦,”目光在青年身上上下打量了一遍,洛寻风走进院中,虽然已经连续几天见到没有一丝断草、落叶的干净地面,洛寻风还是对如此整洁的院落感到有些惊讶,他边向屋里走,边对跟在身后的人道,“我回来会叫你开门,你又不聋,下次也不用提前等在院中了。”
“是……少爷。”身后人的语气有些黯然,洛寻风只当没有听出。
推门准备进屋,洛寻风又忽然收住抬起的腿,在门槛上蹭了蹭,这才走进屋里。
“少爷今天进山了吗?”屋中,洛寻风坐在桌边,正在脱靴子,肃羽给他拿来拖屐。
“嗯,去山里走了走。”洛寻风应道。他的靴底今天沾了不少黄泥和草屑,看起来像走了不少时辰,肃羽见他不想多说,便也不再追问,转身将他换下的靴子拿到一边摆好。
这边,洛寻风刚站起来,肃羽已经把擦手的湿热毛巾递了过来,洛寻风眉峰挑了下,接过毛巾一边擦手一边再次坐下,肃羽这边又给他倒了杯茶,接过他擦好的毛巾,道,“少爷稍等,我去布置晚饭。”
“哦,好。”洛寻风对他点点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才微微张嘴,就见肃羽立刻把全部精神集中过来,就像要等待一个重大命令。洛寻风吸了口气,只道,“你去吧。”
待肃羽走出屋门、身影消失,洛寻风环顾了下干净的屋子,看了看墙边摆好的靴子,又把目光落在桌上的茶杯上,抬手按上额角,闭眼揉了两下,勾起嘴角轻轻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抱歉我这周和下周都在外出差,今天抽空写了一章,预计本周末还有一次更新。这两周会更新较少,见谅哦~
第10章 过招
这一日,刚下过一场小雨。
天空微微放晴,院中花草湿漉漉的,屋檐时而滴落几滴水滴。
洛寻风从午睡中醒来,听到窗外隐隐传来利刃破空、衣袂翻动的声音。
院子里,肃羽一身黑衣,头发高束,手持短匕,身形翻飞,正在练武。
他练的功夫偏奇巧狠厉、以攻为守,招式诡谲多变,短匕在他手中如猛禽利爪,匕刃在空中划出一道道银光,身形过处,卷起一阵花叶水滴,如风卷流云,雁过长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