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桥妆惊道:“我倒错了,这可糟了!”又去新倒一碗。
张恶虎一喝又是酒,他再迟钝也知对方是故意斟酒来灌自己,把碗一摔,勃然大怒道:“奶奶的你还想糊弄我,女人怎会有鸡|巴,你分明是男人!”
孟桥妆叹道:“相公,男人如何作新娘子?你当真醉得厉害,以至胡言乱语,我扶你躺下歇一歇吧。”
张恶虎见她一脸诚恳,脑中忽觉天旋地转,暗道莫非自己当真是喝醉酒看错相?
孟桥妆扶他在床上躺好,柔声软语道:“我知道了,相公,你今日定是太开心,开心得眼都花了,脑子也糊涂了,这才把我看错。”
张恶虎耳中响起轰隆之声,眼前金星一通乱蹦,模糊中隐约看到自己的新娘子笑得眉眼弯弯,唇瓣在自己脸上温柔地吻。
他欣喜若狂,心想绝对是自己喝醉酒眼花,这才把美娇娘误认作男儿郎!当即跳将起来,想要拥抱妻子,却是一阵头重脚轻,又摔回床上,但觉四肢酸软乏力,连一根手指头都难抬动,放眼观望,眼前一片五彩斑斓,宛若有上千种颜色的墨汁迎面泼来,这诡异的感觉,要说是醉酒,却又不太像。
耳中雷鸣逐渐散去,彩色墨汁凝聚成团团散开,化作千万朵缤纷美丽的鲜花,把他围在其中,浓郁的芬芳中,隐隐有一种煦热麻挛之感,自体内慢慢涌出,缓缓爬遍全身,继而延伸向四肢,很是奇妙受用!
斯须,这种感受愈发强烈,他见到周围的鲜花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红的、黄的、蓝的、橙的、青的、紫的,一层层向上生长,把他身子推往高处,欢畅难言……便在此时,高空中一道耀眼的光刺得他闭上双目,他伸手揉了揉,再次睁开时,只看到几缕阳光透过窗棂,洒在落地门的红纱帐上。
红纱摇曳,映得妆台前的人儿一张雪白脸颊忽明忽暗,这人儿正是他新婚妻子孟桥妆。
孟桥妆在镜中见到丈夫醒来,微微一笑道:“相公,你醒啦?”将手中玉梳放进妆奁内。
张恶虎只觉脑袋和腰背均酸胀不已,皱眉应道:“是……”
孟桥妆自椸枷上取下一件粉色新衣裳,在他跟前展开道:“相公,这件衣裳是我特地为你缝的,你瞧喜不喜欢?”
张恶虎见这衣裳和她身上所穿新衣用的是同一块布料,浅翠滚边,上面用细细的金丝绣着荷叶,宛如池中一株盛开的荷花,甚是淡雅,不过新婚燕尔,新嫁娘穿太素不吉利,因此孟桥妆在发鬓上佩戴满精致的珠花、抹额、步摇等。
孟桥妆掀开被褥,就去替他着衣衫。
张恶虎见自己全身赤|裸,微微一怔,似乎想起什么,把妻子抱过来放在腿上,就去除她衣裳。
孟桥妆格格格笑起来,娇声娇气道:“相公,待会还要去给婆婆斟茶,你这是作甚?”
张恶虎不理睬她,把衣物悉数除尽,和昨晚见到的一模一样,确实是个男人!当下再无疑惑,他怒不可遏,跳将起来,此时身后却猛地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复摔回床上,龇牙咧嘴地抽气,半晌作不得声。
孟桥妆忙扶道:“相公,你怎么啦?”
张恶虎惊怒交集,一把推开他,骂道:“你别哄我,你肯定是男人!”
孟桥妆笑道:“是啊,我是男人,你昨晚不是已经看见了吗?”
张恶虎一愣,昨夜还百般抵赖,今朝怎地承认得这般爽快?
孟桥妆把衣裳穿好,又拿那件新衣裳微笑道:“相公,我帮你穿衣。”
张恶虎挥开他手道:“走开走开!”揉着臀部道:“你昨晚打我吗?”
孟桥妆一怔,奇道:“我几时打你?”
张恶虎怒道:“别装蒜,我屁股痛死了!”
孟桥妆这才明其意所指,肚里暗暗好笑:“这傻老虎,什么都不懂,真是个呆瓜!”
张恶虎道:“你干么打我?”
孟桥妆佯怒道:“洞房花烛夜,你撇下新娘子独自先睡,我不打你打谁?”
张恶虎瞪眼道:“你是男人,我们怎么洞房?”一激动屁股更痛,不住“哎唷、哎唷”。
孟桥妆伸手去绣枕下摸出一只小巧的瓷盒,轻轻揭开,一阵芬芳袭来,他笑道:“这是‘玫瑰膏’,清凉止痛,你把身子转过来,我给你涂一点。”
张恶虎怒道:“你打人还装甚好心!”一把将他推开,跳下床往衣橱去,经过穿衣镜时,忽瞥见自己脖子、手臂、胸膛、小腹、大腿的肌肤,密密麻麻尽是一小块一小块红印,心中惊讶道:“这是怎么了……莫非他拿针扎我?”恶狠狠瞪了孟桥妆一眼,从衣橱随便找出件衣衫披上,就往门口走。
孟桥妆拉住他道:“相公,你去哪儿?”
张恶虎喝道:“放开了!”
孟桥妆陪笑道:“你别恼,我有话要说。”
张恶虎道:“有甚好说的?”
孟桥妆道:“相公,我是男人,这件事你知道便了,千万不可告诉旁人。”
张恶虎怒极反笑道:“嘿嘿,你害怕么,知道怕还扮女子骗人?”
孟桥妆笑道:“我是为你着想,你怎地不识好人心。”
张恶虎道:“你骗婚,还说为我着想,我现下就上衙门报官捉你!”
孟桥妆挡在门前不许他走,说道:“我是骗了你,但你去报官,惹人笑话可糟了!”
张恶虎道:“怕人笑话你敢这么做,不男不女的东西!”
孟桥妆听他出言讥讽,双眉一竖,脸现愠怒。
张恶虎冷冷道:“你还敢生气,我才应该生气,快让开!”
孟桥妆陪笑道:“你去报官不打紧,我本卖身在青楼,名声自来不好,只不过到时人人都知梅龙县的张大保长娶了男人作妻子,还招摇过市,我不怕人笑话,你怕不怕?”
张恶虎大怒,扑过去要掐他脖子。
孟桥妆早有防备,身子斜地一让,叫他扑个空,随即转到一个牡丹大花瓶后。
张恶虎动作更快,一瞬追上他,扣住腰身,令他无法再逃。
孟桥妆倏地抬腿,一脚踢在他左胫骨上。
小腿胫骨无肌肉保护,被踢中的感受实是无法用言语形容!张恶虎痛得抱腿蹲在地上。
孟桥妆见踢得重了,有些担心,弯腰问道:“很痛么?”
张恶虎倏地勾住他脖子,用力收紧道:“你这混蛋!”
孟桥妆力气远不及他,被勒得喘不过气,舌头都伸出来了,双手在他胸膛乱推乱捶。
张恶虎见他泪光莹莹,显然十分难受,终究不忍心,松手丢在地上,推开房门就走。
门外站着许多丫鬟婆子,一字排开,端水的端水,托盅的托盅,捧巾的捧巾,她们是来服侍新人梳洗的,见大少爷出来,一起笑道:“大少爷早!”
张恶虎一向烦下人跟前跟后,现今正心烦,又见这等阵仗,如同火上浇油,张口就骂:“你们在这里干么?作死啊!”
众人全没料到近日总是笑脸迎人的大少爷,会在新婚翌日破口大骂,唬得齐齐倒退三步。
站在一旁的菡萏道:“大少爷,她们是来服侍你和孟少姨娘洗漱……”
张恶虎怒道:“洗个屁!”
孟桥妆这时也走了出来。
菡萏笑道:“孟少姨娘早!”其余人也忙打招呼。
张恶虎瞪了他一眼,转身要走。
几个婆子赶紧拦住道:“大少爷,马上要去给夫人敬茶了,你上哪去?”
张恶虎道:“去找小白羊。”
菡萏道:“二少爷一大早就去拜见夫人了。”
众婆子笑道“大少爷,你新婚燕尔,该陪孟少姨娘才对,找二少爷作甚?”说罢齐刷刷动手,把一对新人洗干净,热闹哄哄地拥往正房去。
第22章 新媳妇敬茶
张府虽大,但东西厢院与正房相隔并不远,走过内外两条游廊,便来到正房的垂花门。
正房是张夫人的居所,她最喜牡丹,院内东首有一座牡丹花棚,棚里栽满名贵牡丹花,品种繁多,牡丹又称“富贵花”,因此正房的牌匾名为“富贵花开堂”。
堂前石阶左右两边站着一大群丫鬟婆子,看见新人进门来,一起笑道:“大少爷好!孟少姨娘好!”
堂内闻声立刻迎出“富贵”、“花开”两名丫鬟,头盘香鬓,佩戴钗环,衣饰妆扮自与别个不同,她们能以正房门匾名来命名,自不必说,是张夫人身边大丫头无疑。
二鬟一起笑道:“大少爷好,孟少姨娘好,夫人正等你们,快进屋吧。”
张恶虎满肚子火气,也不理会新婚妻子,一马当先走进去。
孟桥妆连忙跟上,见堂中同样聚有不少人,除了白映阳、温玉福,还有他们的贴身侍从外,其余均是女子。
堂中央有张罗汉床,上面斜倚着一位美妇人,她金玉别鬓,贵锦披身,笑容和蔼,雍容尔雅,手持金葵扇,正是张恶虎之母张夫人。
孟桥妆在她跟前的喜垫跪下,磕头道:“贱妾给夫人请安。”
只有正房夫人才有资格称丈夫的母亲为“婆婆”,孟桥妆身为妾室,自须称“夫人”。
张夫人笑道:“乖!”
花开捧上龙井茶给新孟少姨娘敬茶,寓意“龙马精神”,理家“井井有条”。
孟桥妆举杯齐眉道:“夫人请喝茶。”
张夫人虽不喜孟桥妆出身,但她盼这杯媳妇茶盼了好多年,今日终于如愿以偿,激动得手都有些颤抖,接茶杯时茶水溅出不少,忍不住道:“老虎还没有正妻,你叫我婆婆便是!”
孟桥妆大喜,再次道:“婆婆请喝茶!”
张夫人连道:“乖媳妇、乖媳妇!”对身边的一位中年妇人道:“芍药,快快!”
这位名叫芍药的中年妇人与张夫人差不多年纪,是张夫人的陪房,面相和善,在张府中辈分极高,大伙都尊称她为“徐姑姑”,她听得夫人吩咐,从袖中取出一封厚厚的红包,笑着递给孟少姨娘。
孟桥妆作为小妾,属半个下人,必须向主人张恶虎敬茶,于是走到东首第一张太师椅前跪下,朝丈夫磕头,道:“大少爷请喝茶。”
原本张恶虎是按娶妻规格娶孟桥妆,只要他一句话,大可免去此节,但如今他窝得一肚子火,怎么可能去怜惜这个始作俑者!换作平时,早已发飙,可他对孟桥妆早上所说的话很是顾忌,倘若给人知晓自己娶个男人回来,非取笑个千秋万代不可!他最好面子,只得强自忍耐,见茶杯送到,劈手接过。
白映阳坐在东首第三张太师椅,见此情形大为惊讶,但此刻也不便相问。
西首首位坐的是一名年轻女郎,容貌与张夫人颇相似,就是五官更为硬朗,不及张夫人柔美,同样打扮得花枝招展,她是张夫人之女,张恶虎之妹,张家大小姐——张绣元。
孟桥妆不用给大小姐下跪磕头,但还是要敬茶。
张绣元接过茶杯并未马上喝,而是静静凝视对方脸庞,良久方长叹了一声,心道:“世间竟有此绝色,如此佳人,却给哥哥当小妾,实在太委屈啦。”
孟桥妆又向坐在张绣元下首的温玉福万福。
温玉福面色铁青,正眼都不瞧他一眼,既不动弹,也不言语。
张夫人让孟桥妆在张恶虎身旁第二张太师椅坐下,吩咐小丫鬟给他倒茶,又细细打量,见他雪肌如凝脂,浅笑柔胜水,不禁生出好感来,微笑道:“老虎这孩子当真是鲁莽,早前也不先带你来家中坐坐,与我瞧瞧,今日你们已成夫妻,我方才得仔细看你。”
孟桥妆微微一笑,垂首默不作声。
张绣元悄声对母亲道:“娘娘,你糊涂啦,哥哥怎能提前带她回家?”
张夫人一怔,随即醒悟,心道:“我这话可说得不对,她是姑娘人家,在青楼那等污浊之地谋生,实是无奈之举,老虎说她卖艺不卖身,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她之前还未嫁入我张家门,如若便到我家中,岂不叫人说闲话。”忙改口道:“之前小白羊虽对我说过一些你的事,毕竟不甚详细,姨娘,你是本县人么?”
孟桥妆道:“贱妾是梅龙县人。”
张夫人又问:“家中还有些什么人么?”
孟桥妆神色黯然道:“贱妾父母兄弟均早逝,只与侄儿相依为命,再无别个亲戚。”
张夫人之前已了解过此事,叹了口气,柔声道:“什么贱妾不贱妾,以后再也休提,你是我的媳妇,也是张家的主人。”
孟桥妆喜道:“多谢婆婆!”
张夫人微笑着点点头,又凝视他一会儿,忽把身后四名丫鬟叫至跟前道:“你们四个,今日起就去芙蓉斋,好生服侍孟少姨娘。”
众家人听闻都吃了一惊,这四名丫鬟都是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在富贵花开堂伺候,地位仅次于徐姑姑和富贵花开,很得张夫人喜爱和信任,如今张夫人居然一次过把她们全送去服侍孟桥妆,显然对这位新媳妇颇为满意。
孟桥妆观四鬟打扮,也知她们与别个不同,忙欠身道:“多谢婆婆!”
张夫人笑道:“小白羊,姨娘跟你一样都喜欢荷花,不如你给她们改几个名,成双成对。”
白映阳心想:“若叫‘荷花’、‘荷叶’、‘荷子’、‘荷心’当可成双成对,却未免俗气些,但若叫‘莲花’、‘莲叶’、‘莲子’、‘莲心’,又冲撞了莲蓬……”笑道:“叫作‘藕花’、‘藕叶’、‘藕子’、‘藕心’,如何?”
孟桥妆闻言喜道:“甚好!”又问道:“婆婆以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