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绣元“啊”一声,定睛一看,确实如此,奇道:“却是为何?”
孟桥妆道:“我怕痛,没穿。”
张绣元点点头,另挑选一支珠钗道:“那我送姨娘珠钗吧。”
孟桥妆道:“不必,你自己戴着便是。”
张绣元笑道:“我倒忘了,姨娘原是不喜花俏的。”换一支淡雅的翡翠钗子道:“这支如何?”
孟桥妆道:“不好看。”
张绣元又另挑一支碧绿的玉簪,问道:“那这支可好?”
孟桥妆不想受她礼物,淡淡道:“我有许多首饰,戴都戴不过来,不劳大小姐破费。”
张绣元自讨个没趣,窘得脸蛋通红,再不言语。
孟桥妆早上大哭了一场,为了遮盖被打肿的脸蛋,敷了厚厚一层粉,本来眼珠已辣辣生痛,又再看一上午五光十色的珠宝,晃得眼都花了!好容易捱到回家,已是未初一刻,他实在撑不住,进门便道:“婆婆,我昨夜没睡好,想去小睡一会儿。”
张夫人即命富贵、花开扶孟少姨娘回芙蓉斋歇息。
孟桥妆眼花缭乱,困倦不已,只盼立刻扑到床上,可刚进芙蓉斋,却见众丫鬟在收拾房屋庭院,不禁奇怪道:“你们怎地现在打扫房屋?”
溪客立刻迎上前笑道:“孟少姨娘回来了。”又道:“前些日子天气潮湿,婢子怕屋里长霉,又见大少爷、孟少姨娘都不在,便让大伙清洗一番。”
孟桥妆道:“何时收拾完?”
溪客笑道:“刚开始打扫,怕要花不少时候,孟少姨娘如要歇息,可暂去‘枯荷听雨榭’。”
“枯荷听雨榭”是东厢院一处水榭,本名“竹台香榭”,夏日可作乘凉之用,张恶虎筹备婚礼时,想孟桥妆热爱荷花,便请来花匠,在水塘中大量种荷,还请孟桥妆重新命名。
孟桥妆实是倦得眼皮子都要黏上了,道:“富贵、花开,你们回去侍候夫人吧,我这儿有人使唤了。”
富贵花开依言告退,溪客便上前扶他往“枯荷听雨榭”。
水芝走来道:“姑娘,溪客姐姐要指挥打扫,不如由婢子扶你过去。”
孟桥妆道:“也好。”
溪客笑道:“有劳水芝妹妹,孟少姨娘,婢子先去干活了。”说罢格格一笑,神色古怪。
“枯荷听雨榭”是以翠竹搭成,建在塘中央,有曲桥相接,如今水塘翠叶田田,颇有清凉之意,不过此刻孟桥妆无心思赏景,径直走向水榭。
水芝在前头为他开门,怎知手刚触到门板,耳听“哗啦啦”一阵响,她身子蓦然湿透,同时一个水盆从竹门上掉下地,哐啷啷直响。
孟桥妆吃了一惊,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身上一凉,一桶水从他头顶直浇下来,随即一人在后方边笑边鼓掌,正是张恶虎的声音。
孟桥妆困意一下就没了,立刻明白是张恶虎在门上放的水盆,原拟要淋他一头湿,但水芝不知情去开门,无辜遭了秧,张恶虎见计划失败,干脆直接拿水来泼人。
如今张恶虎没心没肺地在旁哈哈大笑,得意洋洋欣赏他一番狼狈相后,扬长而去。
水芝急道:“姑娘,婢子去给你拿衣衫换。”
这时,水芸、溪客、静客、藕花、藕叶、藕子、藕心满面焦急地跑进院来,手里还提着水桶、热水,溪客急道:“孟少姨娘,你身子都湿透了,快进屋洗一洗吧!”
孟桥妆瞪眼道:“你怎么知道?”
溪客急道:“大少爷说,孟少姨娘不小心掉进荷花塘了!”
孟桥妆暗骂恶虎可恶,让她们把热水提进屋内,待换过衣衫再找张恶虎算账。
水榭中的桌案、茶几、椅凳、床榻,均是以翠竹制成,连珠帘也是用竹筒所穿,窗檐上还挂有一排排青竹风铃,微风拂过,发出“叮咚、叮咚”脆响,像小雨点的声音。
众丫鬟把温水注满浴桶后,孟桥妆命她们出去,锁好门更衣沐浴,又听屋外有人道:“水芝,你身子也湿透了,快回去换身衣衫。”居然是张恶虎,他去而复返,孟桥妆吃了一惊。
张恶虎又道:“溪客,你干么还在这里不回去?”
溪客道:“婢子拿干净的衣衫给孟少姨娘换。”
张恶虎道:“衣衫给我,你们全回去干活。”
溪客把衣衫交给他,叫其余丫鬟一起走了。
孟桥妆不知他要作甚,跳起来想穿衣衫,回头一看,原本挂在竹椸枷上的湿衣衫已不翼而飞。
第30章 铁索横江
张恶虎从“枯荷听雨榭”回来,一见白映阳便哈哈大笑道:“没衣衫穿,这回看他怎么办。”
白映阳微微一笑,把东厢院的下人都召集了,说道:“你们都别忙了,今日东厢休沐,所有人都出去,明早才准回来。”
众下人一阵欢呼,霎时走得无影无踪,东厢院顷刻鸦雀无声。
张恶虎道:“为何让他们一起休沐?”
白映阳道:“莲儿还在私塾,屋里下人也都休沐,这样绝不会有人去枯荷听雨榭。”
张恶虎道:“东厢没人,他不就跑出来了?”
白映阳道:“他在屋里,怎知东厢没人?”
张恶虎恍然大悟,连呼“妙极!”
原来早间张恶虎给孟桥妆送芙蓉糕,结果反挨他一顿打,出来后越想越生气,回到仙人亭,见白映阳失魂落魄地坐在亭中,他走过去,开口就要小白羊给出个主意,好整治整治可恶的孟桥妆。
若在平时,白映阳即便帮他出主意胡闹,总归要先问清前因后果方才行事,今日却因心情极差,要找些什么撒火,一句没问,满口答应下来。
二人狼狈为奸,径直来到芙蓉斋,孟桥妆那时与张氏母女出外,不在房内。
白映阳当时就想出一条鬼主意:
先把溪客找来,对她道:“今朝孟少姨娘跟大少爷闹脾气了,大少爷要设法哄劝,想把孟少姨娘带去枯荷听雨榭观荷。但孟少姨娘还在生大少爷的气,若大少爷亲自去请,他必定不去,溪客,你要千方百计、想法设法哄孟少姨娘去枯荷听雨榭。”
溪客听后点头答应了。
白映阳又道:“你命人先烧好热水,待会听到我提示,你们就把水提过去。”
溪客奇道:“要热水作甚?”
白映阳笑道:“自然是给大少爷和孟少姨娘鸳鸯戏水准备的啊。”
溪客听得满面通红,她哪知其中机关,只道大少爷和孟少姨娘起争执,作为婢子,设法让他们和解是理所应当,满口答应了。
张、白二人又跑去枯荷听雨榭,把楼中一切可以包裹身子的事物全部收起,又在半闭的屋门上放好一盆水,专等孟桥妆上钩。
待孟桥妆被淋得浑身湿透,进竹楼沐浴更衣之际,张恶虎又悄悄潜入屋内,把椸枷上他脱下的湿衣物全部拿走,旋即打发了众丫鬟,还阻止溪客送干净衣衫,孟桥妆身无遮物,自然不敢轻易走出屋来。
如今虽近夏季,但枯荷听雨榭四周通风,仍甚冰凉,张恶虎打算冻他一下午,叫他吃些苦头,好让孟桥妆知道我张二虎的手段!
这招连环计虽不如何狠辣,却颇为阴损,直叫人出也不得、进也不得,进退失据。
张恶虎见诡计得逞,十分高兴,哼起曲子:“我得意地笑,我得意地笑……”忽而见墙角的草丛边,死有一排虫子,蜻蜓、蜜蜂、蝴蝶、螳螂、蚱蜢、瓢虫等,却不知是何缘故。
这时,菡萏拉着泽芝,大汗淋漓地自门前跑过,手里还拿着一只纸鸢。
张恶虎道:“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菡萏奇道:“什么又回来,我们上午干完活出去玩,到现在才回来。”
张恶虎道:“不是放了假,叫你们出去玩一天么?”
菡萏道:“我去放了很久纸鸢,好累啊,不想出去了,上回大小姐送了我八卦锁和九连环,我和泽芝到屋里拆来玩。”
张恶虎道:“不许在东厢玩。”
菡萏道:“为何?”
张恶虎一时想不出借口,怒道:“我说不许就不许,到外头玩去!”
菡萏撅嘴道:“我不在东厢去哪儿?”
张恶虎想到菡萏是张家的家生仆人,泽芝是张家收留的孤儿,二人就算出去玩,晚上总归要回来睡觉,不回东厢就没地方去了,一时无计,看向白映阳。
白映阳道:“你们去西厢,今晚不许回东厢。”
菡萏道:“为何?”
白映阳深知菡萏好奇心强,要是不跟他讲清楚,他说不定会跑回来看看怎么回事,便道:“我请道士求了两张平安符,他说要在东厢院烧掉,可保咱们全家平安,但烧完之后,直至明日鸡打鸣前,不许人随意进出东厢,这样才会灵验。你瞧,东厢的人不都打发走了么。”
菡萏信以为真,心想平安这种事可不能马虎,说道:“那我们去西厢找表少爷和春画哥哥玩。”又问:“今晚睡哪儿?”
白映阳道:“西厢还有不少空房,待会我叫人去收拾一间来,你们在那边将就一晚罢。”
菡萏道:“好。”拉着泽芝正要走,忽然想起一件事,说道:“大少爷,把手伸出来。”
张恶虎边伸手边问:“作甚?”
菡萏把一小纸包放在他手上,拉着泽芝跑了。
张恶虎打开一瞧,见里面是几块葱油饼,叫道:“怎地给我这个?”
菡萏边跑边道:“我买了芙蓉糕给二少爷,但你不爱吃甜的,就另去买了葱油饼。”
张恶虎喜道:“小子心里总算还记着我。”
打发了菡萏和泽芝,二人自去吃午饭。
张恶虎一边吃,一边想着孟桥妆没衣衫穿的狼狈相,笑得嘴里的米饭不小心喷到一碟烧肉里。他生性粗鲁,平时偶尔搞出这种状况,白映阳总会唠叨不休,岂知这回白映阳似乎全没看到,夹起沾有米粒的烧肉就往嘴里送,把张恶虎瞧得目瞪口呆。
白映阳见他瞧自己,奇道:“你不吃饭看我作甚?”
张恶虎道:“没什么。”扒了几口饭,想着孟桥妆,站起跑去枯荷听雨榭偷看,一顿饭功夫,他就在白虎阁和枯荷听雨榭之间,来回转了不下数十次。
白映阳道:“你转来转去,转得我头都晕了,过来坐下,陪我下棋。”
张恶虎道:“我又下不赢你,不来。”
白映阳摆好棋盘道:“我让你十子。”
张恶虎道:“你让我二十子我也下不赢你。”
白映阳见他又想去枯荷听雨榭,怒道:“有甚好瞧的?不许去!快点过来下棋,我让你二十子。”
张恶虎怔道:“小白羊,你好像比我还生气。”
白映阳道:“他欺辱你,我当然生气。”
张恶虎道:“可你昨日还说他人不错。”
白映阳道:“是么?”
张恶虎一听他说话冷冰冰,便情知是心情不佳,只好乖乖坐下下棋。
张恶虎棋艺不精,与白映阳相差甚远,本以为会大输特输,怎知白映阳一味进攻,失了防守,张恶虎在后方连吃他好几枚棋子,下到最后,算上让子,张恶虎竟赢四目半。
棋艺精湛的白映阳在棋局收官前,居然全都没发现如此差距,还要等数目才分出胜负。
这是张恶虎首次下棋赢了白映阳,着实有些高兴,但见小白羊脸黑得像小黑羊,自鸣得意的话只能硬生生吞回肚里。
二人下到晚饭时分,张恶虎觉得无聊至极,干脆投子,牵着白映阳进了花厅。
张家的规矩:早饭、午饭可各自吃,晚饭则要一家人坐在厅中同吃。
二人刚坐定,张夫人就把一名十四岁左右的雪白少年唤至跟前,微笑道:“雄红,我已跟你娘娘说了,从今往后,你去白虎阁侍候二少爷。”
雄红笑着答应了,他是徐姑姑的儿子,长得像母亲,眉清目秀,笑起来能看见两颗小兔牙。
张夫人道:“小白羊,我已叫芙蕖的家人来把他领走,你勿要再挂心。”
白映阳低声道:“是。”
张恶虎正要问芙蕖怎么回事,一旁孟莲蓬不见孟桥妆,先问道:“姑娘呢?”
张夫人笑道:“她今日与我们去街市采购,想是逛得累了,回来有些困倦,就去休息了,现下怕是还未起身,我已吩咐留了饭菜,晚些派人送去给她。”
孟莲蓬点点头,听张夫人说起筷,对众家人说句“大家吃饭”,就拿起筷子夹菜。
张夫人皱眉道:“水芸、水芝怎么不在旁服侍?”
白映阳道:“她们今日休沐。”
张夫人道:“菡萏、泽芝呢?”
白映阳道:“休沐。”
张夫人道:“怎么都休沐了?”
白映阳道:“是我放的假,他们已许久没休息了。”
张夫人道:“那藕花她们呢?”
白映阳道:“在芙蓉斋照顾姨娘。”
张夫人“嗯”一声,不再打话。
不一会孟莲蓬吃完饭,雄红机灵,立刻端茶水来服侍他漱口。
温玉福道:“莲儿,我托人带回上好的颜料粉,有很多种色彩,你来我房里瞧瞧如何?”
孟莲蓬大喜,忙不迭答应,二人向张夫人等告辞,同往寿仙居。
张夫人见孟莲蓬一走,当即放下碗筷,对儿子冷冷道:“大嫂为何不出来吃饭?”
原本张夫人嫌孟桥妆是青楼出身,对他存有芥蒂,可自进门后,这媳妇温柔贤惠,知书达理,对自己更是孝顺有加,张夫人对他是越来越满意,中午仍喊“姨娘”,晚上便改叫“大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