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翠桥道:“老虎,你当初在石沟崖对付蛟龙,奈何它不得,就想到跳进它口中,破腹而出,你可曾确定刀子必能突破其腹部?”
张恶虎想了想摇头道:“不能。”
孟翠桥道:“那你为何还跳进去?”
张恶虎道:“我若不杀死它,它必定要害更多人性命,我实拿它没法子,只好赌上一赌。”
孟翠桥微笑道:“是啊,如不杀死,它必要害更多人……你杀蛟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利用滚地雷,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你是斩蛟龙的大英雄,我是你的妻子,当然不能作胆小鬼,否则怎配得上你……”
张恶虎见他脸色苍白,身子还在轻轻颤抖,显然心中也是害怕得很,当下微微一笑,柔声道:“你不但不是胆小鬼,如今还是拯救了梅龙县百姓的大英雄!”
第60章 论功行赏
众人见孟翠桥安然无恙,无不欢呼雀跃,但见巨蛟仍在园中,瞪着铜铃般的凶目,神态狰狞可怖,既觉得奇怪,又感害怕,都道:“蛟龙怎地一动不动,它是究竟死是活?”
天空仍是雷电交加,指挥军官走到赵厚面前,作揖道:“皇上……朱老爷,这般天气在屋外,实在危险,请到屋里躲避。”
虽然指挥军官立刻纠正,但众人已然听见他叫“皇上”,俱是一惊,一起打量赵厚,心想这个青年公子哥儿,难道竟是当今皇帝?
此时暴雨已至,雨水往巨蛟身上一打,“哗”一声,但见这条庞然大物,顷刻间竟化作灰烬,落在草坪上,堆得厚厚一层尘埃,随着水流,冲得到处都是!
此情此景,众人实是闻所未闻,今日方始得见,无不惊愕。
赵厚道:“下雨了,大伙快进屋避一避吧。”
张府的正堂和富贵花开堂都被巨蛟推倒了,东厢院亦受损,大伙一起进了东厢院避雨。
西厢虽不及东厢大,却也有三所别院,寿仙居已予温玉福住了,另还有“福临堂”和“禄满阁”二院,其中“福临堂”较宽敞,管事徐叔便将大伙领进堂内。
众人方坐定,少时,便见恶虎保长撑着纸伞,挽着保长夫人穿过游廊,走进西厢院。
众人立刻围上去,叽叽喳喳七嘴八舌,无不夸赞孟翠桥本领高强、有勇有谋,独自斩杀蛟龙,为梅龙县除一大害!
一名壮士笑道:“外头雨大,让保长夫人先进屋再说。”
众人当即把孟翠桥拥进大厅,连恶虎保长都被挤到一边去了。
张夫人见媳妇进来,忙上前挽他手,见其臂上有不少擦伤,所幸无大碍,略微放心下来,又怪他不该冒险去杀蛟龙,不过张夫人不舍得骂媳妇,改骂儿子道:“你当相公的,也不看紧自己娘子,怎能让她独自对付蛟龙,万一有甚三长两短,如何是好!”
张恶虎也正怜惜孟翠桥,自不会顶嘴,想去扶他坐下,但富贵花开、溪客静客等一众丫鬟早把人搀到内屋,又端水又梳头,又去取干净衣裳过来换。
张恶虎想去帮忙,张夫人把他啐到一边道:“你们整日到晚亲热得还不够,现下小桥儿受伤了,不许再胡来!”
福临堂里里外外都是人,听到张夫人如此说,都哈哈大笑,还有人道:“早前保长和保长夫人还当着咱们面亲嘴,都不避人的。”说罢又是一阵哗笑。
张恶虎道:“有甚好笑的,我亲我老婆的嘴,天经地义,干么要避人?”
甲乙丙笑道:“保长和夫人夫妻恩爱,这才亲密无间,感情不好的夫妻才不亲热呢!”
张恶虎大喜道:“你们这回可说对了!”
众人笑了一会儿,想起有不少亲朋葬身巨蛟肚中,复又黯淡下来。
张夫人拉儿子去一旁,悄声告诉他,适才听见指挥军官叫赵厚“皇上”一事。
张恶虎回头看了看,见赵厚坐在一道山水画折屏前喝茶,当即走过去道:“适才指挥军官叫你皇上,莫非你是皇帝?”
赵厚正是当今正德皇帝朱厚照,“赵厚”二字便是他名讳倒转来念,他十四岁继位,“正德”是他的年号。
正德笑道:“大哥,我确是皇帝,本名朱厚照,跟你们结拜没说实话,可对不住啦。”
近日张恶虎也从孟翠桥处听了不少故事,除了江湖轶闻外,朝中事务偶亦闻之,知道当朝正德皇帝继位时年幼,太后又抱恙,在宫中凭他如何闹翻天,皆无人来管,后来长大一些,嫌宫里不好玩了,自封“威武大将军朱寿”,独自跑去和蒙古小王子打仗,居然还打胜了!把文武百官吓得得够呛。
张恶虎暗想此人同样任性胡闹,是正德皇帝倒不奇怪。
众人听正德如此说,又见指挥军官和士兵对他毕恭毕敬,他身边还有一群美得出奇的少年,多半是锦衣卫或东厂太监,这才信他是皇帝,纷纷向他行礼。
正德摆手笑道:“这儿又不是朝堂,不必拘泥礼节。”
白映阳就坐在山水折屏后的弥勒榻,由鞭蓉、鞭蕖服侍更衣,张恶虎和正德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待换好衣衫,便笑着走出来道:“原来你是皇帝,秘密出宫到江南巡查,原也不宜暴露身份。”
正德笑着拉他在身边坐下。
白映阳笑道:“皇帝二哥,我们家孟少姨娘斩杀蛟龙,为梅龙县除去一害,你可要好好奖励他一番啊。”
张夫人听他居然向皇上讨赏,忙去喝斥。
正德一向不拘小节,笑道:“无妨。”何况他一见白映阳,便如同见到蔚悼王朱厚炜,甚是疼惜,笑道:“待我想想奖励些什么好。”微一沉吟道:“不如让大哥作梅龙县的县令罢。”
众人奇道:“梅龙县的县令不是简大人么?”
正德道:“我现今便革了他职,此人脓包,留之无用。”
原来张恶虎、正德和凤姐儿凌晨去到县衙,想让简仁向南京申请派军队来支援,怎知简仁一听居然还有一条比上次大百倍的百尺巨蛟,吓得一蹦三尺高,屁滚尿流地冲进内堂,命家丁收拾包袱逃跑。
正德道:“这种贪生怕死之徒,枉食俸禄,就该让恶蛟吃了!哼,若不是瞧在泉儿那孩儿的面子上,我必定一剑斩了他!”
人群中一人“啊”一声道:“泉儿……皇上说的可是黄泉,他……他怎地了……”说话之人是陈碧落,自进福临堂,他一直在房中陪伴孟莲蓬,直到孟翠桥来把孟莲蓬抱过去,他才出到厅堂听大伙说话,这时皇上说到黄泉,他最关心,按捺不住询问。
张恶虎笑道:“碧落,我见到你说的泉儿了,这孩儿当真硬气,将来长大必是一条好汉!”
白映阳道:“泉儿是谁?”
正德笑道:“简仁听说有蛟龙,就想连夜逃跑,我本想一剑砍了他,蓦地跳出一个少年人来。”指住陈碧落道:“年纪跟他差不多大,简仁叫他泉儿。”又道:“原来他全名叫黄泉么?这孩儿挡在简仁面前,不让我杀,我在他面前虚刺几剑,他眼睛都不眨,可真胆大得很。”
白映阳笑道:“因此你便放走简仁?”
正德笑道:“他留下本也无用,我看在泉儿面子上,放他走路。
“岂知泉儿对简仁道:‘梅龙县大难临头,你身为父母官,理当身先士卒,怎能丢弃县民,只顾自己逃命?’
“简仁颤声道:‘我……我又不会武功……蛟龙来了……一口就把我吞了……’
“泉儿大怒,喝道:‘你为何贪生怕死?即便给吃了,那也胜过临阵脱逃!’他让简仁的夫人、孩子、家丁等先出城避祸,自对简仁道:‘我今在此陪你,倘若蛟龙来,我与你一起死便了。’
“嘿嘿,简仁给这孩儿说得羞愧万分,居然忍住没逃走。”
温玉福在旁听了,想起一件事,说道:“今朝我跟表姨娘去县衙时,遇到简大人了,他怀里还抱着个昏迷不醒的美貌少年,莫非就是泉儿?”
正德道:“泉儿面如桃李,确像姑娘般美貌,不过这孩儿眉宇间有股子英气。”
张恶虎道:“简仁别的本事没有,逃跑倒有一手,一见泉儿被蛟龙打中晕倒,立刻抱起拔腿便跑,整个人跟个皮球似的一弹一弹,居然弹得飞快,当真稀奇。”
众人听说,哄堂大笑。
陈碧落却听得苦涩:“泉儿只关心简大人,便是死也肯陪着,却半点都没记住我……”
正德道:“简仁已经逃走了,他便回来,也不能再当县令了,由大哥来当最好。”
众人笑道:“皇上,白公子让你奖励保长夫人,你怎地反让保长当县官?”
正德笑道:“嫂子为民除害,实是功不可没,可她是女子,不好封官,如今大哥作了县令,她自是县令夫人。”
众人恍然大悟,齐拍手叫好。
张恶虎对当不当县官倒不如何在意,但听说孟翠桥是“县令夫人”,却很喜欢,突然记起孟翠桥仍是妾室身份,对正德道:“小桥儿的户籍是贱籍,嫁给我只能作个姨娘,我当了县令,他还是作不了县令夫人,我为此苦恼许久,不如你现今赐他一个良籍,让他作我正妻吧。”
孟翠桥在折屏后听张恶虎求皇上赐他良籍,升为正妻,脸上蕴笑,心中如吃蜜枣般甜。
正德更不犹豫,立刻答允下来,又说得良久话,外头雨势渐小,雷电渐停,他吩咐手下那群美少年去城外通知县民,巨蛟已除,叫他们安心回家,再派人去城中巡查,瞧瞧街上有否伤亡者:伤者,把他们救治起来;亡者,把尸身收起,安放去义庄。又对张恶虎道:“你们家被蛟龙砸成这样,可住不得了,可还有地方去?”
张恶虎点头道:“西郊还有座老宅子,荒郊野岭,也许没被蛟龙糟蹋。”
徐叔道:“大少爷,西郊老宅子比张府小许多,如今家里这么多人,可能不够住。”
张恶虎一想确是个问题。
正德之所以问可有地方去,是打算借机送新宅,当作给孟翠桥的奖赏,正欲开口之际,忽而转念想道:“蛟龙在城中肆虐,到处房屋都给砸得七七八八,一时半会恐难找到容得下这么多人的完好大宅院……”不禁也犯难了。
这时,孟翠桥抱着孟莲蓬从房中走出,笑道:“你们别忙,我有宅子,虽然小些,大伙挤一挤,倒能住进去。”
张氏母子同时问道:“你怎么有宅子?”
孟翠桥笑道:“我原本是买了和莲儿一同住的……”
当初他在赋音楼阁积攒了不少钱财,在梅龙县一处买下宅院,原拟跟艳妈妈谈妥赎身,就与莲儿搬去住,没料到燕氏母子死活不放他走,一直没能住进去。
孟翠桥笑道:“宅子就在城南桂香坡,我已许久没去了,不过雇有人看管,应当不会太脏,只需稍加收拾,便能住了。”
第61章 赊赏
孟府与占地面积广阔的张府相比,规模小了许多,是一座寻常的三进宅院,宅子东首是座大花园,名曰:白荷乡,西首是西厢院,有不少厢房,其中三楹是主舍:中央曰:静安堂;东首曰:宁安居;西首曰:保安阁,相互有游廊连接,在院中呈“凹”字状。
当初孟翠桥购宅时,未预料到今日有许多人住进来,孟府其实并不比西郊老宅大,却胜在是阁楼,多是二层至三层,房间多,能住的人自然就多。
孟翠桥命水芸、水芝先去孟府一趟,看看那边是否有被巨蛟损毁,待二鬟返回说孟府安然无恙,当日午后,张府上下便把家中物品收拾妥当,举家搬过去,抵达时天色已晚。
孟翠桥雇有四人看守府第,分别是岑伯、岑嫂夫妇和覃昭升、覃昭顺兄弟,四人平日均有清扫,几间主人房都很干净,随便收拾一下即能入住。
吃过晚饭,张氏母女、孟翠桥、孟莲蓬、温玉福与众家丁都在正堂说话。
孟翠桥笑道:“宅子挺小的,婆婆住二进正房的一层,阿绣妹子就住二层吧,我跟老虎、莲儿、福儿、白公子住西厢院。”
张夫人笑道:“我瞧正房门上牌匾是‘梦白河’,听老虎说,那是你最喜欢的牌匾,想必是你的房间了,你还是住在正房,我与阿绣去西厢住。”
孟翠桥笑道:“婆婆在上,哪有当媳妇的住正房,倒让婆婆住偏房的道理。”
张夫人推辞不却,就答应了,旋即叹道:“连温家的宅子也给蛟龙毁了,幸好小桥儿有宅子,不然咱们得搬回西郊老宅,那边房间少,可容不下这么多人。”
富贵边端茶水边笑道:“孟少姨娘这座宅子坐北朝南,风水真是好极!”
徐姑姑笑道:“不能再叫孟少姨娘啦,如今要改叫大少夫人。”
富贵忙笑道:“是、是,大少夫人!”
原来张恶虎一得正德应允赐孟翠桥良籍身份,当天下午雨势一小,迫不及待便去县衙给他改户籍。幸好巨蛟只在衙门后面的房子闹腾,前面放文书的屋子未遭破坏,官衙的人知是皇帝的旨意,哪敢怠慢,忙不迭把“钟妆”的户籍找出来,改为良籍。
张恶虎马不停蹄,又匆匆去往冰人府,把婚书上钟妆“妾”的身份改为“妻”。
孟翠桥想到如今已是张恶虎正房夫人,喜不自胜,忽又想:“‘钟妆’本人早已死去多年,我不过冒名顶替她,‘孟翠桥’的户籍固然是良籍,却是男子,我和老虎仍然不是真正的合法夫妻……唉,我与他虽真心相爱,可要结为夫妻竟是如此之难……”
正想着,鹿韭自外走进来笑道:“夫人,皇上派人送来大批礼物,说是赏赐给大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