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果然有八人抬着四挑担子进来,每个担上都搁着大大小小四、五十个锦盒,粗略一数,居然有一两百件之多。
孟翠桥各赏他们一吊钱,命藕花、藕叶把人送出去。
众家人好奇道:“不知皇上赏赐何物?”
孟翠桥笑道:“大伙一起拆开瞧瞧。”
众家人七手八脚,只一会便把锦盒都拆开了,里面装的东西,把全家上下看傻了眼。
但见锦盒里除去珠宝首饰、胭脂水粉、丝绸茶叶、珍馐药材、字画古玩等珍贵物品外,还有陶瓷器皿、香烛灯油、五谷杂粮、巾帕蒲扇、竹篓凉席等,这些仍算正常,另还有锅碗瓢盆、油盐酱醋、鞋袜木屐、牙粉猪苓、草纸月带……稀奇古怪的物品层出不穷!这些东西堆在锦盒内,丫丫叉叉,缠作一团,哪儿像赏赐?倒像是打劫得来的赃物。
众家丁瞧得目瞪口呆,尴尬地打哈哈道:“皇帝果是真龙天子,想得比咱们周到,赏赐的物品高深莫测……”这时见两位少爷自外面走了进来,笑道:“大少爷、二少爷回来啦!”
中午张府搬家时,正德邀张恶虎、白映阳去北郊“杜康山庄”作客,那是他在梅龙县的落脚地,一直到天黑吃过饭,才放二人离开。
梅龙县遭遇大难,县中人如今都在收拾残局,晚上的夜禁令也暂时取消了,二人闲步回到孟府,见大伙都愣在正堂。
白映阳看到一大堆锦盒,笑道:“皇上说,出门在外,没带甚好宝贝,身上的钱又花光了,派人向县里各大商铺的老板赊账,让他们把值钱的东西都包好,送给大少夫人,这许多锦盒,都是各大商铺老板凑的。”
众家人还是头一次听说皇帝向人赊东西作赏赐物品,尽皆绝倒。
白映阳伸头看了看锦盒里的事物,忍不住捧腹大笑道:“小桥儿,各大商铺大多都被蛟龙毁了,东西乱糟糟,皇上一开口,大伙便火急火燎地挑了送来,也没功夫收拾整理,你可别见怪。”说完又笑得前俯后仰。
孟翠桥也觉有趣,见有个锦盒里塞满鬼面具、陀螺、剪纸人、漂亮的布娃娃等小玩意儿,眼看孟莲蓬和一些年幼的丫鬟、小厮们都很喜欢,拿出来分与他们。
张恶虎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大锦盒,递给孟翠桥道:“皇上说出门虽没带甚好宝贝,不过前几月曾觅得一件珍宝,送与你玩。”
众家人齐问:“是甚珍宝?”
张恶虎道:“是一颗白珠子。”
白映阳笑道:“老虎忒没见识,什么白珠子,那是‘夜明珠’。”
众家人没听说过夜明珠,一半人道:“什么是‘夜明珠’?”一半人道:“快打开瞧瞧!”
孟翠桥打开锦盒,但见盒内铺有一层黄缎垫子,上面托着一颗碗口大小的珠子,通体乳白,色泽甚好,却不见有何妙处。
温玉福道:“这颗珠子有甚特别?”
张恶虎也不知夜明珠来历,对白映阳道:“你知道的,快说。”
白映阳原欲开口说明,听温玉福一问,就推说忘了。
孟翠桥笑道:“与其说出来,倒不如亲眼见识一下。”吩咐丫鬟把堂上灯火都熄灭了。
现时已至二更天,灯火一灭,堂上一片漆黑,只孟翠桥手中珠子发出淡淡的光芒,晶莹通透,宛如一只小小的灯笼,照得周围颇明亮。
众家人啧啧称奇,均道:“今日始知世上有此神奇宝珠!”
张绣元很是喜欢,看着夜明珠微笑道:“若把这夜明珠摆在屋内,晚上就如白天般光明。”
张恶虎道:“不就是颗会发光的珠子么,有甚稀罕,要照明点蜡烛便是,你若嫌蜡贵,多点几盏油灯也一样。”
众家人闻言哈哈大笑。
张绣元娇嗔道:“月下把火,背山起楼。”
张恶虎不知她意思,挠了挠头。
孟翠桥笑道:“咱们能点蜡烛油灯,自不需夜明珠,但传说中夜明珠起初确是照明用的。”
孟莲蓬好奇道:“真有人拿来照明,是什么人?”
孟翠桥道:“传说夜明珠本是东海龙王之物,龙王住的水晶宫,建在海底深处,日光照不到,又无法点灯,水晶宫里黑沉沉,很是不便,为此苦恼不已。后来龙王在一种罕见的蚌壳中发现了这些会发光的珠子,带回水晶宫,把它们镶嵌在房梁上,映得亮堂堂,从此水晶宫便有了光芒。”
孟莲蓬拍手笑道:“哎呀,那夜明珠是龙王家的宝贝啦。”
孟翠桥点头道:“正因是龙王的宝贝,夜明珠只东海深海底才产,有渔民出海捕鱼,偶尔捞上来一颗,当真是发大财啦。”又看了看手中的夜明珠,笑道:“我原也有六颗夜明珠,只是尚不及拇指大小,没甚作用,我认识一个朋友,他家中也藏有一颗馒头般大小的,据说价值连城,如今这颗有碗口般大,实乃无价之宝!”
张恶虎听完龙王传说,才开始对这颗夜明珠刮目相看,笑道:“原来是无价之宝,难怪皇上爱惜得不得了。”
孟翠桥道:“既如此爱惜,怎竟还送与我?”
张恶虎笑道:“皇上让手下去跟商铺老板赊账,被小白羊笑话,说各大商铺老板肯定专挑一些贵得要命,却长期卖不出的箱底货来送与你,好坏参差不齐,作为赏赐也实在太也寒碜啦,皇上听得不好意思,这才翻箱倒柜,找出这颗夜明珠。”
众家人听闻二少爷居然敢嘲笑皇帝,即便是结义兄弟,但对方毕竟是皇上,如此无礼,实在不妥当。
张夫人更责备他道:“皇上给赏赐,谢恩便是,你怎能嘲笑,成何体统!”
白映阳嘟嘴道:“皇上又没见怪,你骂我作甚?”
温玉福见姑妈还要再训,劝道:“皇上赏给都赏了,总不能再退回去。”
张夫人道:“如此便罢了。”
白映阳给她训斥一顿,已是不喜,又听温玉福说一句话,她居然就不来骂自己了,更加不愉快,一撇脸就往外走。
张恶虎并不追他,只冷冷道:“你若再任性乱跑,我就把你关在房间里。”
白映阳平日里虽对张恶虎颐指气使,但内心实存敬畏,今听他语气严肃,虽仍不情愿,却不敢违抗,跨出去的一只脚只得缩回来,低着头扁着嘴,站在门边嘟嘟囔囔。
众家丁见二少爷又闹脾气,窃窃几句后各自散去,连温玉福也告退离开。
张绣元走过去笑道:“小白羊,近来我学会一首新曲子,弹给你听好不好?”
白映阳转嗔为喜,牵着她小手,兴高采烈随她去。
张夫人看着二人背影,摇头叹道:“这孩儿脾气真倔。”
张恶虎道:“谁让你数落他,皇上喜欢他,对他好得不得了,大家坐在一起说说笑话罢,哪儿就是嘲笑了。”
张夫人皱眉道:“皇上虽然与你们结拜,可终究是皇上,你跟小白羊平日说话口无遮拦没甚大不了,到得皇上面前,可不能一般无异。”
张恶虎道:“娘娘,你整天唠唠叨叨,当心小白羊烦了,跟皇上去京城,再不回来。”
张夫人大惊失色,跳起来道:“小白羊要去京城?”
张恶虎笑道:“吓成这样。”
张夫人急扯他道:“小白羊真要去京城?”
张恶虎笑道:“是皇上喜欢他,邀他上京,游览紫禁城。”
张夫人急道:“小白羊答应了?”
张恶虎笑道:“小白羊是很想去,但他说舍不得家里,没有答应。”
张夫人大喜,放下心来,复坐下叹道:“我之前看福儿病重,才想着把阿绣许给他……我也只是找小白羊商量,他如不肯,我自不会强迫,可他还是生气了,哎!”
张恶虎瞪眼道:“小白羊和阿绣青梅竹马,自小便两情相悦,又订有婚约,你突然说要把他未婚妻另许旁人,他能不生气吗!”说着揽过孟翠桥道:“若有谁说要小桥儿另嫁旁人,我非跟他拼命不可!”
孟翠桥笑道:“说话没点正经的。”
张夫人亦颇后悔,长叹道:“我当初只担心福儿,秋画又多次跟我提这事……唉,如今福儿身子也大好了,这事我也没作准,就此罢了。老虎,你当大哥的既已成婚,再过些日子,我便给阿绣和小白羊准备婚事。”
张恶虎笑道:“这句话就对了。”
当下张恶虎、孟翠桥、孟莲蓬和几名下人一同陪张夫人回房间,辞别后,三人正要离开,张夫人忽招手道:“老虎,你等等,我还有话说。”
孟翠桥知婆婆是要单独和老虎说话,于是拉着莲儿先行离去。
张夫人见二人走了,把儿子拉入房道:“莲儿活泼可爱,人又机灵乖巧,讨人喜欢得紧。”
张恶虎笑道:“是啊,他还自称是小老虎,要认我作爹呢。”
张夫人点头道:“他自幼无父无母,把你当成父亲倒不足为奇,他说想叫我‘奶奶’,我很喜欢,想认他做孙儿。”
张恶虎喜道:“那好得很啊,我回去跟他说,明日便让他改口叫你奶奶。”
张夫人笑道:“甚好。”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件事,你回去说与小桥儿听,莲儿年纪也不小了,她该和莲儿避避嫌。”
张恶虎道:“他们二人是姑侄,避什么嫌?”
张夫人道:“我知道他们是姑侄,小桥儿疼莲儿没错,只是今日在福临堂,那么多外人在场,小桥儿却一直抱着他……莲儿若只五、六岁也还罢了,如今都快十岁了,大伙看见,背后难免要说闲话……”
张恶虎沉默良久才道:“我会跟小桥儿说的。”
第62章 出殡
孟翠桥正在房内整理张府搬过来的私物,见张恶虎回来,笑着上前服侍宽衣沐浴。
张恶虎道:“小老虎的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孟翠桥一怔,随即明白必是张夫人跟他说了什么,问道:“婆婆怎么说?”
张恶虎道:“她说小老虎大了,你要跟他避嫌。”
孟翠桥心想必是今日自己一直抱着莲儿,婆婆看见怕人说闲话,故有此顾虑,不喜道:“莲儿给那恶蛟吓坏了,我不过抱他哄哄罢了,又能如何?”
张恶虎拉他手道:“我当然知道,不如咱们把话跟小老虎说清楚,再向娘娘坦白,可好?”
孟翠桥大吃一惊,顿足道:“莲儿会恨死我的……婆婆也会生气!”
张恶虎道:“你总不能瞒他们一辈子吧。”
孟翠桥很是胆怯,吞吞吐吐道:“那……那也该寻个好时机……”
张恶虎笑道:“那当然,这事急不得,得从长计议。你先好好休息,等过几日,一切安定下来,咱们找小白羊,一起想个法子。”
孟翠桥微笑道:“你的心越来越细了。”把正德送的夜明珠取来,塞在他手中道:“这颗夜明珠,你拿去给白公子。”
张恶虎奇道:“皇上送你的,你不要么?”
孟翠桥噗哧一笑道:“蜡烛若是太贵,我多点几盏油灯也一样,不需要夜明珠照亮。”
张恶虎笑道:“啊,你取笑我!”说着去呵他痒。
孟翠桥笑倒在春凳上,边求饶边道:“适才我见阿绣妹子很喜欢这夜明珠,你拿去给白公子,让他送给阿绣妹子罢。”
张恶虎道:“你这人真古怪,在我面前总赞阿绣这儿好、那儿好,有甚好处总不忘留与她一份,偏生到了她面前,就冷言冷语,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阿绣都委屈死了,常常跟我抱怨,说嫂子讨厌她。”
孟翠桥笑道:“白公子喜欢她就行了,我喜不喜欢,有甚打紧。”
巨蛟真是令梅龙县受灾不浅,虽只在城中祸害一夜,竟致五、六千县民伤亡!
百姓合力把亡者整理出来,放在街道上,让家中有失踪亲人的县民来寻找认领,但更多的人是被巨蛟吞食,尸身已无,许多人都没找到亲人,痛哭不止。
巨蛟闯入张府那日,张家也有十余名家丁给巨蛟吃掉,他们皆是家养仆人,为张家尽心竭力多年,张夫人让其父母妻儿拿出死者遗物,做衣冠冢。
出殡之日,梅龙县中央大街道路两旁,横竖挂满挽幛、挽幅、挽带、挽联,人人披麻戴孝,推拉着数千口棺木、灵车,呜咽之声千里不绝于耳!道士、和尚于墓地作法超度亡魂,一些并未遭难的县民也赶来吊唁。
张夫人携张府死者的亲属等来送行,一和尚正在念经,她不经意瞥见白映阳自马车上下来,大吃一惊,慌忙跑过去道:“你怎么也来了!”
白映阳道:“林大哥他们为张家干活多年,今日出殡,我要送送他们。”
张夫人怒道:“你不能来这种地方!”
白映阳忙道:“不打紧,端午的香包我带了些,能辟邪,鞭蓉她们在家准备了柚叶水,待会回家我沐浴便了。”
张夫人仍不放心,把他死死拽在身边,向道士要了张符纸塞进他香包里,只许他给死者鞠躬,不许碰香烛冥钱,待葬礼毕,立刻将人推回马车内。
张夫人的担心并非多虑,白映阳身子确实差得很,才钻进马车没多久,天气转阴,他打了个喷嚏,回到家已然感染风寒。
张夫人急得把雄红、鞭蓉等叫来一顿骂道:“我说过多少次,绝对不能让二少爷去那些不干净的地方,你们一屋子人七八双眼睛,竟然看不住他!”
西厢院不大,白映阳住在东首的宁安居,张夫人责备下人,住在静安堂的孟翠桥、保安阁的温玉福等都听见了,走过来看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