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恶虎当即拿调羹一勺一勺地吹凉了,喂给他吃。
邱大夫师徒三人见他小心翼翼地喂药,好似猛虎喂绵羊,看上去倒也有趣,忽听身后有一声音笑道:“张大人这么快就到了?”
众人一看,见一人就站在门口,是黄泉兄弟,邱大夫笑道:“这样早就过来了。”
黄泉笑道:“我来找赤芍和白芍玩。”
白芍笑道:“我不信,肯定是跟简大人吵架,离家出走。”
黄泉道:“那是我的家,就算吵架,也该他走,我干么要走?”
张恶虎见到黄泉很惊讶,奇道:“你不是泉儿么,怎在这儿?”
黄泉笑道:“我家就在黄花村,不在这儿,却上哪去?”
白映阳道:“老虎,那日正是黄泉兄弟爬上崖壁,把我救下来。”
端午节巨蛟祸害梅龙县时,张恶虎和正德等去县衙求助,简仁一听说立时吓得魂飞魄散,黄泉却镇定自若,且有胆有识。
张恶虎当时就对他颇有好感,现今听说又是他救的白映阳,更加感激,双手握住他道:“太感谢你了!”
黄泉笑道:“不必谢,只请张大人别太用力,否则捏碎了我的手掌,我干不得活儿,要请大人帮我煮饭洗衣裳啦。”
众人听得哈哈大笑。
张恶虎放脱他手道:“我还以为你跟简仁去山西了,没想到还在梅龙县。”
黄泉道:“简大人以后都不回山西了,跟我来黄花村,住我家。”
张恶虎笑道:“你待他倒好,以前他养你,现在你养他。”
黄泉道:“他几时养我了?我又不是他儿子。”说着噗哧一笑。
众人听得皆是一怔。
原来当初张恶虎为替孟翠桥赎身,半夜去找简仁,见到陈碧落和黄泉,就问简仁是不是他儿子,简仁当时迷迷糊糊,没答应他,过后醒来想起,却把此事对黄泉说了。
张恶虎虽糊涂,但自打跟孟翠桥相爱,已知简仁和黄泉就如自己和孟翠桥般相爱,说道:“我知道,你是他的随从,还是他的情人。”
黄泉笑道:“我不是他随从,是他的情人。”
四人见他毫不避忌,直言是简仁的情人,不禁张口结舌,只有张恶虎未觉不妥,还笑道:“这么大声说出来,不怕他老婆知道,大大生气么?”
黄泉笑道:“夫人早就知道啦,她喜欢我,不生气的。”
张恶虎道:“似你这般人物,怎地竟爱上简仁这家伙。”
黄泉道:“什么‘这家伙’,你才是‘这家伙’,简大人是好人。”
张恶虎不屑道:“他是甚好人?”
黄泉大怒,一张俏脸涨得通红道:“你这头恶虎……”
邱大夫忙道:“黄花村地处偏僻,十几年前,泉儿的爹爹与村民们外出采购,攀山时跌落入深谷,不幸遇难,村民们上报官府,请求修山道,前任县令却不闻不问。简大人上任后,才遣人修道路,把黄花村的山道也一并修好了,听说有遇难村民落在深谷里,他还命人把死者尸骸捞上来,好好安葬。”
张恶虎奇道:“是简仁做的吗?”
邱大夫道:“正是,简大人一上任就开山修路,疏通内涝,放粮救贫,翻查旧案,做过不少好事。泉儿正是感激简大人把他爹爹身子找回来,让其得以入土为安,主动去照顾简大人,泉儿可没卖身为仆。”
黄泉听邱大夫赞简仁好,很是高兴,得意洋洋朝张恶虎扮鬼脸道:“不是简大人做的,难道是你做的么?你这头恶虎县令,上任有半年了罢,可曾为梅龙县做甚好事?”
张恶虎道:“我有杀蛟龙。”
黄泉道:“这件事我知道,你武艺高强,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杀蛟龙正是为民除害,不过那可你当保长时的功绩,当上县令后,可再有与百姓分忧?”
张恶虎一呆,他一上任孟翠桥就离他而去,他每日每夜对孟翠桥魂牵梦萦,时常借酒消愁,确实没干甚为民分忧之事,不由虎脸一红。
黄泉笑嘻嘻道:“什么都没干吧?”
白映阳抢着道:“张大人也有做事的,蛟龙毁坏民居,张大人亲自监督重建,还有,旧案也有翻查,只是年代久远,一时难以告破。”
黄泉笑道:“那也就是没破案咯。”
邱大夫陪笑道:“既是陈年旧案,难以侦破也是自然。”
黄泉道:“你们翻查甚案子,莫非是严括被害那桩?”
第97章 决绝
张恶虎和白映阳听他一下子就猜中,都是一怔,随即想道:“县令是朝廷任命的官员,被害可不是小事,若能捉拿凶手归案,实是大功一件,新上任的县令,自然都想把这案子查清,泉儿能猜中,自不稀奇。”
这时简仁又来了,他见到张恶虎也不打招呼,只扯黄泉道:“才说你两句,你就跑出来了!”
黄泉摔开他手怒道:“我出来玩不行么,你整天盯着我作甚?”
白芍笑道:“简大人怕你离家出走。”
黄泉哼道:“我才不会离家出走,黄花村是我家,要走也是他走。”
简仁急道:“昨晚是我不好,对不住,你别生气啦!”
黄泉道:“我没生气,我跟张大人和白师爷说话呢。”又道:“你不是曾经侦查过严括被害一案么,现下张大人也在查,你有何线索,这便告诉他们罢。”
简仁道:“那案子有甚好查的,就是小羽杀了严大人,只捉不到他,这才结不了案。”
张恶虎道:“可官衙的捕快各说各的,说背后另有人指使。”
简仁笑道:“他们在严大人手底下办事许多年,与严家人相识,有时严家人使唤他们,他们不乐意,对严家人心存偏见,胡乱猜测也是有的。”
白映阳道:“陆捕快说,是严大人身边一个叫墨砚的随从,指使小羽杀人。”
黄泉不屑道:“那条老泥鳅破案全靠猜,从没一次准过,他说是,铁定就不是。”
张恶虎摸他小脑瓜笑哈哈道:“小鬼头,没大没小的!”
黄泉笑着唱道:“老泥鳅,老泥鳅,娶不到老婆;老泥鳅,老泥鳅,一辈子打光棍……”
赤芍和白芍听他唱得好玩,嘻嘻哈哈地笑。
简仁看他越唱笑得越甜,都看痴了,心中想:“你最好也一辈子娶不到老婆……”
黄泉唱了一会儿,说道:“照啊,严括这人恶毒得很,死了正是活该。”
白映阳道:“他怎么恶毒?”
黄泉道:“据说严括这人忒记仇,从前作秀才时,遭遇冷眼,一当上县令就把看不起他的人都捉去,用各种理由诬陷,关进牢中,除非跪地求饶,否则绝不放人。一些有骨气的人士拒不受辱,被他拉去毒打,打至残废,有几人还被打死了,当真是可恨至极!哼,他被小羽在身上开了口子,这叫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白映阳道:“你竟也知道这些。”
黄泉道:“简大人刚上任也查这案子,打听了不少严括的旧事。”
张恶虎奇道:“墨砚不是和严括很好么,严括做这些事,他怎么不管?”
黄泉道:“墨砚是严家的仆人,如何能管他的公事?”
张恶虎道:“从旁劝说也行啊,好比我,我不爱读书,好多东西不清楚,小白羊就说给我听,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
黄泉笑道:“白师爷肯定叫你不要打人,你听了么?”
白映阳、简仁、邱大夫齐声大笑,赤芍和白芍见张恶虎好像没有长的那么吓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张恶虎哼道:“小鬼头不懂,我打的是该打之人。”
黄泉伸舌头道:“谁是该打之人?你不过是心情不好,随便捉人出气罢了。”
张恶虎说不过他,干脆不搭话。
简仁道:“墨砚不是不管严大人,是根本不知道,我曾对他说严大人的所作所为,他还不相信,说我骗他。”顿了顿又道:“不过即使知道也没用,我瞧那墨砚软趴趴的,耳根子也软,严大人只要吹几句枕头风,说捉来的人罪大恶极,他多半也信。”
白映阳想起在无锡城外的客栈,清晨骆砚夫妇因故争吵,骆娘子对骆砚当众又打又骂,毫不顾忌他颜面,把骆砚气得要休她,谁曾想骆娘子一道歉,骆砚立马原谅她,看来此人实是心软之至。
白芍突然插嘴道:“简大人,什么叫吹枕头风?”
简仁一怔,见黄泉在一旁偷笑,就打个哈哈道:“晚上睡觉……没关好窗,风吹进来吹到耳朵里,这就是枕头风。”
赤芍和白芍听得莫名其妙,还欲相询,邱大夫忙道:“赤芍、白芍,跟我去药房看药方。”也不待二人答应,拉了就走。
黄泉笑咯咯道:“赤芍和白芍都十九岁了,比我还大呢,邱大夫还怕他们知道这些,真是个老古董,我哥哥在他们这般年数时,已生下笑笑。”笑笑是黄泉的侄女。
白映阳心道:“老虎已二十九岁了,对此也是似懂非懂,我又不好意思跟他说这个……哎,可小桥儿怎么也不跟他说呢?”却不知孟翠桥其实跟他一样,不好意思开口。
张恶虎道:“墨砚好像很喜欢严括。”
简仁道:“对,喜欢得不得了,简直把他当成宝贝儿。”
张恶虎道:“可严括却有许多情人,辜负了墨砚。”
简仁道:“严大人也爱惜墨砚,只是他偏又花心,一见生得漂亮的美少年,总是把持不住。我听陆捕快说,有一回,严大人看上一个姓乌的富家公子,乌公子不睬他,他不肯罢休,大冬夜爬围墙进乌家求相会,结果被乌家养的几条狗咬伤腿,本以为知难而退,结果他第二晚忍着脚伤,仍爬墙进去。一连几日如此,竟把乌公子感动了,引他进屋相好。”
张恶虎听得有趣,失笑道:“他居然有这等耐心?”心道:“之前骆砚说他从不强迫人,我还不信,这般看来,倒是真的。”
简仁笑道:“严大人自诩风流才子,不屑用强硬手段做这种事,况且他颇有文采,本身相貌俊俏,是个美男子,许多人一见到他就被迷住了,他也不需用到强硬手段。”
张恶虎道:“他有那么多情人,能留给墨砚多少真心,我看是虚情假意。”
简仁道:“严大人对墨砚确是真心的,他虽有很多情人,但多是露水姻缘,霍捕快说,严大人跟外头的美少年如何好,只要墨砚说一句不喜欢,他立刻把对方弃了,墨砚想要什么,严大人一定想尽法子给他拿来。”
白映阳笑道:“莫非连曾家小姐也是墨砚想要,严大人就把未婚妻送给墨砚当老婆?”
简仁道:“严大人本身就不喜欢女人,娶不娶倒无所谓。”
白映阳道:“他不是想生儿子传宗接代吗?”
简仁道:“我听人说,墨砚的次子长得跟严大人极像,墨砚也最疼他,不知是不是……”
此时,门外有人急切地大叫道:“小白羊!”
白映阳听是张夫人的声音,大喜跳起,痛得复又摔下,张恶虎赶忙扶他,门口已拥而入二三十余人,都是张家人,张氏母女自然在其中,她们一见白映阳就哭得一塌糊涂,张夫人更是扑上来抱住他,边哭边骂道:“你这孩子……怎地如此冲动跑去跳崖……倘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白映阳很是愧疚,哭道:“娘娘,对不起……”
简仁见张家人围挤在病床边,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就拉黄泉往后让开,此时眼睛瞥见人群中有个熟悉的身影,脸色立时大变。
黄泉发觉他异样,不明所以,顺着眼光看去,见到人群之中的陈碧落。
陈碧落也看他,脸现红霞,垂下头去。
黄泉已近半年没见他,猛然见到,心中一颤,就想上前跟他说话。
简仁忙一把拽住他,笑道:“泉儿,快跟我回家吧,夫人也在等你!”
黄泉被他拉出门去,只得作罢,却见门外侧边站了橙衣少年,透过窗棂朝屋里看。
简仁认得是张恶虎的表弟,问道:“温公子,你怎么不进屋?”
温玉福道:“人多……待会再进去……”
白映阳伤重未愈,邱大夫又说别挪动他身子为好,张夫人只能断了把人接回家养病的念头,便留下来,和女儿一同照顾白映阳。
张绣元天天寸步不离陪着他,不单喂饭喂水,还亲自给他擦身换药。
白映阳心中砰砰乱跳道:“她如此照顾我,多半肯回心转意。”可每当他有进一步的拉扯举动,张绣元便立刻躲开。
过得十余日,白映阳身上已不如何疼痛,能勉强下地走。
张绣元见他总躺在床上,原本就白皙的肌肤变得更无血色,趁着今日未下雪,微弱的阳光照进山谷,就扶他去屋外晒晒太阳。
来到山边空旷处,张绣元见阳光明媚,向村民借来一张懒人椅,垫上厚厚的被褥,扶白映阳躺下后,又拿被褥把他裹得严严实实。
村中人不时经过,见她照顾白映阳如同照顾儿子般,都忍不住好笑。
白映阳见前方不远处,正是自己坠落的那座山崖,崖底堆满厚厚的草垛子,朝崖上望去,陡峭的崖壁横七竖八,布满稠密的树桠,皑皑霜雪覆于枝叶上结成冰,阳光映照,犹如一道高不见顶,光彩夺目的琉璃墙。
张绣元想到白映阳曾自此落下,极为后怕,默念道:“多谢老天爷保佑,否则从那么高掉下,定要……定要……”
身后一声音接口道:“定要摔得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