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映阳讪笑道:“是……”他得以闻名江南,真是多亏了张恶虎。
好在黄花村村民久居深山,难得出去一趟,大都没见过张恶虎,虽对恶虎之恐怖有所耳闻,到底未曾亲眼目睹,没有立刻吓得魂飞魄散的。
王永富道:“我帮你去通知家人。”另有几名青年男子也随声附和。
白映阳大喜道:“有劳各位大哥!”
邱大夫颇有见识,知道恶虎非同小可,对白映阳道:“我见过你那位兄长,凶得很,他又很在意你,你失踪许久,他一定急得不得了,王兄弟若是去对他说知道你所在,他激动之余,会不会失手伤人?”
白映阳道:“这……”暗忖:“老虎不见了小桥儿,已气得失魂落魄,我不见两个多月,不知道他怎么样?”毕竟从没先例,无从设想,如今张恶虎虽不再乱打人,但他激动之下失手把报信的人掐死,也不是不可能的,略一沉吟,说道:“烦请各位大哥先去县衙,找两名捕快,一个叫吴诺,一个叫纪忠棠,吴大哥办事牢靠,纪大哥武功高强,请你们先把情况告知他们,再由他们陪同去孟府找大人。”吴诺是阿戊,纪忠棠自是阿己。
王永富等几个青年男子听得目瞪口呆,不明所以。
老村长道:“阿富,你带几个年轻力壮、身手敏捷的去,有什么事立刻逃走。”
众村民虽觉言过其实,但见老村长、邱大夫和白映阳都郑重其事,不免生出一丝害怕。
说话间匆匆进来一汉子,大伙都没注意,他径直走到黄泉身边,低声笑道:“泉公子,原来你在这儿,老爷到处找你。”
黄泉道:“知道了,你回去跟老爷说,我待会就回去。”
汉子笑道:“是、是。”
黄泉待他离开,从怀中掏出一些铜钱交给赤芍道:“你帮我再抓两副药。”
赤芍道:“小钗妹妹还没好吗?”
黄泉叹道:“原本好了许多,只是昨夜她去屋外小解,又受了凉。”
赤芍取出戥秤,边称药边道:“大冬天的,小解怎么不在屋里?”
黄泉道:“小丫头贪玩。”
赤芍忽地嘿嘿一笑道:“我看是你贪玩儿,没看住她罢。”
黄泉脸上一红,低嗔道:“快点称好了!”
话未完,门外又匆匆跑进来一个人……不,与其说是一个人,倒不如说是一个皮球,与其说是跑进来,倒不如说是滚进来更为贴切。
皮球才站定,伸手一把扯住黄泉道:“你怎地一大早就不见了,可急死我了!”
黄泉甩脱他手道:“我来邱大夫家给小钗抓药罢了,你急什么?”
皮球道:“抓好没有?”
黄泉皱眉道:“赤芍还在称药,你别催。”
白映阳端详皮球半晌,觉得十分眼熟,脱口而出道:“你是简大人?”
皮球闻声回头,果然是梅龙县上任县令简仁,他看到白映阳在此,颇意外道:“你是白公子,怎地在这儿?”
众村民道:“从山崖上摔下来的人正是白公子。”
简仁挠挠头道:“泉儿说救回个人,我没来看过,不知道是你。”问道:“通知保长没有?”
众村民道:“永富、宝光、大丰他们已去了。”
简仁对白映阳道:“保长……不对,现在是张大人,他新官上任,我都没去道贺。”
黄泉冷笑道:“你好意思道贺么?若不是你贪生怕死逃走,现今县令仍是你。”
简仁一张皮球脸涨得通红,羞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众村民劝道:“黄兄弟,都过去了,简大人在黄花村,不是很好么。”
黄泉哼道:“他被革职了,还是甚大人?”
众村民陪笑道:“是简老爷,照啊,县令要杀蛟龙,危险得很,还是让会武功的人当的好。”
黄泉嘿嘿冷笑,不再言语。
简仁顿时手足无措,众村民也觉场面尴尬。
白映阳岔开话道:“简大人,我原本只道你回山西老家去了,没想到还在梅龙县。”
简仁道:“我父母均已过世,在山西已没别的亲人,回去独自一人有甚趣味?”又去拉黄泉道:“他是黄花村人,娘娘、弟弟、妹妹都在此,又有许多朋友,互相间有照应,我在此居住,很是快活。”
白映阳暗暗点头道:“有亲人的地方才是家。”
黄泉脸上仍淡淡的,却没再甩开简仁的手。
白映阳道:“这儿离桂香坡多远?”
简仁道:“离得倒不远,只是黄花村在深谷内,仅有一条狭小的山道通出去,且山道陡峭难行,攀爬翻越费功夫,来回要一昼夜,我们村的人不常去县中走动,一般隔二到三月,集体采购时,方才结伴出去。”
白映阳失望道:“要这样久?该把山道修好才是……”
黄泉一听脸色一沉,瞪眼道:“黄花村的山道原本更加难行,是简大人上任后,才命人把县内所有旧山道重新修理,如若不然,说不定八、九日都不能一个来回呢。”
白映阳听正德说过简仁和黄泉的事,早猜到他们的关系,何况此刻他们就拉拉扯扯毫不避嫌,眼看黄泉总挤兑简仁,处处嫌弃,哪知自己随口一句话,他便立刻调转维护,不由暗暗好笑。
既然张家人要明日才能到达,大伙也就不等了,又说了一会儿话,待白映阳吃完粥喝过药,邱大夫道:“白公子身子尚未痊愈,让他歇息吧。”众村民才起身告辞。
白映阳躺下后不久就迷迷糊糊睡去,没曾想睡着睡着,身上蓦地剧痛难当,他忍不住叫唤,睁开眼时,见到张恶虎狰狞的大脸就在面前,霎时惊喜交集,这才发现原是张恶虎把自己紧紧搂在怀中,难怪痛得要命。
第96章 空穴来风
白映阳痛得泪水涟涟,哭道:“老虎,好痛啊!你轻点儿……”
张恶虎一惊,这才醒起他身上有伤,这般搂他如何使得,慌忙把人重新在床上放平。
白映阳见仍是半夜,且只有张恶虎一人,正欲问“你怎这样快就来了?”随即想他轻功无匹,翻山越岭比常人快数倍,自然很快来到。
张恶虎看他身子被布条一圈圈缠得像个粽子,心中难过,抚摸他的脸道:“你失踪两个多月,我到处找你……”小白羊忽然失踪,他掘地三尺,没命地找,差点就发了疯!又道:“你怎地这样糊涂,一声不响走去跳崖……所幸没事,倘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我可怎么活啊……”声音越说越颤抖,跟着潸然泪下。
白映阳想到自己令他如此担忧,又见他面色苍白,整个人憔悴不堪,不禁大感歉疚。
张恶虎道:“有甚事……咱们一起商量解决……怎能意气用事……”
白映阳道:“我没有跳崖,是梦游到此,不慎坠下。”
张恶虎哪里肯信,说道:“你别哄我,从小到大,我们一床睡,我几时见你梦游过?”
白映阳道:“我真的没有跳崖。”当下把这二月前,梦中所见的凶案现场,所闻的奇幻景象,一一对张恶虎如实细说,说到后来,天已渐亮,直把张恶虎听得一怔一怔,他最终道:“那晚我摔了一跤,磕到额头,并没多少痛楚,却精神恍惚,想来正因如此,才忆起从前种种。”
张恶虎冷汗浃背,颤道:“所幸你身子轻……倘若再重些……摔下山崖……那便……那便……”说到这里声音沙哑,蓦地抬手,连打自己十几个耳光。
白映阳惊得呆了,见他双颊肿胀起来,慌得去拉,一伸手牵动伤口,又是一阵剧痛。
张恶虎打了一会儿,突然张嘴,吐出十余枚血淋淋的牙齿。
白映阳大急,哭道:“你这是作甚?”
张恶虎懊悔道:“都怪我,没看好你!”
那晚白映阳磕伤头,虽流了很多血,好在只是皮外伤,涂点药,过两日便可痊愈,张家人这才放下心,但张恶虎并不放心,待大伙离开后,他就和小白羊一起睡。
睡到半夜,忽而刮起狂风,风声嗖嗖,把窗户吹得噼啪作响。
张恶虎早被吵醒了,但过得良久,不见丫鬟起来关窗,心想:“这些孩儿怎睡得这样死?”他也懒得叫,自起来关。
可才走到窗边,风就停了,他伸头出去张望,外头水平如镜,连一片树叶都没飘下,仿佛从来没吹过封,不禁暗奇道:“哪来的怪风?”
将窗户关紧,回头却见房门开了,他更加诧异,又看向床铺,睡在里侧的白映阳已不见。
张恶虎内功高深,耳目比常人敏锐,从前白映阳夜里起身,他绝不会不知道,这次竟无声无息不见了,他大惊失色,赶紧奔出四下找寻,均都不见踪影!
如今看到小白羊这般光景,张恶虎垂泪道:“我……是我把你弄丢了……若再看紧一些,你便是梦游,我也能拦着,怎能让你遭此险境……”说着又打了自己一下。
白映阳阻止他不得,喝道:“你若再打,这回我可真要去跳崖了!”
张恶虎唬了一跳,这才止住。
白映阳握住他手,柔声道:“你无需自责,冥冥之中天注定……若非如此,我仍不知自己身世……我总以为是被家人抛弃,现今才知,他们很爱惜我,我却一直误会他们……”
张恶虎道:“你是见到黑衣人把你……小时候的你扔下山崖,因此扑上去想阻拦……这么说,你小时也曾掉下过这个山崖?”
白映阳道:“正是,黑衣人把我抓住摔下崖,原拟要把我和哥哥的脑袋砸在一起,是哥哥看穿他用意,一见我摔下来,连忙侧头避开,我脑袋撞到哥哥肩膀上。”
张恶虎忙道:“后来如何?”
白映阳微笑道:“我今这般大了,仍被树枝卡住,那时身子更轻,自然也被树枝卡在崖壁上。”
张恶虎松了口气道:“太好了……也是这村子的人救的你们么?”
白映阳摇头道:“救我的人你也见过。”
张恶虎奇道:“我见过?”
白映阳道:“那些逼我去乞讨的人……”
张恶虎大怒道:“是那些人渣?”
白映阳道:“罢了,我已忘了。”
张恶虎却愤愤不平,此事虽已过去十余年,但只要一想起逼迫白映阳去乞讨的人,他眼前就浮现小小的白映阳,被恶人踩在地上虐待,若不是他正巧经过救下,此时小白羊的双腿就残废了!越想越愤怒,瞪眼道:“你哥哥怎么不来救你,任由旁人欺辱你?”
白映阳道:“哥哥多半以为我死了……”
张恶虎道:“你们不是一起落下山崖么,他怎会以为你死了?”
白映阳道:“哥哥被卡在树枝上,我比他小,身子也比他小,从枝桠缝隙中滑了下去。”
张恶虎道:“莫非他以为你摔下崖……他没见到你身子,怎能断定你不在了?”
白映阳摇头道:“我不知道。”
张恶虎看了他一会儿,忽道:“小白羊,你哥哥会不会……已经……”
白映阳猜到他心思,说道:“你以为我哥哥死了么,不,他还活着。”
张恶虎道:“你怎知道?”
白映阳微微一笑道:“你可记得小羽?”
张恶虎道:“是杀死严括的那个小羽?”
白映阳点头道:“我猜,小羽可能是我的哥哥。”
张恶虎惊道:“怎么说?”
白映阳道:“骆砚曾说,十八年前的一天夜里,见到一黑衣人,给了严括一袋黄金,要他弄甚户籍、掩埋,我想,应当是黑衣人害了我家,再用黄金收买严括,篡改户籍、掩埋尸体,这就是为何我们查来查去,始终查不到爹娘的户籍文书。”
张恶虎道:“你今一十九岁,十八年前你才一岁啊。”
白映阳道:“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骆砚记差些时日,没甚稀奇。”
张恶虎不解道:“杀害你父母的凶手是黑衣人,可小羽为何杀严括?”
白映阳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可能他认为严括知道黑衣人的身份,逼供于他。”
张恶虎皱眉道:“若是严刑逼供,手段未免太残忍了……”
正在这时,白芍端着早饭推门进来,见到屋内多了一人,微微一怔,待看见此人一张肿脸,凶横异常地回过头来,还以为是夜叉索命来了,尖叫一声,转身即逃。
白映阳忙道:“白芍,他是我哥哥,你别害怕!”
但白芍早逃之夭夭到厨房,指手画脚半日,方才把见到的恐怖情景告诉正在煎药的赤芍。
赤芍胆子大些,让他去叫师父起床,自去白映阳房间查探情况。
白映阳身子初愈,白芍煮的是清淡的菜肉粥给他,此时张恶虎正在房中喂他吃粥。
赤芍被白芍一通转告,留了心理准备,才没有在见到张恶虎那刻转身而逃,他哆嗦着,拿药膏要给白映阳换药。
张恶虎道:“让我来。”说着就去拆白映阳身上的布条,但怕弄痛他,抱也不是,抬也不是,笨手笨脚折腾许久,药膏沾得被褥都是。
赤芍从旁指点他,待白芍把邱大夫请来时,张恶虎还没把药换好,白映阳光溜溜躺在床上,冷得打了个喷嚏。
好容易换好药,张恶虎长舒一口气,这才问邱大夫白映阳伤势如何。
邱大夫道:“已无大碍,好好照顾他,过些日子就痊愈了。”
张恶虎甚是欢喜,接过赤芍端来的药喂白映阳道:“你快吃药,很快就好啦。”
白映阳道:“好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