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霄与他笑得温柔和善,道:“你谣言中的另一个人。”
他笑得越温和,那两人便越惊慌,灰衣青年更是吓得脸色苍白,哆嗦道:“岳……岳大侠,您大人有大量。”
“我不是大人。”岳霄说,“你刚才不是说了吗,我是小人。”
灰衣青年:“……”
他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他当然听说过岳霄的刀,对方武功之高,远在他二人之上,他们是逃不掉的,这时候只要闭着眼睛一味认错就好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正欲再度低头道歉,不想岳霄看他二人一眼,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眼见他态度似有缓和,二人忙不迭将自己的名号报上,岳霄若有所思地点一点头,招手让身后阿穆过来,问:“记住了吗?”
阿穆茫然点头:“记住了。”
“既然记住了,你待会便带些人出去。”岳霄淡淡道,“就去街上与人说一说,听闻这二位少侠山盟海誓,已于近日在论剑台下私定终生。”
那两人显是都懵了,其中一人终于回神,免不了挑眉大喊,道:“姓岳的,你未免也太过分了!”
岳霄反问:“传他人谣言之前,你可曾想过自己也很过分?”
阿穆的汉话本就不算太好,他思索了一会儿才明白岳霄话中的含义,此刻点点头,认真说:“是,庄主,我马上就去。”
岳霄这才冷冷抬手,叫人将那两人赶出去。
应正阳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他一直不曾开口说话,只是在旁听他们说话,像是想看看热闹,此时终于忍不住开了口,问:“庄主?什么庄主?”
岳霄方轻咳一声,开口同应正阳介绍。
“应前辈,先前多有隐瞒,岳某实在抱歉。”岳霄揖手道,“家父乃玄霜山庄庄主,年前已先去了,故将庄主之位传给了晚辈。”
应正阳皱起眉,认真思索这江湖上可有一个唤作玄霜山庄的门派,未果,便只好再问:“令尊是……”
“家父一辈子都不曾踏足中原,应前辈应当不知道他是谁,可我祖父母的名号,应前辈也许听说过。”岳霄说道,“苍玄刀,飞霜剑。”
应正阳满脸惊诧:“你祖父母是……怪不得你有如此刀法。”
便是沈清喻,都不由有些吃惊。
岳霄从不曾提起他家中的事,沈清喻一直以为他家世代都在关外,不过是因为山庄内有不入中原江湖的规矩,所以他才不曾听闻过他们山庄的名号。
可若是岳霄的祖父母是当年的苍玄刀与飞霜剑,事情就有些不同了。
燕阳毕竟年纪小,他好像并未听说过这两人的名号,见着沈睿文近在身旁,不由悄悄戳一戳沈睿文,小声问:“沈大哥,岳前辈的祖父母……很厉害吗?”
沈睿文也小声回答他:“很厉害。”
阿穆不由便也凑了过来,他出身西域,是丝毫不知中原江湖之事,此时听他二人如此说,忍不住也跟着问:“有多厉害?”
“有多厉害?”沈睿文苦笑,“当年苍玄刀和武林盟主抢媳妇,你说他有多厉害。”
燕阳忍不住问:“那他成功了吗?”
“若是不成功,你也就见不到现在这位岳庄主了。”沈睿文低声说,“飞霜剑便是当时武林盟主的小师妹,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燕阳张大了嘴,为这突如其来的江湖密辛心生感慨。
“沈大哥,岳前辈的祖父定了规矩,不许门下弟子涉及中原。”燕阳小小声问,“他是不是怕那个武林盟主找他算账啊?”
沈睿文:“……”
沈睿文不由陷入沉默。
虽说童言无忌,可燕阳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啊!
他们说话声音虽小,可其余几人也并非是什么都听不到的,应正阳正忙着拉岳霄寒暄,他二人并未注意,沈清喻便微微蹙眉侧目看了他们一眼,要他们暂且噤声。
正巧应正阳他们也不曾吃过饭,他们便凑了一桌,聊了些过去那一年发生的事。
沈清喻他们离开后不久,应正阳寿宴结束,众人便也纷纷离开,不多时江湖上便传出消息,说凌空派贺逐风重病不起,门中事大多已由首徒张修远暂代决断,他满门上下都在为贺逐风寻医问药,可至今却仍未有好转。
应正阳本来对这什么商会的竞宝会没有多大兴趣,可他听闻青阳剑也在竞拍的宝物之列,惊讶之余,他还是立即带人来了此处,只想将沈契的配剑拿到手,以告慰沈契的在天之灵。
“可没想到你们也来了此处。”应正阳说,“清喻,我原以为你还在关外养病的。”
“我们也收到了青阳剑的消息,父亲的剑,怎么也该拿回来。”沈清喻微微皱眉,说,“更何况……此次竞宝,有一株药,凌神医说对我的病颇有裨益。”
他说完这句话,便见岳霄微微侧目看了看他,像是有些惊讶。
他们原已商量好要将寄灵草让给高逸了,岳霄不明白沈清喻为何又要故意在应正阳面前提上这么一句,以应正阳对沈家的关心程度,沈清喻这么说了,保不准应正阳就会为此去与凌空派争夺。
应正阳面露为难。
“清喻,你可知凌空派也在找寄灵草?”应正阳说,“听说是有大夫告诉他们,寄灵草也许对贺逐风的病有用,凌空派的人此番来此,便是为了那一株寄灵草。”
“我当然知道,我已见过高逸了。”沈清喻轻描淡写说,“贺掌门病得那么重,这一株寄灵草,我理应让给他。”
应正阳果真甚为感动,沈清喻如此举动,他实在甚是满意,甚至恨不得拍着沈清喻的肩去夸赞他,说沈公若在天有灵,得知自己有这么一个有义气的好儿子,一定会极感欣慰,沈清喻不言不语,待他说完了,方将话题一转,再问起另一件事。
“应伯父,此番冯叔叔怎么不在此处?”沈清喻问,“他已离开应府了?”
应正阳点了点头:“冯兄是什么样的人,你我也都知道,他是闲不下来的,你们离开之后,他便也继续云游去了。”
沈清喻若有所思点一点头,状若无意般再问:“应伯父可知冯叔叔去了何处?”
“他向来神出鬼没。”应正阳摇头,“我也不知他如今究竟在何处。”
……
他们一块吃了饭,沈清喻借故身体不适,直接便回了客栈,岳霄紧随在他身后,待他进屋时,方跟着闪身进去,关上房门,拉住了沈清喻的手,问:“清喻,你方才为什么要那么说?”
沈清喻反问他:“你指的是我说的那一句话?”
岳霄:“你不是已决定要将寄灵草让给高逸了吗?”
“我是决定将寄灵草让给他,可我不是在做善事,我要他承我的情,就是要所有人都知道,他师父救命的药,是我让给他的。”沈清喻淡淡说,“应伯父行侠好义,已逝故友之子的义举,他一定会当做一件喜事,敲锣打鼓地宣扬出去的。”
届时贺逐风一旦病愈,江湖上便将无人不知沈清喻对贺逐风有救命之恩。
岳霄却还是觉得此举有些不妥:“你这么高调,不怕张修远知道吗?”
他们将寄灵草让给高逸,除了要让贺逐风承他们的情外,便是想瞒过张修远将寄灵草拿到手,他们本不该如此高调的。
沈清喻:“张修远不会知道的,只要高逸与贺逐风不说出去,张修远就永远不会知道。”
岳霄:“你如何保证他们不会说出去。”
沈清喻微微一笑:“若是高逸知道,对他师父下毒的人,就是张修远呢?”
第40章 40
40.
40.
沈清喻请岳霄坐下,终于与他说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方才他们与应正阳聊起这一年间中原江湖所发生的事时,沈清喻便隐约觉察到有一事似乎不大对劲。
应正阳说,他们离去不久,贺逐风便已传出重病的消息,那时他们还未去西域,不可能是因为他们毁了溯阳花后才断了药以至发病的。可若不是因为他们,那便是贺逐风与张修远之间出了问题。
或许是张修远觉得贺逐风不好把控,想自己踹开他代管凌空派中事务,也可能干脆便是贺逐风终于看不下张修远的所作所为,与他吵了一架,惹了张修远生气。而无论是哪种可能,此时显然都是离间他们的最佳时机。
他说到此处,又与岳霄笑了笑,问:“岳庄主可否代我去找一找高逸。”
岳霄叹气:“你知道我不会拒绝你的。”
他想,沈清喻像是又长大了一些,虽仍是手段稚嫩,可多少终于懂得玩些手段了。
这本该是好事,可岳霄不知为何便隐隐有些担忧。
他在怕。
沈清喻如今不过是用些小手段来促成对自己有利的局面,可时日久了,他要做的选择多了,机关算尽,他到底会不会走上不该走的路。
……
岳霄去找了高逸。
他将沈清喻要把寄灵草让给贺逐风的事告诉高逸,高逸自是万分激动,恨不得千恩万谢,而岳霄也不曾多言,他是照着沈清喻的吩咐,说完那些话便要离开,高逸特意送他下了楼,到客栈门口时,岳霄忽而顿住脚步,扭头向高逸问话。
“高少侠。”岳霄问,“你说你师父现也在此处?”
高逸点头:“师父近日身子稍好,他想出来散散心,左右又有大夫跟随,我想拿了寄灵草便能立即为他诊治……”
岳霄又问:“那你师兄呢?”
高逸一怔,显是不明白岳霄为何要提起此事,他微微蹙眉,倒还是一五一十回答了,道:“修远师兄并未跟从,修明师兄倒是一直陪在师父身边,师父如此,他们当然也很担心。”
岳霄便不再多言,他与高逸告辞,转而回了他们落榻的客栈。
方才那些话,其实并不是沈清喻要他问的。
他只是好奇。
青阳剑是张修远设下的诱饵,可他们到了此处,见到了高逸等人,却始终未曾见到张修远,他怀疑张修远也许根本未到此处,所以才主动相问,果真便得了这个结果。
依照高逸的说法,张修明是留在此处收网的人,可若是如此,张修远呢?他又去了何处?
岳霄回了客栈,将与高逸会面之事一五一十告诉了沈清喻,沈清喻点头应过,似有所思,却也不再多言其他,只说今后更要多加小心。
之后竞宝会前两日,他们在客栈内静心等候,而应正阳找沈清喻与沈睿文二人一同出去过几次,带他们见了几名武林前辈。
如今沈清喻想重立沈府,自然还需各方势力多加帮衬,说来以往沈契尚且在世时,这些迎来送往的交情客套,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沈清喻发愁,好在当初沈睿文跟随父亲四处应酬,甚擅此道,恰可为他分忧。
有应正阳在旁帮忙说话,沈家立府一事,那些人欣然允诺要出手相助,甚至言明会助他们拿下翌日的青阳剑。
言至此处,应正阳果真提起了沈清喻将寄灵草让给贺逐风一事,众人对此大加赞赏,他也甚为满意,一切均不出沈清喻所料,他们不过初回中原,便已为自己镀了一层光明伟岸的光辉。
次日竞宝之会,江湖名流云集,又有不少富商巨贾,只是高逸迟迟未到,沈清喻也不曾看见任何一个熟识的宋家人。
竞宝会过一半,方出了青阳剑,青阳剑他们拿得顺利,沈家灭门之事也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因而并未有人同他们争夺。
岳霄想为沈清喻出这青阳剑的钱,可应正阳却抢着出了,只说是好友生前之物,他应该拿下这件东西送给他们。
沈清喻自是收了,他仍想拉拢应正阳帮忙,便也不与应正阳客气。他站在沈睿文身后,看着沈睿文从应正阳手中接过青阳剑,还未心生感慨,忽听下席略有些骚动,他便侧眼去看,不想正见高逸与张修明结伴走进来,而除他二人外,他们身边还跟着一名年轻公子,正是沈清喻与沈睿文多年结交的好友,宋家的小少爷宋永年。
此刻宋永年正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高逸与他说话,他好像也没听见,张修明颇为轻蔑地看了宋永年一眼,他远不及他兄长的城府深重,诸多想法均是表现在脸上的,沈清喻看得出他对宋家并无尊敬,正佐证了他先前与兄长的猜测,宋家也许已被张修远控制了。
他有些不寒而栗。
凌空派被控制,容家与他们合作,这些都是江湖势力,而宋家不过是个商贾之家,为何连他们都会受到此事牵连?
沈清喻不由蹙眉,只觉越是深思,越是不对。
若是单论宋家与此事的牵连,他也只能想出一种可能。
宋永年是他与沈睿文幼时的玩伴,也正因此,逢年过节之时,两家难免有些来往,沈清喻不喜出门,与宋永年的关系远不如兄长与他那般要好,只是他朋友不多,故而宋永年已算得上是他的好友。莫非张修远觉得宋家与他们家交好,也许会知道入歧的下落?抑或只是……想令他们立即赶回来?
不论如何,都是他们拖累了宋家。
他该想办法与宋永年见上一面,问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清喻在脑中胡思乱想,一时竟忘记自己还与兄长等人一同站在台上,岳霄在他身后轻轻推了推他,他方才猛然回神,见沈睿文双手捧着青阳剑,他想开口,却抑不住哽咽,沈清喻怔了片刻,一时眼中酸涩,不免也低垂下头去。
自他们逃亡离开沈家,已近两年了。
当初张修远说他父亲并非死在沈府之中,他们抓住了他,严刑拷打想要问出入歧的下落,可沈契却始终不曾开口。
沈清喻不敢想象父亲临终之前究竟受到了何种折磨,而以张修远的性格,沈契怕是已然尸骨无存。
沈家已焚于火海,沈契留在这世上的,或许只剩下这一柄青阳剑了。
……
竞宝会将结束时,兴隆商会终于将那寄灵草拿出来了。
沈清喻不与凌空派争执,高逸好像也与其他人打过招呼,寄灵草只有他们一家出价,并无多人争夺,宋永年亲自将寄灵草交到高逸手中,高逸小心谨慎接过,数日来黯然不见光亮的眼中终于再度重燃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