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匆匆下台,要赶回客栈将药草交给大夫,往前走了几步,竟还绊了一跤,他身边的凌空弟子急忙扶住他,唤:“三师兄,小心些。”
高逸哪还顾得上这些,他此刻是恨不得立即飞回客栈里去,张修明漠然跟在他身后,见他如此,也只是颇为无言地笑了一声,并不跟随,反将目光移到沈清喻那边。
他目光阴狠,又似有不解,似乎不明白为什么沈清喻他们会将寄灵草让给高逸。
而片刻之后,张修明将目光收回,在宋永年耳边低语几句,宋永年惊诧抬起头,正对上沈清喻满是探究的目光。
他二人对视仅有片刻,沈清喻却觉得宋永年轻轻朝他摇了摇头。
他目光担忧,像是在劝阻沈清喻他们不要贸然行动,他担心他们出事,可他又不敢出声警示,仅是轻轻摇一摇头,很快便移开了目光。
如此看来,宋家倒是确实受到了张修远的胁迫。
沈清喻看张修明随着宋永年转身离开,微微蹙眉,低声唤:“岳霄。”
岳霄会意。
他扶住沈清喻的手,低声同应正阳说沈清喻身体不适,也许该要回去休息,一面又朝凌自初使了个眼色。凌大夫坑蒙拐骗多年,最会察言观色,当然立即明白了他们的意思,急忙扶住沈清喻另一只胳膊,要与他们一同告退。
应正阳虽有关心,可他也绝不会多想。沈睿文还在此处陪着他,这竞宝之会尚未结束,江湖上的同道好友也不曾离开,那他当然不能轻易便离开此处。
沈清喻早料到如此,竞宝之会内热闹非凡,门外却寥寥并无几人,他们出了门,并不多言,也不上马车,以免被人认出了行踪,避开门前诸人,直直便朝高逸等人落榻的客栈去了。
原先沈清喻还担心他们避不开张修明,不知如何才能与高逸单独说话,这下倒好,张修明自己要留在宋永年身边,他们得了这个空子,倒是省去了一堆麻烦。
他们赶到此处时,燕阳已躲在附近的小巷内焦急等候,沈清喻担心他被张修明识出身份,并未让他跟随去兴隆商会的竞宝会,可沈清喻又想,贺逐风好歹是燕阳的师父,如今贺逐风重病,燕阳当是极为担心的,无论如何,也该让燕阳见上贺逐风一面。
他们会合之后,见高逸方走到客栈堂内,此处人多眼杂,沈清喻不好直接叫住他,便干脆绕到后院,翻墙上楼。
他们也不知高逸要去哪间屋子,只好躲在拐角处,眼见高逸挥退身边的随行弟子,要一人走进一间屋内去时,沈清喻方走出来,叫住了他。
“高少侠。”沈清喻道,“请稍后。”
高逸倒被他吓了一跳,他不明白沈清喻等人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处,他看到了沈清喻身后的燕阳,不由一顿,一瞬便消了几分怀疑,但还是蹙眉问:“沈少爷为何会在此处?”
沈清喻却不回答他的这个问题,他看了看凌自初,凌自初便轻咳一声,自沈清喻身后走出来,同高逸行了个礼,笑眯眯道:“高少侠,我们见过。”
当初岳霄假装中毒时,凌自初来过应府为他诊治,那时贺逐风与高逸都在应府内,他们当然见过,只是时日已久,高逸想了片刻才记起他是谁,不免颇有些讶异,语调间还带了些犹豫,问:“这位可是凌神医?”
凌自初与他一笑,甚为熟悉地演了起来:“正是。”
高逸:“凌神医为何在此……”
“凌某素来仰仗贺掌门品性高洁。”凌自初微微笑道,“如今听岳兄提起贺掌门抱恙在身,便自作主张,想过来看一看。”
若是放在平时,他这般无事献殷勤之举,简直有十分古怪,可凌自初神医之名远扬,是高逸所请来的那个大夫远不能比的,高逸正是病乱投医的时候,先前那大夫说寄灵草有用,他便重金去买了,如今听说凌自初愿意帮忙,自是有万分欣喜,不由便道:“凌神医,高某已寻到了寄灵草——”
“且慢。”凌自初计划得逞,便似笑非笑打断他,“高少侠,凌某需先见一见你师父,再谈其他。”
……
第41章 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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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逸几乎立即点头答应,他为几人推开门,屋内一股昏沉药气,又关着窗,光线极差。
沈清喻跟着走进去了,也只能隐约看见屋内床幔低垂,其后似有一人侧卧于榻上,桌旁陪侍一名老年医者,靠着那桌子昏昏欲睡,床榻上的人听闻声响后,低低咳嗽几声,问:“阿逸?可是你回来了?”
高逸急忙拱手作答:“师父,是弟子。”
沈清喻好歹与贺逐风有过数面之缘,多少还记得些他的声色音调,可此时说话之人,气息虚浮而声音沙哑,与他当时所见的贺逐风实在大不相同。沈清喻难免犹豫,微微蹙眉,却不开口,凌自初会意,他凑到高逸耳边,朝那位老年医者的方向打了个眼色,低语:“高少侠,凌某治病救人,不喜欢有外人在一旁看着。”
高逸自然明白他是何意,他找借口将那老年医者请出去了,方带凌自初到床榻边上,掀开床幔,一面道:“师父,徒儿在外遇到了凌神医……”
沈清喻也几步跟上,往那床幔内看去,一面犹豫道:“贺掌门?”
高逸将那人扶起了,沈清喻方才看清贺逐风如今的面容。
不过一年多光景未曾见面,贺逐风的鬓发几已全白,更是满面病容,瘦得下颌削尖。他是着了一身素白的中衣,可那腰身好像都空出一掌余的间隙,伸出的手更是瘦骨嶙峋,看上去只像是久病垂危之人,哪还有半点江湖高人的样子。
他抬首看向几人,微微一怔,犹豫开口道:“沈少爷?”
他话音未落,燕阳已哽咽开口,满是哭腔唤道:“师父。”
他想一年前应府相别,那时候贺逐风虽已抱病在身,可却远没有如今这么严重,他也不知贺逐风的病究竟是为何,那时以为是命定之数,躲不过的天灾,如今看来,却分明是人祸。
贺逐风怔了片刻:“阿阳?”
燕阳方摘下遮挡面容的罩纱,他咬着唇,跪坐在贺逐风床榻边上,小心翼翼地握着贺逐风的手,泪水像在眼眶里打转。
贺逐风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唇边终于带了几分微微笑意,低声道:“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
那日燕阳突然消失无踪,贺逐风便一直在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事,也许有人要嫁祸于他,又狠下杀手灭了口,一直到数日以前,高逸告诉他燕阳安然无虞,且一直跟随在沈清喻与岳霄身边,贺逐风这才松下一口气,又想,当初那件事果真不是燕阳所为,否则岳霄又怎会将他留在身边?
可他从未想过,沈清喻竟会来看他。
“贺掌门既然神智清醒,那我也就不多废话了。”沈清喻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来意,“贺掌门应该清楚,您的身体,不是区区一株寄灵草便能解决的。”
高逸一怔:“沈少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清喻并未理他,只是蹙眉注意贺逐风的神色。
他果然不曾猜错。
贺逐风的神色略有变化,他微微垂下眼,像被揭穿了谎言一般,竟略显得有些局促,更不敢去直视任何一人的眼睛。
高逸皱紧双眉,问:“师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寄灵草本是至毒之物,若是能以毒攻毒自是最好。”沈清喻说,“可若是不能,贺掌门,这一株寄灵草,足以要了你的命了。”
他看一眼凌自初,凌自初便主动走了出来,又摆上了他招牌奸商一般的笑容,道:“贺掌门,数月之前,凌某曾去过一次西域。”
他见贺逐风愕然抬首,颇为惊讶看着他们:“是你们……”
“贺掌门现在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了吧?”凌自初笑眯眯说,“我有的是办法为您解毒。”
……
贺逐风仍是沉默不言,不答应,却也不拒绝。
高逸疑惑不解,更是心生疑窦,他见贺逐风不愿开口,心中有万分着急,只想难得凌自初在此处,无论如何该先把病治好了在说。
他忍不住再度开口,唤:“师父?”
凌自初见贺逐风不愿开口,干脆转而与高逸说话,道:“高少侠,你可知令师此番不是生病,而是中毒了。”
“中毒?”高逸一怔,说不出吃惊,“谁敢对我师父下毒?”
凌空派毕竟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大门派,贺逐风也是江湖上的知名人物,给贺逐风下毒,那人难道不怕凌空派报复他?
更何况高逸这段时日找了那么多大夫,却没有一人看出贺逐风是中了毒,虽说这些人中并无凌自初这般的神医,可医术也算精湛,凌自初此言,高逸多少还有些不信。
凌自初说:“高少侠可以问问令师,最清楚这件事的人,应该是他。”
高逸看向贺逐风,他想开口询问,却还小心翼翼顾着贺逐风的脸色,唤:“师父?”
贺逐风低垂眼睫,许久方轻声开口,似是喃喃自语,语调轻颤,好像突然便颓然了下去,哑声道:“为何不让我去死。”
高逸一顿,眉目间均是讶然之色,他见贺逐风闭目颓然如心死,心中却极不明白,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只是觉得,他师父不该是这样的,闻名江湖的凌风剑贺逐风绝不该是这幅模样。
他十岁拜入师门,于今已过十数载,他却还记得当年自己初入师门时的境况。彼时贺逐风云游至他故乡,在他家中暂住,而他娘亲牵着他的手到贺逐风面前,要他磕头,拜贺逐风为师。
那时候贺逐风虽不过弱冠,却已是凌空一派的掌门了,神仙般俊秀的人物,他应允了高母的请求,搀着高逸的手将他扶起来,一双手在高逸面前,修长白皙,除却指腹微有薄茧之外,漂亮得一点也不像是剑客的手。
他是连剑意中都带着傲气的,又怎么可能会有轻生的念头。
高逸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知从何处来一股怒气,一步上前抓住了贺逐风的肩,怒气冲冲吼道:“师父!您在说什么胡话!”
贺逐风吓了一跳,他抬起眼,高逸按着他的肩,显是气急了,手上控不住力道,掐得他的肩膀生疼。贺逐风不免有些怔愣,他收了那么多徒弟,高逸是最老道世故的,想来世家子弟多是如此,守着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从不敢有所僭越,高逸平日怕是连碰一碰他的衣袖都不敢,如今发了火,竟敢掐着他的肩,这么大声吼他。
“您若是不在了,凌空派怎么办?那么多师弟师妹怎么办?”高逸气得双手发抖,眸中有怒气,可更多的却是掩在怒火之后的惊慌,他一顿,声音终是低了下去,极为不安地,“徒儿……我……我又该怎么办?“
他终是松开了贺逐风的肩,像是下定了决心,也不再去等贺逐风的回复,而是干脆回过头,与凌自初一揖,道:“凌神医,您若为我师父解了此毒,高某……”他又一顿,进而继续补道:“高某今生、下世,愿结草衔环,以死相报。”
贺逐风怔怔道:“阿逸……”
高逸一语言毕,凌自初偷看了沈清喻一眼,像是想等沈清喻答复,可不想高逸见他不说话,等了片刻,竟然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
凌自初吓了一大跳,急忙伸手去扶高逸,沈清喻也有些惊讶,高逸出身名门,贺逐风几个徒弟中,属他出身最高,他除却父母与师父外,这辈子只怕都不曾跪过其他人,沈清喻不免又抬头去看贺逐风,贺逐风显是也怔住了,他张口,数次欲言又止,眸中神色复杂,终是微微颤着声开了口,道:“阿逸,你莫要担心。”
他是不该如此逃避。
总有人在关心他、担忧他,他犯了多少过错,理应由自己来慢慢偿还。
高逸已被凌自初扶起来了,他听贺逐风如此问,便知他已放弃了那个轻生的念头,总算松了一口气。
沈清喻示意凌自初为贺逐风诊脉,他拉了椅子坐下,岳霄更是给自己倒了杯茶,微微笑着看向高逸,像是想知道究竟需要多久高逸才能再回过神来。
果真片刻后,高逸重新回过头,蹙眉看向凌自初。
“凌神医。”高逸问,“方才你说……有人对我师父下了毒?”
凌自初点头:“是。”
高逸咬牙道:“凌神医可知下毒的是什么人?”
凌自初不由又看了一眼沈清喻。
他们要说的可是人家大师兄的坏话,师兄给师父下毒,这等师门密辛,从他一个外人口中说出来,总归有些不大妥当。
高逸也不是傻子,他见凌自初频频等沈清喻示意,心中自然明白凌自初该是听沈清喻说话的,他越发觉得有些奇怪,一年多以前,沈家小少爷不过还只是个怯懦软弱的病秧子,一年后怎么已好似变了个人一般。他转而看向沈清喻,一面蹙眉道:“沈少爷,请明示。”
沈清喻看了看贺逐风,见他已瞥过眼去,方似笑非笑开了口。
“下毒之人,高少侠也很熟悉。”沈清喻道,“那正是你的大师兄,张修远。”
……
第42章 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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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喻说出那个名字后,高逸显是一怔,犹疑半晌,重复问:“沈少爷,你说下毒的……是何人?”
沈清喻只是看着他,并不回答。
高逸僵滞回首,看向贺逐风,一字一句问:“师父……是……大师兄吗?”
贺逐风闭目,只轻轻点了一下头。
高逸:“可大师兄为什么要……”
高逸一顿,猛然便想起了岳霄被人下毒一事。
那时众人皆怀疑燕阳,可如今燕阳既是无辜,那嫌疑最大的人,当是张修明。
高逸入门多年,与二位师兄朝夕共处,深知二人的性格脾气,大师兄城府深重,且锱铢必较,不好接触,而张修明是绝没有那么多心眼的,只不过他兄弟二人感情极好,张修明很听他兄长的话,但凡他兄长吩咐,他便一定会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