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喻也知道,自己先杀张修明,又在毒龙谷这么一闹,几乎就等于将自己的身份暴露给了张修远,想必此刻张修远已知道用入歧的人是他了。
只怕往后的日子,拐弯抹角要少上许多,更多的是直来直往的争夺对抗,那么他强一分,胜率自然也就要高一分。
凌自初将那闭关之药交到他手中时,他几乎是迫不及待便想要入关。
今日天色已晚,他便将时间敲定在明日,这一闭关又是数月,其余之事他并不担心,可一想起岳霄,便又觉得自杀张修明那一日后,他好像便与岳霄再无亲密,白日里相敬如宾,这一阵火急火燎的忙乱,夜中更不用说,如今又要闭关数月,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像是个负心汉,入夜后在自己屋内思索叙旧,腆着脸还有些窘迫,却还是溜到了岳霄屋外。
他敲开岳霄的门,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什么话才好,他清一清嗓子,抬头看看岳霄略有促狭的眼神,莫名面红心跳,干脆推一推岳霄的手,说:“让一让。”
岳霄反问他:“让一让?你要我让什么?”
沈清喻知他是明知故问,便挑眉,问:“你难道要我在院中站一晚上?”
岳霄笑了,他侧身让沈清喻进来,沈清喻还未走进两步,便被他一把搂住了腰带到怀中去,吓得沈清喻一怔,皱眉问他:“你胡闹什么……”
岳霄将房门关上了,贴近他耳边,压着声音道:“自然是春宵一刻……”
他截住后头的话,皱紧了眉,伸手要去摸沈清喻的脸。
沈清喻嘟囔骂他胡闹,正要将脸侧开,却忽觉好似有什么滴下砸在了岳霄手上,他也一怔,微微低头,便见岳霄手中一片黑红。
是血。
泛着黑红的血。
他怔住抬手,抹了抹自己的鼻子,是血,他又眨了眨眼,眼前也渐渐变得赤红一片,于是他又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还是血。
岳霄已搂着他起身,几步到门外,急匆匆高声朝外便喊:“来人!快去将凌大夫找来!”
沈清喻咳了几声,开口道:“我没事……”
他喉中腥甜,竟又呕出一口血来,再吸一口气,忽而便开始觉得天旋地转,胸口仿佛有无数尖刀穿刺割裂,痛得将他的呻/吟都扼在了咽喉里。
沈清喻一身的冷汗,眼中一切只剩赤红。
是病?
不对,他应当早已病愈了。
是容家的毒?
那时都未毒发,怎么可能会拖到现今才发作?
他痛得眼前阵阵发黑,远比以往他发病要来得痛苦,他喘不过气,脑内终只剩下最后的疑问。
为什么?
他到底是怎么了?
第53章 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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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自初与凤哉二人赶到此处时,便见岳霄搂着已近昏厥的沈清喻,心焦如焚。
这情况来得实在太过突然,岳霄不知他为何如此,便也不敢贸然移动他,只是在此处咬牙等待,而凌自初见他衣襟上蹭的尽是沈清喻的鲜血,他也吓坏了,他不明白沈清喻为何会如此,几乎便是扑过来要为沈清喻把脉。
他觉得沈清喻是毒发,可这显然不是在毒龙谷时中的毒,容五爷下的毒那么狠,若是那时沈清喻便中了毒,绝不可能拖到现在才发作,更何况他们有凤哉在此处,凤哉虽不知内情,可诊脉之后,却也笃定,这绝不是容家的毒。
沈清喻中此毒的时间显然要更长一些,凌自初一面掏出银针为沈清喻施针驱毒,心中猛地恍然大悟,看一眼岳霄,却又觉得此处有凤哉在场,他不知道能不能将这话说出来,便又咽了回去,与岳霄道:“你不必太过担心。”
凤哉也点头道:“不过吐了几口毒血罢了,能吐出来都是好事,不算多厉害的玩意。”
岳霄怎么可能不担心。
凌自初已施针完毕,他们还在凤哉的药庐,普通药材大多是齐的,也方便得很,凌自初写了药方,烦凤哉帮忙抓药煎药,凤哉也不曾多问,转头便去了,而凌自初留在此处,着人去为沈清喻寻一套干净衣物,一面抓住岳霄的胳膊,往无人处走了几步,开口道:“岳兄,我大致是明白了。”
他想沈清喻此番发作,或许是因为入歧。
入歧修炼越深越强,可他们显然都忽略了一点,这是“毒功”,人体总该有个上限,时日一久,难免便会为毒性所反噬。
当年凌行之二十余岁后方修入歧,至他去世,也不过到十年光景。沈清喻却不一样,他自出生起便与入歧之毒相伴,至今已有二十年了,说是入歧可化解他体内余毒,可那不过是将毒为入歧所用,那些东西……根本就还在他体内。
岳霄蹙眉反问:“你的意思是……此毒无解?他随时都会发作?”
凌自初又摇头。
依他所观,沈清喻如今不过才服了一株溯阳,是不该到如此程度的,该是那日在毒龙谷时中了容五爷的药粉,那时虽未中毒,可数种剧毒的药性在他体内相冲,从外激发,到了他体内上限,他的身体抗不过去,才会如此。
也就是说,往后只需多注意这种情况,不要贸然与毒物接触,应该便不会如此。
“只不过明日的闭关……”凌自初叹了口气,道,“我原是以为毒物越多入歧越强,如今看来,这个‘强’,是有上限与代价的。”
凌自初方才看沈清喻的身体情况与发作时的反应,寄灵草后,沈清喻至多也只能再服一到两株草药,那便是极限,再往后,也许就要折寿伤身了。
不过如今沈清喻的功力在江湖上便已算中上,按照这个发展,再一到两株毒草,应当便可与岳霄一般,甚至反超岳霄,这种年纪能有这等功力的,江湖上根本找不出几人,往后他若想再精进,凭借自己努力磨炼便是,已算是走了极快的捷径。
他二人在此处说话,却不知何时沈清喻已醒了,倒将他们说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明白了自己当下的处境。
他倦得很,又早有想过入歧被称作魔功绝非如此简单,江湖传言魔功噬主也不是空穴来风,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并未如何吃惊,微微闭眼歇息,本不想开口说话,却忽听岳霄对凌自初开口,道:“这太危险了。”
如今他们既已知道了继续下去会有危险,那为何还要如此去做?
到如今这境地已经足够了,他是支持沈清喻习武报仇,可如今都已到了伤身的地步,真的还需要再继续下去吗?
凌自初叹气:“此事还需清喻自己决定……”
他话音未落,便听得沈清喻开了口,道:“不必多说了。”
他知道岳霄的担忧,也知道也许会有的后果,可凌自初也说,他如今并无大碍,也还能再往下练一段功夫,他已走上了这条路,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身份迟早会暴露,他若不强,别人便会杀他,只有至强,至少……他不能再拖其他人的后腿。
岳霄:“我不同意。”
沈清喻虽语调虚弱,却坚定,道:“你说的话,我也不同意。”
凌自初见他二人初次意见分歧,有些着急,推一推岳霄,道:“如今是绝不会出事的,寄灵草后,也还有一两株的余地。”
沈清喻便低声说:“寄灵草后,我至多再用一株……”
岳霄挑眉:“你还想……”
他一句话未曾说话,外头忽有人敲了门,他便气呼呼将这句话咽了回去,他是第一次同沈清喻置气,又不舍得骂人给脸色,干脆扭头去开门了,沈清喻便撑着做起来,靠在床边,往外一看,便见燕阳怯怯站在门外,也不知自己是不是打断他们了,小心说:“少主好一些了吗?”
岳霄还生着气,并未回答,凌自初便点头,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燕阳又小心翼翼往屋内一看,见沈清喻已坐起来了,脸色也恢复了一些,总算放了心,又道:“叔父回来了。”
凌自初一怔,方明白燕阳说的是燕凛之。
当初他们离开西域,燕凛之与他们兵分两路,前往中原寻当年魔教旧部,他们每到一处,也都有传信给燕凛之,好方便燕凛之找到他们,沈清喻听闻燕凛之回来了,知道他要带回当年教中旧部的消息,便稍稍打起了些精神,与燕阳道:“将他请进来吧。”
燕阳立即点头:“是!”
他说完这句话,忽听岳霄冷哼了一声,吓了一跳,茫然无措看向岳霄。
沈清喻无奈道:“岳霄……”
岳霄不理他,燕阳急忙溜了。
片刻之后,燕凛之便随着燕阳来了此处,他走进屋,直接便同沈清喻谈起了公事,当年魔教旧部死伤惨重,幸存之人散在各地,他如今已聚起了一些,燕凛之当年在教中便威望极高,不少人答应回来,其余之人听到消息,想必也会来寻他们。这事他办得顺畅,便先回来同沈清喻复命。
沈清喻还未开口问他具体情况,岳霄却已冷不丁在旁说了话,问燕凛之道:“入歧反噬一事,你应当早就知晓吧?”
当年燕凛之便是魔教教主的心腹,他二人还是好友,孟景与凌自初或许不知道,燕凛之却应该很清楚。
果真燕凛之点头,道:“我当然知道。”
岳霄本就有气,听他如此说,更是干脆呛了回去,问:“那你为何不说!”
“有得必有失,我以为你们知道这个道理。”燕凛之冷冷道,“入歧是魔功,你们难道没想到他会噬主吗?”
岳霄本就是一时气话,他知道此事怨不得燕凛之,他是在怪沈清喻胡闹,方才那话一说出口,他便知自己是说错了,如今也不回答燕凛之的话,只是将目光收回去,自己同自己生闷气。
燕凛之见他们无人开口,又冷笑一声,往下说:“没想到你们连这种事都不清楚,就敢动入歧。”
沈清喻答:“我如今知道了。”
燕凛之看他。
沈清喻又说:“无妨,我不介意。”
燕凛之说得没错,有得必有失,他早就做好了准备,根本怨不得谁。
燕凛之看他一眼,方放缓了语调,说:“我知道有缓解的办法。”
他当年见过教主经此困扰,便深知此事无解,但可压制,只需不接触外毒,便同常人没什么分别。
沈清喻一怔:“燕堂主请说。”
“医仙谷有驱毒圣物,叫灵诃玉。”燕凛之说,“当年凌兄从他谷中取了一块,置于怀中,时常揣摩把玩,哪怕他后来服了十数种剧毒之物,也鲜少有发病的时候。”
凌自初却皱眉:“我听过此物,可这东西医仙谷统共也没几块,他们不会轻易给外人的。”
“如何取得,便要看你们了。”燕凛之说,“凌兄取此物的办法……我想你们也不会愿意去做。”
沈清喻便想,魔教教主要这东西,也许是偷,也许是抢,总归不会是什么光明正大的手段。
燕凛之本还要再说话,似是想提点沈清喻一句,可方开口,听得外面有脚步声,他不想在外人面前说起教中之事,便闭上了嘴,原想退到一旁,房门未关,他们便朝外去看,不想见着的是高逸搀着的贺逐风,他身体逐渐好转,如今已可下地行走,方才见到凤哉,听闻沈清喻突然发病,有些担心,便打算过来看看。
“贺掌门?”沈清喻问,“您怎么过来了。”
贺逐风见他无恙,稍松了口气,道:“我听凤哉大夫说沈少爷突发急病——”
他目光转至燕凛之身上,遇到一顿,硬生生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燕凛之微微挑眉,不言不语,转开目光。
“燕师兄?”贺逐风愕然,“你怎么在此处?”
第54章 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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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逐风说完那一句话,燕凛之却不回应他,这屋内除了他二人外,好似全都怔住了。
半晌沈清喻才想起燕凛之出身凌空,加之燕凛之与贺逐风年岁相近,他早该想到他二人或许相识,如今竟让他们两人见了面,实在有些尴尬。
而无论贺逐风如何询问,燕凛之似乎都打定了注意不与他说话,甚至待贺逐风多问了几句后,他忽而起身,看也不看贺逐风一眼,面无表情地便走了出去。
贺逐风一怔,苦笑,道:“燕师兄与当年相比,的确没什么变化。”
高逸完全不知这是出了何事,他听过燕凛之的名号,但却只知当年燕凛之叛出师门,自此往后,燕凛之在门中便为人不齿,好似他天生就是个叛徒小人,其中更多的缘由,他一点也不知晓,如今猛然听贺逐风唤他作师兄,倒还是惊奇,不明白师父会对这个叛徒如此客气。
无人说话,贺逐风深叹一口气,转头问沈清喻,蹙眉道:“沈少爷,为何燕师兄会在此处?”
当年魔教覆灭之后,江湖便传言燕凛之出逃,从此江湖上便再无他的踪迹,而如今燕凛之却出现在了此处,难免令人生疑。
沈清喻沉默片刻,开口道:“贺掌门应该很清楚。”
贺逐风微微皱眉:“这么说来,他们的猜测,都是真的?”
沈清喻:“是。”
贺逐风口中所说的“他们”,所指的应当是张修远兄弟二人,他们早就猜测入歧落到了沈清喻手上,却不知学入歧的人是沈清喻。毒龙谷之行,他们暴露了身份,这已不是个秘密了,让贺逐风知晓,倒也无妨。
他担心的是贺逐风的反应。
贺逐风是正道大派的掌门,数日接触,也能看得出贺逐风算得上是个颇为正派的人,先前他们毕竟未曾捅破最后那层窗户纸,如今他算是光明正大在贺逐风面前承认自己与魔教有关系了,那贺逐风会有什么反应,他猜不透。
贺逐风却不再与他谈此事,他微微抬眼,转口道:“方才我在屋外,听见你与燕师兄交谈,你们要寻灵诃玉。”
沈清喻不由一怔,点头:“的确是……”
“我与医仙谷谷主相识多年,也算是好友。”贺逐风道,“你们若是要灵诃玉,我可以同他说一说,应该能讨来一块。”
凌自初大喜过望,却还是忍不住问:“灵诃玉稀少,真有那么容易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