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自初捂着脑袋爬了起来,江延一声不吭的,他看江延似乎也并无大碍,便左右环顾,一面问:“江兄,我们该从哪儿走啊?”
江延并不说话。
凌自初又抬起头,这树林茂密,放眼望去,全是极粗的大树,他只能艰难辨认着方向。
他虽是个大夫,可上山采药这种事,他干得很少,大多数药材都是别人作为诊金送给他,或是他买来的,他去这种荒山野岭的次数一只手便可算过来,凌自初努力辨认方向未果,只好回过头,讨好笑着去问江延,道:“江兄,你认得出方向吗?”
可江延仍不说话。
他双眉紧蹙,林内光线并不好,凌自初这才看清他满额的冷汗,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腿上,凌自初怔了片刻,着急凑了过去,说:“你把手拿开,让我看一看。”
方才那高度,凌自初是因为有江延护着他才未曾受伤的,可江延不一样,江延可是实打实摔在了地上,离得近了,凌自初见他按着腿的手上全是血,更是皱紧了眉,握住了江延的手,将江延的手移开。
江延的右腿上鲜血淋漓,显是伤得不轻,凌自初认真为他检查过,他伤了腿骨,那只脚只要一落地便是剧痛无比,这是为了护他,才摔成这副模样,凌自初心情复杂,好在山林之内,止血的草药甚多,条件虽是简陋,却也能撑上一段时间。
凌自初寻了树枝为他固定住右腿,止了血,又捋起衣袖,问江延道:“你知道该往哪边走吗?”
他们虽跳下山崖赢了不少时间,可虽知道容家人会不会从其他路摸下来抓他们,就算江延的腿受了伤,他们也该尽快从此处逃走。
江延点了点头,他幼时随师父进山打过猎,他至少能辨出南北,便为凌自初指了方向,告诉他该往哪里走。
他以树枝作拐,走得虽然艰难,可至少不会拖累两人的速度,如此走了几步,回头便见凌自初捋袖叉腰,站在原地,皱眉看着他。
“你还想自己走啊?”凌自初挑眉,“逞什么强。”
江延:“……”
凌自初几步走到他面前,转身微微蹲了蹲身子,道:“你的腿是因为我断的,行了,我背你。”
……
就算一路以轻功快马日夜兼程,再带着凤哉回到此处时,也已又过去了三四日。
沈清喻的心情很差。
几日前他与岳霄发现其中有诈,便立即决定要从那客栈逃脱,可容家已有人过来了。那些人深知自己武功不敌他二人,便在旁门左道上下足了功夫,哪怕是他二人都不曾料到,店伙计给他们的信上,竟然有毒。
他二人都碰过那封信,被围攻之时,岳霄便忽而发作,提不起半丝内劲。
后来凤哉告诉他们,信纸上的毒,大约是如同软骨散一类的玩意,容家人并未想杀他们,只是想将他二人活捉回去问话,可他们未曾想到,他们下的毒,似乎对沈清喻并无作用。
当时情况危急,沈清喻并未多想,带着岳霄逃了,飞速回去找了凤哉,再来的路上,他越想越觉得蹊跷,只能去猜测,他父亲以剧毒练刀,致使他一直体弱多病。而如今他也是用毒药佐以习武,他本就是毒血,会不会因为如此,容家的毒才对他并无效用?
无论是孟景还是凌自初,都不曾告诉过他这件事,他怀疑是父亲刻意隐瞒,多留了这一分心眼,好将此用作是他的最后手段,而如今事态紧急,他没有去多加试验的时间,只是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岳霄,打算等救出凌自初后,再好好试一试。
赶回毒龙谷这两日,他心中万分着急,担心那些人见抓不住他们便会对凌自初与江延动手,又莫名有几分愤怒——容家的毒虽不致死,却颇为厉害,岳霄功力折损了三四成,凤哉说需要时日慢慢恢复,沈清喻气不过,又想救人总不能他一人带着个不会武的凤哉与没了三四成功力的岳霄一块前去,心下忿忿,干脆调了岳霄留于附近的山庄弟子,要他们后续跟来。
他们再赶到毒龙谷的时候,是暮时。
往镇上的路已通了,他纵马入镇,凤哉告诉他还有另一处通道入谷,而江延与凌自初很可能就被关在山洞之内,他们便直接到了那地方。
天已全黑了,有几名守卫举着火把拦在路中,万分惊警,似乎是未想到沈清喻竟会直接出现与他们对峙。
其中一人借着火光看清几人面容,更是吃惊,讶然道:“凤哉?”
他们下了马,凤哉就在沈清喻身后,也不去理会那守卫,只是低声与沈清喻说:“有我在此处,你们尽管往前走。”
守卫大喊:“家主已将你逐出谷了,你怎么还有脸回来!”
凤哉一挑眉,并不去回答他的话。
沈清喻一手挎刀,冷着脸朝前一步,问那守卫:“人呢?”
守卫:“什么人?你又是谁?”
他已将一手放在了腰间的钢针上,神色极为警惕,百般防备着眼前几人。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沈清喻冷冰冰道,“人呢?”
他话音未落,忽撤了一步,耳旁破空声响,竟是有人在高处以容家的钢针从后偷袭,他们当然知道沈清喻口中所说的是什么人,可这是容家的地盘,就算正面相对,就算对方带了凤哉这一个叛族之人,他们也根本不需要害怕。
可那钢针打空了,还未落地,便见沈清喻以刀尖划过碎石地面,击在钢针上,竟将那钢针打了回去,目标却不是屋顶上那人,只是寒光一闪,三寸余长的几乎齐根钉入眼前守卫的面上。
针上涂了毒,霎时便是青肿一片,那守卫捂着脸惨叫,而这一切不过发生于顷刻,众人均未曾回神,甚至是凤哉,好像都不曾注意到,沈清喻不仅会武,且已算得上是青年侠士之中的翘楚,容家之中,应该无人能敌过他。
四下里静寂无声,容家人在万分警惕,却似乎也有些害怕。
此处防备的不过是几名守卫,能说的上话的人还未赶过来,他们不知该要如何是好,而沈清喻又朝前走了一步。
“交人。”他说,“或者我自己进去找。”
他这话说得狂妄,却并不是毫无根据。
他只是在想,既然容家的毒对他无法生效,而容家人并不擅武,就算真的要正面冲突动手抢人,他们也并不是没有胜算。
剑拔弩张之际,他们却听见了脚步声。
沈清喻皱眉,朝断崖一侧的山坡望去。
凌自初搀着江延,满面泥污黑灰,衣服也划得破破烂烂,狼狈不堪地从树丛中探出头来。
他显是激动万分,恨不得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可不想一脚绊着了石头,一个趔趄,干脆在山坡上与江延滚做一团,一路摔了下来。
沈清喻吓了一跳,虽还在防备眼前守卫,却也收了刀转身过去,跑到二人面前,便见凌自初累瘫了一般躺在地上同他傻笑。
“出场方式好像不够帅气。”他气喘吁吁,声音沙哑,不住咳嗽,却忍不住地冲着沈清喻笑,劫后余生,他是该笑,“给我个机会,我……咳咳……我可以再回去走一回。”
第52章 52
52.
52.
凌自初是真的累坏了。
那荒林内的路仿佛从不曾有人走过一般,山路难行,更何况他还得背着一个江延。
他是自幼习武,只不过他的武功并不算好,体力也很差,他背了江延一段路,险些累没了半条命,之后便改为搀扶,可江延是断了腿,他那条腿无法使劲,便几乎将重心全都放在了凌自初身上。
凌自初咬牙死撑着,也不知在山林内走了多久的路,好容易看见前方有火光,他躲在树丛中往外看了看,便见沈清喻正带人与容家人对峙,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凌自初再扛不下去了,他想同沈清喻大喊我在这儿,可他的声音早已沙哑了,一步跨出,竟从山坡上直接滚了下来。
他躺在地上,累得再也说不出话,却控制不住地想,容家有那么多人,再用些旁门左道的手段,此番沈清喻和岳霄怕不是也要留下来陪他。
他体力透支过度,再无力说话,两眼一闭,好似累昏了,江延倒还清醒,只是他失血过多,更是战立不稳,显不能帮他们处理此事。
沈清喻请凤哉帮忙扶起凌自初,岳霄便去搀扶经验,人也救到了,他们还是该尽快离开,可一行人方退了两步,便忽而听见有人阴恻恻地笑,道:“我毒龙谷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沈清喻竟也毫不客气地回敬:“我想去何处,还没有人能拦得住我。”
那人笑得诡异,似是很有把握,沈清喻却觉得他是在故弄玄虚,当下便也不答话,只等那人自行现身。
片刻之后,他们终于见一人自高处飘然而下,着了一身白衣,遥遥一看,倒是仙风道骨,可待人走到了面前来,才觉此人面容枯朽,颧骨高耸而面颊深陷,肤色更是苍白如纸,样貌颇为吓人。
原先还紧张不已的守卫见他出现,好似全都放了心,离得近的,凑过去唤一句容五爷,仿佛那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一般。
沈清喻从未听说过此人,他想起当初那店伙计与他说的话,这大概就是他们口中容家的五房头,不免有些警惕,回首看了看凤哉,凤哉倒也皱着眉,在他身后说:“他用毒很厉害,你一定要小心些。”
他说完这句话,容五爷已负手走了出来,那步调甚是傲气,几乎是仰着头鼻孔朝天瞥了他们一眼,说:“你们都到了此处,我若还让你们走掉,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沈清喻干脆问他:“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不重要。”容五爷摇着扇子优哉游哉道,“重要的是,有人想见你们。”
沈清喻:“张修远?”
容五爷笑了笑,像是默认,又朝前走了一步,说:“我不想与你们动武的,有什么事,大家不凡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他说完最后一个字,神色突然一变,猛然抬手一甩,广袖中便扬起一片紫黑色的青烟,直冲沈清喻面门而去。此刻仅有沈清喻离他最近,他这招也从未失过手,那衣袖一扬,他便已得意哈哈大笑起来,一面道:“你就算不想谈,也由不得你——”
笑声戛然而止。
紫烟散去,容五爷脖颈间已架了一柄寒光耀目的长刀,而他目瞪口呆,似乎是不明白为何这毒烟并未放倒他,那刀锋紧贴着他颈侧的皮肉,只消稍稍一动,他便要命丧当场,他吓得连话也不敢说,只是瞪大了眼睛,去看面前的沈清喻。
沈清喻微微朝容五爷笑。
那毒烟来得太突然,他一下不曾躲开,多少还是吸了两口毒烟进去,可这也让他笃定了先前他猜测的结果——他至多是觉得这毒烟气味呛人,却未有半丝不适,这毒对他果真没有半点用处。
容五爷连咽几口唾沫,颤声道:“你……你怎么……”
“你的毒好像对我毫无作用。”沈清喻将刀抵在他颈侧,将他挟持住了,以用作他们离开毒龙谷的挡箭牌,压着声音,像在威胁他,道,“可我的刀,对你是有用的。”
容五爷自然不敢动弹。
守卫们显是也吓坏了,一时不知该要如何才好,沈清喻挟着容五爷,容家的毒好像又对他毫无作用,他们只好后退,眼睁睁地看着沈清喻几人离开。
沈清喻本来只想救出凌自初与江延,他觉得他们已经打草惊蛇,是该放弃追寻张修远下落的计划了,可不想这容五爷竟然自己送上了门来,他知道的事情也许不会比张修明多,可张修远到毒龙谷搜寻药草的事情,应该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
这实在是意外之喜,容家的守卫原还在后跟着他们,也有人跑过去通报,跟的路远了,恰遇到阿穆带着山庄弟子正朝此处赶来,人数之上他们也赢了那些容家弟子,他们便停了脚步,似乎等上头的消息下来之前,他们不敢再继续跟着沈清喻等人同行。
凤哉也为江延与凌自初二人诊过脉,江延中了毒,可好像已经服过解药了,较为严重的是他的腿,他的腿骨折断了,应当需要几个月的功夫才能恢复,而凌自初只是单纯累过了头,并无大碍,歇息几日便好。
比起这些事,凤哉显然对沈清喻为何不曾中毒更加好奇,可他知道沈清喻本就不信任他,自然不会将这种事情告诉他,便不曾多问,反是凌自初醒来之后,再听众人提起此事,便极为激动地跑过来要与沈清喻说这件事。
他是真不知道入歧还有这种功能,当年他年纪还小,凌行之也不曾将这件事告诉孟景,他们谁也不知道入歧究竟能有多厉害,照他的意思,他甚至觉得还有许多他们不曾发现的事情,说不准等沈清喻再取得一株药草过后,他们便能再有新发现。
凌自初是颇为乐观,沈清喻也不曾多想,离开毒龙谷后几日,他干脆将心思放在了从容五爷口中套话这一件事上。
这一回和讯问张修明不同,他不着急杀了容五爷,也有足够的时间来问话。先前取得的寄灵草也交到了凌自初手上,在凌自初将闭关所用的丹药练出来之前,他都可以慢慢等容五爷开口。
比起用了重刑才说话的张修明,容五爷是一见刑具便觉腿软,吓上几句,便恨不得将所有事都招了。
如沈清喻所猜测的一般,张修远那边……似乎真的有人在“修炼”入歧。
那应当是与入歧颇为相似的功法,依照容五爷对张修远要他们炼制用于闭关修炼的丹药的描述,沈清喻觉得这武功似乎与他的入歧有不少出入,像是仿着外壳不伦不类的玩意儿,可惜容五爷并不知修炼此物的人究竟是谁,他毕竟不是张修远对心腹,知道的事情不算太多,只是练毒一事归他管辖,他才隐约知道一二罢了。
再说此番张修远来毒龙谷,的确是为了拿药,可他早就已经取了药离开了,他要寻下一处地方,也知道容家不一定能抓住他们,便只是要容家尽量拖慢他们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