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淮瞧见这景象蓦然生出来一股子岁月静好之感。他笑着摇摇头,走上前行礼道:“帝姬,驸马。”
钟朔起身回礼:“姜兄。”
萧玖不悦道:“如今你是他表姐夫又兼驸马,受了他的礼便可,作甚么起身?”
姜淮厚颜笑道:“我与北宁乃是挚交,我二人自是应该礼数周全。”
说话功夫惜文已给姜淮加了个座位,姜淮坐下自觉给自己斟了杯酒,端着看棋盘局势。
钟朔执白子,他捻着一颗白玉棋子缓缓放下,姜淮道:“北宁自断一臂,好魄力。”
萧玖道:“观棋不语,表弟非是君子。”
姜淮厚颜道:“胡言罢了,帝姬何必当真。”
又道:“这局中,草木皆兵,耳目众多,北宁已显颓势。”
萧玖道:“你当唤他驸马。”
姜淮从善如流:“驸马局势不妙,此处漏的如同个筛子一般。”
钟朔棋风向来稳重,布防严实,他所指,乃是如今的帝姬府。
萧玖哼笑道:“你兄长为着陛下奔波,你却闲人一个,四处打秋风,怎么?舅舅要送你入我府做丫鬟,好挣份聘礼银子么?”
钟朔拿酒杯的动作一顿,他现在听不得任何关于“聘礼”二字的话。
另外两人无所知觉。
姜淮似笑非笑道:“非也,我今日来是看你夫妻恩爱的,外头沸沸扬扬道你二人前生注定,我来瞧个新鲜。”
萧玖道:“如此,你来的正好,惜文,去厨房传那厨娘端一道山珍白玉汤来。”
惜文领命而去,钟朔笑道:“劳姜兄做个证人。”
姜淮道:“淮义不容辞。”他此番进帝姬府便是为了此事。
隆德帝赐的这座府里,各方耳目众多,行事颇不方便,萧玖想住回钟府,便打算拿那做汤的厨娘铺路,才给姜淮递了个信儿叫他前来。
不多时,那婢子端着汤进了园子,行至近前时却不慎将热汤全数洒在了钟朔身上,萧玖当即大怒,斥了她几句,又叫人拖下去打了二十板子才罢,钟朔毫发无伤拎着打湿的衣摆,姜淮在旁笑眯眯看着。
事罢,姜淮告辞回府。
当晚,做汤的厨娘于雍穆帝姬居所自尽身亡,萧玖受惊不小。
钟朔连夜请了大夫诊治,不见好转,第二日便请了太医,太医言说帝姬受到惊吓,开了些安神镇静的方子,吃了药人却没有好转,太医束手无策,只让驸马多关怀帝姬。
钟朔无法,又请了皇家道观的道长,道长作法后说是婢女生前遭帝姬叱骂,死去的冤魂怨恨帝姬,终日作祟,欲使帝姬不得安宁,最好是请帝姬搬离帝姬府,再请十名道人作法,空置三年方可超度。
钟朔忧心萧玖的病情,不做耽搁就递了折子进宫,隆德帝当即准了萧玖搬出帝姬府,因建府劳民伤财,萧玖便搬回了夫家。
于是,钟纪盼到了他的“公主嫂嫂”。
萧玖私产众多,钟朔特意用了斜玉轩最大的一间屋子作库房才勉强放下。
萧玖坐在廊下看着侍婢出出进进归置他的东西,嗑完了手里的瓜子对钟朔道:“还是你这儿舒坦。”
钟朔笑道:“只是地方小些,委屈殿下了。”
萧玖道:“无事,若有驸马在,再小些也是值当的。”
钟朔面不改色,给他递了把瓜子。
萧玖挑眉接了,道:“驸马贴心。”
钟朔起身:“臣去看看库房是否得当。”
两人自查出了厨娘乃是沈昱所安排后便策划了这出戏,如今搬出了处处漏风的帝姬府后,萧玖越发活泼,他端庄多日,乍一如此,钟朔还有些难以招架,只得找借口先避一避。
钟朔前脚进了库房,后脚外面人便传余氏到了,他又从库房转出来,婆媳二人已坐下了,室内忙乱,便还在廊下坐了,看着倒有些温情。
余氏带着钟楚,至于想见公主嫂嫂的钟纪已在姜家私塾里读着书,无法一同前来。
余氏将钟楚放在自己膝上,还未开口,钟楚已自觉往萧玖怀里爬,余氏赶忙将钟楚拽回来,钟楚不情不愿道:“楚楚要嫂嫂!”
萧玖伸手接过钟楚抱在自己怀里,安抚余氏道:“母亲放心,雍穆向来讨稚子喜欢的。”
余氏忙道:“不敢劳动帝姬,楚楚可不轻快!”
萧玖道:“无事,楚楚可爱得很。”
余氏这才笑道:“本是来看望帝姬的,这像什么话?帝姬身体可还好,听闻你受惊,也给我吓得不轻,那厨房里的可有用心调养?”
萧玖道:“谢母亲关怀,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如今已大好了。”
余氏道:“那厨娘原是朔儿院子里的,出了这样的事,我只怨自己把持府第不用心!”
萧玖道:“看着也是个老实的,不想竟做出这样的事,我为着驸马训了她几句便在我房中自尽,烈性得很,母亲不必自责,再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自萧玖进门以来一言一行举止得体,余氏本就心生好感,再看他又明事理,一时心中只有感念,执了他的手便道:“帝姬懂我,这内宅我独自支撑二十年,心中的苦如何说给老爷与朔儿两个男人听?出了事只有怨我的,帝姬宽和又心疼朔儿,以后尽是我们娘俩作伴了!”
萧玖抱紧钟楚点头称是。
钟朔看着亲如母女的二人,觉得并无自己说话的余地,又转回了库房。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前三天两更,以后每天一更,全文存稿,绝不咕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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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我恨你是个石头
余氏此番是特意来看萧玖的,没看到钟朔也没放在心上,跟萧玖说了会儿话便回了院子,她走后,萧玖一人坐着,对着院落出神,惜文上前道:“殿下,这是拟好的物品单子,殿下请过目。”
萧玖接过她手里的单子,随意翻了几页,目光一下子定在最后一页上。
那一页的最后写着:
六钧弓一张,箭百支
龙鳞匕首一把
兽皮十张
马鞭两条
□□一杆
他出嫁时的嫁妆里并无这些。
萧玖笑问:“驸马何在?”
惜文道:“回殿下,驸马现在库房。”
萧玖道:“本宫去寻他。”
钟朔正在清点自己的财产。
斜玉轩并不大,萧玖带着些侍婢搬过来后可用的屋子更少,于是两人的库房便并在了一处,这屋子里基本塞满了萧玖的物品,而钟朔的私产,委委屈屈占了一个小角落,叫旁边的东西称的黯淡无光。
娶了帝姬,反而更加贫穷。
钟驸马心里难过,可他不说。
萧玖进门见到的就是钟朔萧瑟的背影。
他笑道:“驸马仿佛不大高兴?”
钟朔强打起精神道:“并不,殿下多心了。”
萧玖挑眉,没有追问,只道:“聘礼单子我看到了,里面的东西我很喜欢。”
钟朔道:“早前一直听闻殿下擅骑射,素喜刀枪,臣便挑了些库房里的东西作聘,如今殿下喜欢便好。”
萧玖道:“听闻驸马在战场上骁勇无比,尤其那一柄剑用的极好,不知何时能见识一二?”
钟朔笑道:“殿下想看,现下即可。”
他便去室内取了自己惯用的剑,与萧玖站在了院子里。
钟朔的剑乃是钟寒江特意寻了不世出的铸剑大师为他所铸,剑身仅二指宽,以轻巧敏捷著称,于无声时取人首级,此剑,名百辟。
人与剑,皆是叫外敌闻风丧胆的。
萧玖拿过百辟,细看了,啧啧称奇道:“好剑,剑身轻薄却不失力量,若是你用,想必更加厉害,只是这剑柄上镶的是什么?黑色的……石头?为何不镶玉?”
钟朔轻咳一声道:“是,一种石头,这石头好看,臣喜欢。”
说完他又赶忙道:“殿下不是要看臣舞剑?”
萧玖并未在意,闪到了一边道:“你且开始罢。”
钟朔又退远了些,缓缓摆了个起势,慢慢吐息,庭中草木簌簌而动,微风卷了萧玖身上的清冽气息混着草木香气送到钟朔鼻端,温柔缱绻。
他出剑,干脆利落,向下一压再一挑,借着旋身的动作看了倚着柱子的萧玖一眼,随即剑分春色,衣袍划出个好看的弧度,剑响如春雷入耳,脚尖点地,跃起又出剑,叫萧玖看着他潇洒的动作,而萧玖此时确然已看得呆了。
他向来以自己容貌为傲,只觉得钟朔面容清秀英气,而如今看他舞剑却是与往常不一般的风情,一招一式,飒然入目,他星目专注,表情严肃,仿佛两军对垒,再看他腰身紧束,勒出一道动人的弧线,比那传说中腰肢不盈一握的美人还要勾人。
一瞬间,怦然心动。
钟朔停下动作,上前道:“殿下觉得如何?”他心中忐忑,往常用剑皆是在战场上,不求好看但求有效,这套花里胡哨的剑法还是钟寒江教的,说是可讨夫人欢心,他学时不情不愿,今日却正好用上了,不禁暗暗感激父亲。
他此刻呼吸微乱,眼中倒映的全是萧玖的身影,神情专注,萧玖觉得,这样的人,还好让他留下了。
他道:“甚好,只是以后,不要舞给别人看。”
钟朔懵懵道:“自然,这是只给殿下看的。”
萧玖道:“你,莫要如此情态。”勾引帝姬乃是大罪。
钟朔:“?”
萧玖道:“你知道你这样看着很好欺负么?”
钟朔:“??”
萧玖道:“以前有人欺负你吗?”
钟朔:“???”
钟朔道:“殿下说笑了,臣自小习武,并无人敢欺负臣。”
萧玖道:“以后也不要让人欺负你。”
钟朔:“……是。”
事态已经向着不可挽回的地步走去,萧玖头一回感觉到了尴尬,于是他主动道:“我不擅使剑,□□却用的不错,只是现下一身首饰难免累赘,下次若有机会耍给你看。”
钟朔笑道:“那臣便等着了。”
萧玖骄傲道:“且等着罢。”
晚间,钟朔沐浴过后从净房出来,萧玖正挑灯坐在贵妃榻上看着手里一张请柬,钟朔走近,萧玖笑着把请柬递给他。
这请柬乃是户部尚书刘祊的次子成婚的喜帖。
按理说,文官与武官向来无甚交情,且户部尚书与钟寒江素来也无情谊可言,为何竟下了请柬?还是直接给他的?这未免有些唐突。
钟朔有些疑惑,萧玖笑吟吟开口:“刘祊次子刘渊,曾向皇帝求过我。”
钟朔想把请柬送回去。
萧玖又道:“驸马怎么了?驸马可是嫉妒了?这刘渊可是好生爱慕雍穆帝姬呢,驸马想知道为何没成么?”
钟朔抓着擦头的布巾也在榻上坐了,配合道:“为何?”
萧玖仍旧笑着道:“因为我打断了他的腿。”
钟朔道:“哦”
萧玖不满:“你为何不问问我为何打断他的腿?”
钟朔道:“可以推测出大概。想是刘渊不知在何处见了殿下,为殿下风采心折,便大胆向陛下求娶,陛下也许有意但并未决断,殿下并不想嫁他,便找了个由头断了他的腿,绝了他对殿下的念想,臣所说的可对?”
“驸马果然聪慧,可其中详细驸马不想知道吗?”
“驸马不想知道那登徒子是在何种境地下遇到我的吗?”
“不想知道他有否对我不敬吗?”
钟朔想,虽然他知道萧玖多是在逗他,可他还是想。
钟小将军是个实在人,未曾多做挣扎便道:“还请殿下详述。”
萧玖哈哈一笑:“驸马果然性情中人。”
“你知道我素喜骑射,未出阁时常与侍从在西山处打猎,那日不巧碰上了刘渊,他上前请安,见了我一面,我未放在心上,可回宫不过一月他便请他那老匹夫父亲求亲,皇帝并非世人眼中那般纵我,只想着尽快将我嫁了好不再挡庄静出阁,略有些意动,我便一不做二不休出宫打断了他的腿,当时那厮还在花船上喝酒,醉的跟狗一般。”
“只是我做了这样的事皇帝脸上挂不住,出面许了那老匹夫不少好处,刘渊断腿之事也瞒得严实,婚事自然不必再提。”
钟朔垂眸,美色误人,古人诚不我欺。
萧玖扭捏道:“驸马这样在意,倒叫我很不好意思,所幸我并未受伤,以后我会小心,再不见登徒子了……”
钟朔低着头:“殿下这些年在宫中受苦了,若我早些建功立业,殿下也许,也许不必如此辛苦为自己谋划。”
萧玖本还在喋喋不休,乍听得这一句有些缓不过神来。
室内静默片刻,萧玖道:“你,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钟朔道:“臣说的不对么?若我再争气些,多在军中待两年,可尽早向陛下求娶,不必等到如今。”
他是真的想要保护好萧玖,萧玖看着强势,不需任何人怜惜,可那丧母后的数年,一个小孩儿无亲无故在宫里独自生存,有多艰难,可想而知,若不是这帝姬的身份早不知死了多少次了。他只恨自己不能早生几年,让萧玖受了许多委屈。
萧玖有些愣怔,先皇后去的早,皇帝看似骄纵疼宠实则并不在意他,数年来,姜家为他谋划,他母后留下的旧人扶持他,人人盼着他报仇雪恨,踏上九五之尊的位置,可唯有钟朔,他说他想保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