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意心淡淡一笑,恭敬道:“给太后请安是臣妾的职责,不敢懈怠。”
“在姑妈这里,就不用拘着了,皇帝喜欢你,是你的福气,往后好好侍奉皇帝,争取早日生下皇子来。”周太后看似十分关切地对周意心说,又命边旗上了两碗蜜合蒸牛乳,放在矮桌上,示意周意心和她一起用些。
周意心听到她的话,端牛乳的手微微一顿,笑的甜美却生疏,“是,臣妾记下了。”
说罢两人又聊了些周家的杂事,亲密的样子倒像是感情很好的姑侄,对于傅徇昨夜的行为,周意心从头到尾都没有提一个字。
请安的过程被跟着周意心一起去永寿宫的宫女莲生一字不落的告诉了傅徇,傅徇斜靠在软榻上,听后很是诧异,他已经做好了周意心跟太后告状的打算,想不到她竟什么都没说,难道说,这个周意心和太后不是一伙的?
他在心中冷笑一声,决定静观其变,抬抬手里的书对莲生说:“知道了,你去吧。”
莲生跪安后,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之后连着几晚,傅徇一直翻了周意心的牌子,敬事房的太监们每晚用轿子将她抬至承光殿,引来其他宫里无数羡慕和嫉恨的目光。周意心坐在轿子里,容颜姣好的脸上却不见欢喜,反而映着浓浓的悲伤,她掀起轿子的窗帘往外看了一眼,黑夜笼罩下的皇宫像一个无尽的黑洞,将她从此锁在里面。
周昭仪一时成了新宠,衬得甘泉宫反而多了几分冷落,沈之秋站在院子里为那些开的过于旺盛的秋菊绑上绳子,听银杏汇报外面那些闲言碎语,毫无反应,他只为傅徇累得慌,每晚要做戏给太后看,第二日又悄悄跑来甘泉宫折腾他,倒是精力旺盛。
蹲的久了,就觉得腰酸背痛,沈之秋揉了揉腰站起来,坐到一旁的躺椅上休息,命七宝为院子里的花草浇水。傅徇今日来的晚一些,进来时脸色便不太好,沈之秋心知有事,屏退左右,和傅徇独自进入内室,傅徇沉着脸道:“四弟昨夜进宫了。”
沈之秋一惊,“睿王回来了?那可有查到什么?”
傅徇冷哼一声,握紧右拳,狠狠道:“查到的东西多了!朕往年拨给河西修筑堤坝的银子竟然大部分进了蔡知易的腰包,他这个户部尚书当得真是好啊!”
沈之秋听后也深感震惊,河西在黄河沿岸,是农耕十分发达的地区,早些年深受水灾的侵袭,先皇在时,曾花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才治好水患,为河西一带修建了堤坝,从此河西才免了水灾,重新繁荣昌盛起来,傅徇登基的这两年,一直有拨款为河西巩固堤坝,却不想竟被蔡知易贪污到自己口袋里,使得水灾重发,劳民伤财。
沈之秋皱眉道:“银子拨到河西数目不对,河西的知州知府怎没上报?”
“河西知州早已和蔡知易是一丘之貉,他们擅自改了拨款的数量,中饱私囊,更可恨的是,这次的赈灾款,他们竟也贪了不少,简直是草菅人命!”傅徇恨道。
沈之秋忙问:“那与蔡知易同去赈灾的太常寺卿可是他们一伙的吗?”
傅徇颇为嫌弃,“那倒不是,他蠢得很,被蔡知易瞒的死死的。”
“既然睿王殿下查到证据确凿了,陛下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傅徇眯起狭长的眼睛,眼神中射出阴冷的光,他缓缓道:“自然按律法处置,明日他们就会回京复职,到时候一并发落了他们,太后守着户部尚书这个摇钱树也够久了,该放手了。”
第二日早朝,户部尚书蔡知易和太常寺卿就赈灾一事述职完后,傅徇状似满意的笑了,从他们的折子上看,他们的差事办的滴水不漏,一丝错处也寻不到,户部尚书看着傅徇的脸色,暗自庆幸,还没等他将自己会得到的赏赐想完,傅徇便将折子摔在了他的头上,怒道:“蔡知易,你好大的胆子!”
蔡知易吓得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颤抖道:“臣……臣不知所犯何事,但求陛下息怒。”
“你不知你所犯何事?呵,众卿可知道吗?”傅徇沉着脸看向众人,其他大人心知不好,齐刷刷跪下,高声道:“臣等不知。”
“好,朕现在就让你们看看他所犯何事!传睿王!”
“传睿王——”大殿外的太监一声声传下去,睿王傅宸身着绛紫色王爷官袍,端正走上殿来,跪下给傅徇请安:“臣弟参见皇上!”
傅徇沉声道:“你来说。”
“是。”睿王领命,站起身,面对着众位大人,一字一句地说:“本王奉皇兄之命,微服到河西,协助蔡大人和李大人赈灾,却不料查出一些惊人的东西,蔡大人,你猜是什么。”他说着看蔡知易一眼,故意停顿片刻,只见蔡知易伏在地上,后背微微颤抖,想来已是冷汗淋漓,不敢答话,睿王轻笑一声,继续开口道:“永丰三十八年,国库拨款三十万用于河西修筑堤坝,最终运到河西的官银仅有十三万两,永丰四十年,河西堤坝破损,引起小规模水患,国库拨款四十万用于修补巩固堤坝,运到河西的却只有十五万两……惠承元年,国库拨款二十万,最终到河西的不足十万,今年四月,国库又拨款十五万用于巩固堤坝,可最终到河西的,仅剩五万两!还有这次的赈灾款,本王听闻国库拨了三十五万两,蔡大人,你猜最后河西收到多少钱?”
蔡知易已经恨不得整个身子都趴在地上了,他颤颤巍巍开口道:“臣……臣不知啊,臣冤枉啊,求陛下明察!”
睿王转身对傅徇行一礼,双手奉上查到的证物,道:“皇上,这是臣弟查到的账目、账册、户部尚书与河西知州往来信件,河西建造堤坝的登记造册,河西部分官员的口供等证物,还请皇上细看。”
金福上前将证物呈给傅徇,傅徇翻看了两页,便猛拍桌案,站起身指着蔡知易,怒道:“你中饱私囊,草菅人命,危害国政,还不认罪吗!”
天子大怒,大殿上所有人噗通跪下,齐声高呼:“陛下息怒!”
蔡知易已吓得快要昏厥过去,一旁跟他一起赈灾的太常寺卿也被吓得不敢说话,他是真不知道这次的赈灾银有猫腻,生怕一个不小心被牵扯进去。独孤丞相静静听完了这一切,暗暗笑了,上前劝道:“陛下,兹事体大,还请陛下明察。”
“自然要明察,凭蔡知易一个人是办不了这么多事的。”他冷道:“此事交由大理寺主审,赵云臣,独孤修协理,命赵云臣为钦差大臣,持朕手谕,务必将这一群蛀虫连根拔起,不得徇私!”
“是!”赵云臣十分激愤的领旨,丞相独孤秉德和其长子,时任吏部员外郎的独孤修也忙领旨。
独孤秉德看着傅徇,心中微震,这位曾经的二皇子果真和从前大不一样了,原来竟是隐忍了这么多年吗。户部尚书是太后的人,要他的儿子去审,自然不会留情,而赵云臣为人最是刚正不阿,更不可能徇私,看来这一次,傅徇定是要拔出不少太后党羽了。
此事传到永寿宫的时候,周太后十分震惊,她从椅子上站起来,问道:“你没听错?”
边旗忙道:“奴婢没有听错,御前的元角亲口说的,他今日就在大殿当值,说是陛下发了好大的火。”
周太后脸立刻沉下来,手里许是用了力,原本被她抱在怀里睡觉的哈巴狗吃痛叫唤一声,挣开她的手跳下来跑了,太后冷道:“好啊,这个蔡知易,真是好大的胆子,竟背着哀家犯下这样的大事,蠢货!”
边旗道:“他往日用在咱们身上的也没几个钱,想不到竟贪了这么多。”
“贪污贪到赈灾的银子上,实在是罪不可恕!他这是该死,不必保了,你去打听打听,我们的入还有谁卷进去了,把名单报一份上来。”周太后简直恨不得立时处死蔡知易,她将他从一个小小的知府一步步提到这个位子,就是为了好办事,蔡知易也算忠心耿耿,想不到竟背着她做了这种事,她再怎么需要银子,也决计不会去动赈灾治水的钱,一群蠢货!这事太大,其他牵扯进来的人一旦定下罪,她根本没有道理去找傅徇网开一面,蔡知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周太后恨得牙痒痒,愤愤地坐回椅子上。
傅徇,她这个好儿子,看来再不能小瞧了,还有睿王,呵,当真是自己心慈手软,放虎归山。
第16章 暗潮
赵云臣和独孤修查了足足两个月,终于将河西贪腐案查了个清清楚楚,涉事官员大大小小一共三十三名,大到公候伯爵,小到知府县衙,每一个人都证据确凿,傅徇在御书房将两人呈上来的证物看了一天,怒火越烧越旺。这是他登基以来查处的最大的案子,涉事的人都是谁的人他并不能十分清楚,但他不想放过任何一个人,当下就按涉事金额大小一一定了罪,身份最高的是文嘉候,他是圣先祖爷在时受封的,如今已世袭三代,从前的文嘉候还算良臣,如今子孙不肖,竟和蔡知易沆瀣一气,傅徇直接夺了他的爵位,蔡知易则是被罢免了官职,关在刑部,按律法处置。
傅徇雷霆手段,旨意一发,朝野惊惧,那些从他登基以来都保持观望或者敷衍态度的官员,或是手上有一些小动作的人都立刻老实起来,至少近期不能触犯天颜,免被波及,因为这件事,傅徇的威望提升了不少。
太后损失不轻,她有好几个远房亲戚和培养的势力都涉及其中了,他们想通过驸马府和周渊的门路向她求情,但是太后一律闭门不见,周渊为了明哲保身,更是称病不见客。蔡知易的家被抄了,仅一个户部尚书家里就搜出白银五百万两以及其他古董字画无数,可见其心之黑。
冬雪就在这样的氛围中悄然而至,拇指大小的雪花打着旋儿落下,不一会就为整个皇宫染上了一层洁白的景色。沈之秋揣着一个手炉站在廊下,仰头看着漫天飘雪,傅徇从屋里出来,为他披上一件湖蓝色披风,关切道:“穿这么少还站在风口。”
沈之秋伸手将披风拉拢了些,道:“好安静啊。”
傅徇伸过手和他握在一处取暖,有些失望道:“才经了大事,又大雪纷飞,宫里自然是安静的,但是这次只打掉了太后一股小小的势力,她的至亲关系在工部和宁国公那里。”
“慢慢来,总有那一天的。”沈之秋手心被手炉烤的暖烘烘的,傅徇握着就不想放开了,他道:“户部尚书的位置空缺出来了,朕想让你姐夫顶上。”
沈之秋微愣,“若是因为他的能力出众,我赞同皇上的意思,若是因为我的关系,那么劝皇上收回成命。”
傅徇替他拂掉肩膀上不小心飘落的雪花,道:“自然是因为他有这个能力,他当初是状元郎的身份入朝为官的,做了这么些年户部侍郎,有多少能力朕自然看在眼里,此次河西贪腐案他也出了不少力,理应升迁。”
傅徇这样说了,沈之秋便没有反对,就要跪**谢恩,傅徇忙扶起他,在他脑袋上轻轻敲了下,“跟我还闹这些虚礼。”
沈之秋冲他微微一笑,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就这样安静站在廊下,无声赏雪。
金福从院子里快步走来,躬身对傅徇道:“陛下,柳贵人在甘泉宫外求见陛下。”
傅徇懒懒道:“让她进来。”
柳贵人的父亲,江南刺史,也是此次贪腐案的涉案人员之一,只是他涉及的数额不大,傅徇只是暂时将他收押,还没处置他。柳贵人冒着风雪走进来,她素衣脱簪,一副请罪的模样,见到傅徇便跪在地上,哭道:“求陛下绕过家父这一次,家父定诚心悔过,再也不敢了。”说罢伏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大雪很快落满了她的衣襟,她却恍若丝毫不觉得冷。
傅徇见她这样,颇有些于心不忍,柳贵人自王府起就一直安分守己,没犯过什么大错,傅徇也没打算因为她父亲的罪责加罪于她,于是他道,“他涉事不多,朕不会要了他的命,你先回去吧。”
柳贵人闻言抬起头来感激地看了傅徇一眼,抽泣道:“臣妾多谢陛下开恩。”她满脸的泪痕,穿的又单薄,此时冻得瑟瑟发抖,实在是我见犹怜,沈之秋看她一眼,默默站在一旁不说话。
傅徇淡淡道:“起吧,大冷的天,不必再跪了。”而后就握着沈之秋的手预备同他进屋,柳贵人在背后含情脉脉的说了声:“谢陛下。”而傅徇已与沈之秋进屋,没再理她。
金福上前扶起她,柳贵人双腿已冻得麻木,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阴沉的目光牢牢看了沈之秋的背影很久,才转身离开。
进屋后,傅徇与沈之秋说起柳贵人父亲的事,沈之秋坐在软凳上,拿一根银签子轻轻拨弄手炉里的炭火,对傅徇说的话不发表看法,傅徇瞧着他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沈之秋笑道:“天色快黑了,皇上还不准备走吗?”
“去哪?”傅徇被他的话说的一愣,满脸的疑问。
沈之秋道:“贵人娘娘冒着大雪来请了,皇上不去瑶华宫看看吗?”
傅徇愣怔过后,忽而笑了,这才知道他的韫玉公子在吃醋,他伸手捏着他的脸,沈之秋较刚进宫时长了一些肉,脸上捏起来很是顺手,傅徇笑道:“难得见你吃醋,她不过是来替她父亲求情的,怎么就是来请朕了?”
沈之秋拍开他的手,淡淡道:“柳贵人知道她父亲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从犯,又知道皇上赏罚分明的性子,自然明白皇上不会滥杀无辜,何故在这么大的雪天里,大老远的跑到甘泉宫来求情,再者,就算要求情,今早皇上下朝后还未下大雪,在承光殿不是更好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