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秋听得微微惊讶,他没想到王美人会为他辩解,看着王美人跪在地上的身姿,他愈发费解,这个王美人,究竟是谁的人。傅徇听着他们一来一回七嘴八舌的话,心里头更是烦躁,他从不曾怀疑过沈之秋,叫他来也只是想问问他的意见,谁料想这些个女人竟然认为是他做的,傅徇沉着脸,看一圈众人,最后视线落在沈之秋的身上,沈之秋着了风寒,面色并不好,傅徇关切问一句:“你今日也落水了,可有什么不适?”
沈之秋笑道:“臣很好,皇上不必挂心。”
“陛下……”林选侍还要再说,傅徇喝道:“闭嘴!你之前做的事情朕已经不想追究了,少再生事!”
林选侍不敢说话,柳贵人也很识趣没有再提,全程只周昭仪一字未说,门外突然传来太监的通传声,说是太后娘娘驾到。众人立刻起身跪拜,周太后扶着边旗的手缓缓走进来,在傅徇身边坐下,傅徇站起身恭敬道:“天寒露重,母后怎么来了。”
周太后看着跪在地上的一群人,冷道:“有人要害哀家的皇孙,哀家难道还要坐视不理吗?”
傅徇道:“此事朕正在命人彻查,很快会有结果,母后不必担心。”
周太后盯着沈之秋,暗喻道:“韫玉公子总能赶巧遇上这样的事呢,可见其玲珑心思。”
傅徇忙道:“今日是朕传了他来承光殿见驾,他才会路过那里,若不是他第一时间跳下去救人,珏儿还不知是什么情况呢。”
周太后大怒,“皇帝,你专宠他哀家不管你,可万不能因为专宠害了自己的孩子!你这么偏袒他,可有想过皇后和珏儿的感受吗?可真叫人寒心!”
傅徇也收起笑脸,回道:“此事没有证据,母后请不要妄下结论,朕从来不会姑息任何一个对珏儿不利的人,可也不想冤枉好人。”
两人正在争吵的时候,沉香急急走进来,对着跪在门边的银杏耳语几句,银杏忙扯了扯沈之秋的衣袖,冲他递了个眼神,边旗瞧见这一幕,低头告诉了周太后,周太后冲沈之秋道:“韫玉公子,你有什么想说的。”
沈之秋跪着行一个礼,不卑不亢回道:“回太后和皇上,今日臣眼见大皇子落水,心知此时恐有蹊跷,便让臣身边的人去查了,她们刚刚来回话,说是在荷花池边的石桥上发现了蓖麻油的痕迹。”
傅徇大惊,站起身道:“确定是蓖麻油?”
沈之秋道:“是的,沉香发现后第一时间通知了金福公公。”金福正巧从殿外进来,跪下回话道:“禀太后皇上,在大皇子落水的地方确实是查到了蓖麻油的痕迹。”
傅徇大怒,脸色铁青,喝道:“查!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金福领命忙去了,太后却还是不依不饶,很是不信道:“但愿韫玉公子不是贼喊捉贼。”
沈之秋淡淡道:“甘泉宫向来都是在御膳房领膳食,从未有过提炼油脂的东西,臣更是从不曾有过这么恶毒的心思。”
傅徇深深看着他,沈之秋抬头的瞬间刚好和他四目相对,两人对彼此眼中的信任坦然分明,沈之秋暗暗给傅徇递了个眼神,劝他不要再和太后争论。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傅徇让众人平身,大家都坐在各自的位子上安静等着消息,没有一个人敢离开,不知过了多久,金福终于回来了,他领着一个宫女进来,复命道:“回陛下,奴才奉命彻查后宫,经过搜宫,在宫女莺儿的房中搜出了带有蓖麻油痕迹的衣物。”
莺儿已吓得面色如纸,进来后就趴在地上一个劲儿的求饶,高呼:“奴婢冤枉!”
林选侍也惊得瞪大了眼睛,只因莺儿是她宫里的人,她满脸的不可置信,看着莺儿,又看着傅徇,不知怎么突然炮火转向了她的身上,急道:“臣妾冤枉,臣妾从没有指使莺儿做过这样的事,还望陛下明察啊!”
傅徇冷眼看着那名叫莺儿的宫女,“这衣服可是你的?”
莺儿一张脸惨白,支支吾吾道:“是……是奴婢的……可是奴婢也不知道上面怎么会有蓖麻油啊!奴婢不知!奴婢冤枉!”
柳贵人口风一下变了,掩面蹙眉道:“既然衣裳是你的,可不是你不小心沾染上的?你快如实招来,兴许还能饶你一命。”
林选侍听她这话,立时反应过来,指着她道:“是你害我,是你!”
柳贵人似乎是受到了惊吓,惊惧道:“姐姐可不要血口喷人,臣妾与你无冤无仇,何故害你,此事若不是姐姐指使,那必然是莺儿一人所为。”
她们话音刚落,跟在林选侍身边伺候的采薇突然抽泣起来,她噗通跪下,远离林选侍,开口哭道:“求陛下恕罪,奴婢有罪!”
傅徇沉声道:“说!”
采薇抽抽泣泣地说:“前几日主子突然叫奴婢进屋,说是要让奴婢去办一件大事,她说她知道只要是晴天,乳母必会抱着大皇子到御花园晒太阳,让奴婢在荷花池的石桥上涂上蓖麻油,她说……她说……”采薇说着不敢再说下去。
“她说什么?”傅徇冷冷问。
“主子说……说要是害得大皇子落水,再将此事嫁祸在韫玉公子身上,那陛下……陛下就会厌弃韫玉公子了……”采薇接着说,“可是奴婢害怕,奴婢又不敢忤逆主子的意思,便假装应了下来,主子当下交给奴婢一罐蓖麻油,奴婢吓得半死,万万不敢去做,便将蓖麻油藏在了宫女房里,后来……主子就没再问过奴婢这件事……奴婢以为主子想通了,没想到……没想到……”
林选侍听完几乎当场疯掉,挣扎着就要上前掐采薇,骂道:“我平日待你不薄,你怎么如此害我!”
傅徇使了个眼色,太监们上前按住林选侍,林选侍拼命挣扎,哭喊道:“陛下,臣妾冤枉啊!臣妾冤枉!”
周太后冷眼看着,开口问道:“当时跟着伺候大皇子的人呢,都去哪了?”
傅徇说:“他们看护不力,每人打了五十大板,听候发落。”
金福忙道:“奴才去问过了,他们说当时被林选侍身边的采薇姑娘叫走,说是林选侍找他们有话说,却只是带他们去领了几件衣裳,回来时就发生了意外。”
采薇一边磕头一边道:“当时主子突然要奴婢去叫大皇子身边的人来,说是为大皇子做了几件衣裳要给他们,奴婢才去叫了人来领走的,奴婢不知道会发生这件事,奴婢有罪,请陛下恕罪!”
傅徇脸色铁青,将手边的茶盏用力掷在林选侍头上,怒道:“如此精密的心思!亏你想的出来!”
林选侍被浇了一身热茶,又气又怕,跪着爬到傅徇身前,扯着他的衣摆哭道:“臣妾真的不曾做过,陛下明察啊!”
傅徇又想起之前的鹿血酒事件,可不就是她和太后串联起来害得沈之秋名声扫地,这次又出现这种事,危害皇子的性命竟然就是为了嫁祸于人,简直令人发指,他一脚踢开她:“你往日的种种行为,朕都懒得处置你,没想到竟纵的你变本加厉,不知悔改,实在恶毒至极,朕没记错的话,采薇是你的陪嫁宫女,跟了你十几年,若不是证据确凿,她如何敢冤枉你?”
林选侍还想再去拉扯傅徇,周太后在傅徇身后冷冷发话,“林氏残害皇子,歹毒心肠,皇帝准备怎么发落?”
傅徇冷道:“传朕旨意,褫夺林氏位份,打入冷宫,终生不得出!若是大皇子平安无事,朕暂且饶你一命,若是有什么闪失,朕定然饶不了你!”
林氏一口气没上来,就此昏厥过去,被太监们抬下去了,采薇趴跪在一旁,瑟瑟发抖,莺儿仍在喊冤,傅徇将她关进了掖庭局,细细审问。经过这一番折腾,所有人都筋疲力尽,柳贵人唏嘘道:“真是想不到姐姐竟然这么想不开。”说罢又对着沈之秋略含歉意道:“玉公子,方才多有得罪,是臣妾多心了。”
沈之秋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对,林氏在他眼里是个没脑子的人,断然想不到这么周全,可是傅徇此时正在气头上,他也不好说什么,听柳贵人这样说,淡然回道:“贵人也是为大皇子忧心,无妨。”
柳贵人对着傅徇柔声道:“陛下,采薇揭发林氏的恶行,也算是戴罪立功,还望陛下网开一面。”
傅徇疲惫地坐在椅子上,按着额头道:“罚三年月钱,送去浣衣局吧。”
见事情查明了,周太后站起身道:“既然事情查清楚了,哀家就先回去了,劳烦皇帝多看顾珏儿。”
“是。”傅徇领着众人跪下送她,太后走后,傅徇也命众人散去,他累的很,独自坐在椅子上,单手撑着头,脸色十分难看,大家都出去后,沈之秋走上前,站在他面前,傅徇拉过他的手,疲惫地说:“为何她们总不让朕安心,何必要对孩子下手。”
大皇子还没醒来,沈之秋也陪着他难过,劝慰道:“陛下先去歇着吧,臣守在这里,一有消息立刻去通知你。”
傅徇摇摇头,“朕陪你一起。”
外头天色大黑,金福在凤仪宫摆了晚膳,傅徇却一口没用,沈之秋轻叹一声,命人撤了,跟傅徇一人坐一边,守在凤仪宫里,等着大皇子的好消息。
第18章 小莲
大皇子在下半夜终于醒了,太医急急跑来回禀傅徇,说是已经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依旧很虚弱,还需好好医治。傅徇和沈之秋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能落回实处,他们一同进去看大皇子,大皇子醒了一会,这时候熟睡着,胖乎乎的小脸没了往日红彤彤的模样,煞白煞白的,傅徇看着不由得一阵心疼,慈爱地摸了摸大皇子的额头,不忍心再看,嘱咐太医们轮流看护。
没过多久,皇后娘娘也醒了,郑贵妃在皇后转醒之前就已经离开,沈之秋隔着帘子请过安后,也辞了傅徇,先回去了。傅徇坐在床边陪着皇后,今天一天他又气又急,根本没有休息的时间,此时很是疲惫,他握着皇后冰凉的手,劝慰她:“珏儿没事了,你放心。”
皇后还未说话,一行泪先流了下来,她紧紧攥住傅徇的手,哭着问他:“她们为什么总要害珏儿,可怜的珏儿,小小年纪遭了这么多罪。”
傅徇为她擦着眼泪,柔声说:“往后朕不会再让珏儿有事了,你好好养好身子才是要紧的。”
自生产后皇后身子本就不太好,这次又受了惊吓,整个人看上去更加虚弱了,比去年瘦了好多,傅徇握着她的手,都感觉她手腕的骨头格外咯人。皇后忍住眼泪,悲伤地看傅徇一眼,恳切道:“陛下,请您一定要保护好我们的珏儿,他是臣妾唯一的孩子,他若是有什么闪失,臣妾也活不了了。”
傅徇被她的情绪感染的也十分伤感,立刻应道:“你放心,朕一定保护好他。”
皇后听后刚要开口,许是扑了风,连着咳了好几声,原本毫无血色的脸被涨的通红,傅徇轻轻拥着她,为她轻抚后背顺气,皇后咳了一阵后,依偎在傅徇怀中,贪婪地吸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味,虚弱道:“陛下,臣妾的身子越发不好了,后宫琐事繁多,臣妾恐应付不来,还望陛下早日找人代理才是。”
傅徇听得心中猛地一跳,深深皱起眉,责怪她:“休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臣妾不是故意说这些话来刺陛下的心,实在是有心无力,若陛下能找人代理,臣妾也能轻松些。”皇后缓缓说。
傅徇感受着她羸弱的气力,只好道:“此事朕会安排,时间不早了,你又刚醒,不要再想这么事,好好休息,朕明日再来看你。”
说罢将皇后轻轻放在床上,皇后冲他露出个虚弱地笑容,恭敬道:“恕臣妾不能起身恭送,陛下慢走。”
傅徇为她盖上被子,又嘱咐了伺候的宫女太监几句,才离开凤仪宫,外头明月当空,子时已过,傅徇累了一天,让金福传了步撵,心事重重地回了承光殿。
沈之秋躺在甘泉宫,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细细回想着白天发生的一切,总觉得事情不像表面那么简单,柳贵人和林氏原本是冲着他来的,何以后来突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林氏,而且柳贵人改口之快令人唏嘘,在沈之秋的认知里,她和林氏应当是姐妹情深的,至少表面是这样,难道说她们已经撕破了脸皮?可若真是柳贵人做的,她为何要陷害林氏?还有那个采薇,到底是谁的人?
想不通的事情太多,白天又受了寒,沈之秋只觉得脑仁疼,直到寅时才迷迷糊糊睡着,这一觉醒来就已是天光大亮,沈之秋叫了人,沉香和银杏墨兰忙进屋伺候他起床洗漱穿衣,沈之秋看一眼外面的天色,阴沉沉的不是很好,沉香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说道:“今日怕是又要下雪了呢。”
“什么时辰了。”沈之秋张着双臂由她们为他穿衣。
沉香道:“已经巳时三刻了,陛下今天早上来过,见您还睡着,便没有打扰,说是晚上再过来。”
沈之秋嗯了一声,穿戴整齐后,膳食也一并上了,他坐着慢悠悠地喝粥,继续想着昨晚的事,招手唤来银杏,“你去打听打听,原先跟着林氏从王府一起进宫来的宫女除了采薇还有没有别人,若是有,想法子叫来。”
银杏应了一声,匆忙去了,沉香为沈之秋布菜,舀了一碗山参老姜鸭血汤,对沈之秋说:“这是陛下特意吩咐御膳房做的,说是主子昨天受了凉,喝这个回回暖。”
沈之秋早起头是有些昏昏沉沉的,但比昨天好了很多,见傅徇百忙之中还念着他,心里也觉得熨帖,当下热热地喝了两碗。用过膳后,沈之秋回到暖阁等消息,天色越来越阴沉,不多时,大雪纷纷扬扬落了下来,屋内燃着炭盆,外头的窗楞上落得雪很快化成水汽,将窗外的景色变得氤氲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