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伸手携过周意心的手,一同离开了永寿宫,周意心纤纤玉指,柔若无骨,但是却异常冰凉,傅徇对着跟在周意心身后服侍的宫女道:“把手炉拿来给你们主子。”
莲生忙上前将手炉递给周意心,傅徇便顺势松开了她的手,两人并肩朝毓秀宫走去,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正月里的夜风吹在身上,带来一阵阵寒意,周意心进宫好几个月了,傅徇从没有临幸过她,周意心也从没有任何怨言,连太后也不曾告诉,这实在是令傅徇意外,要么周意心性子太软,要么就是她根本不在乎傅徇的恩宠。
说到底,不过是周太后利用的可怜人罢了,傅徇侧头问她,“你今年几岁了?”
周意心似乎是在想心事,怔愣片刻,忙答道:“回陛下的话,臣妾今年十六了。”
傅徇没有继续问话,一路沉默地走回毓秀宫,傅徇由宫人服侍着先去沐浴更衣,周意心坐在梳妆台前出神,莲生捧着一个小瓶子走过来,小心翼翼问她:“娘娘,这是太后赏赐的药酒,说是可以助孕,是否现在服用呢?”
周意心透过铜镜看了一眼莲生手中的小白瓷瓶,脸上露出一丝厌恶的表情,只是稍纵即逝,她道:“寻个没人的地方悄悄丢出去,别让人瞧见。”
莲生垂着头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之后趁着给傅徇穿衣裳的空档莲生将这件事秘密告诉了傅徇,傅徇便更加确信,周意心和太后不是一伙的。
当晚自是又同床异梦地睡了一夜,既然不是一伙的,傅徇从此也无需担心她去告密。
凤仪宫中,皇后娘娘虚弱地靠在床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毯被子,贴身宫女竹芝一勺一勺地喂她喝药,黑黑的药汁一碗一碗的喝进肚子里,身子却不见起效,竹芝常常背着皇后娘娘偷偷抹泪。喝完碗里的药,竹芝顺手送上蜜饯,皇后摇摇头,看一眼窗外,问竹芝:“陛下今晚还是在甘泉宫吗?”
竹芝不忍将这些事告诉给自家主子,却不敢不说,于是摇摇头道:“陛下今晚歇在毓秀宫。”
皇后听后没有太大的反应,傅徇现在依旧每日都来凤仪宫看她,但是却从来不在这里过夜了,皇后知道自己身子早已无法侍寝,但是听到他夜宿在别的嫔妃宫中,心里总归还是难过的,沈之秋独宠了这么久,如今又来了个年轻的周意心,后宫中从来不缺少美人。皇后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事,竹芝知道自家主子伤心了,忙服侍她睡下,刚扶她躺下,皇后便猛烈咳嗽起来,竹芝一面帮她轻拍后背顺气,一面用丝帕捂住她的嘴,皇后咳地床似乎都跟着震动,好一会才缓过来,竹芝拿开丝帕,赫然见到洁白的丝帕上沾着一片暗红的鲜血,她惊得跪下来,带着哭腔喊了一声:“皇后娘娘!”
皇后看一眼沾血的丝帕,凄然一笑,虚弱道:“起来吧,不是什么大事。”其实她已经咳血好久,只是从前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知,自己大约挨不过这个春天了。
竹芝要将这件事禀报给傅徇,被皇后拦下,“自从生产后,本宫身子一直如此反复,陛下已经安排太医院的院判在为本宫医治,告诉他只是平白让他担心,不许说。”
竹芝心中不甘,却又不得不听,只能含泪为皇后擦拭干净嘴角残留的血渍,又为她洗了脸,才服侍她睡下。
由于周太后的介入,傅徇又装模作样的在毓秀宫歇了几晚,今日上朝之后,睿王进宫来,将近一段时间在宫外听到的消息禀报给傅徇,说太后趁着新年调动官员之际,又安插了好些自己的势力到各个州府,朝堂上目前显眼和势大的还是工部尚书和宁国公。
傅徇冷笑,“她行事总是稳妥,但是太稳妥就难免畏畏缩缩,明明想自己掌权,却装着一副只想培养傅家接班人的模样。”
睿王端起茶杯嗅着茶香,抬眼看傅徇,“说起来,宁国公这一条线还是皇兄你自己为她搭上的呢,当初你要不把五妹嫁给袁弘轩,太后未必搭的上宁国公府。”
傅徇白他一眼,“总说你聪明,这时候倒成个蠢的了,宁国公从前就是支持大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和太后早已有所勾结,朕不过是将他们摆到了台面上,说起来,袁弘轩那个外室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
睿王放下茶盏,笑道:“生了个儿子,如今孩子虽抱在五妹名下养着,可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她自己没有孩子倒先给别人养了儿子,五妹心里不知道多憋屈呢。”
傅徇感叹,“不能怪朕不疼五妹,她的性子和太后太像了,总不能让她过的太舒坦,眼看着七妹也要及笄了,不知道太后心里又想攀哪个亲家。”
睿王喝一口茶,“七妹倒是个乖顺的。”
“是啊。”傅徇心里盘算着,兄弟两在御书房聊了许久,睿王才出宫去。睿王没有留在承光殿用膳,傅徇觉得一个人吃饭没有意思,便叫金福通知了沈之秋,说要去甘泉宫用膳。
金福来通传的时候,沈之秋正拿着一个浅粉色的香囊查看,闻言点点头示意知道了,金福走后,沉香通知甘泉宫的宫人准备接驾,见沈之秋还拿着那个香囊在看,不免好奇问道:“公子,这个香囊有什么不妥吗?”
“你说这是小莲在哪里捡到的?”沈之秋问。
沉香回:“小莲说今日去内务府领东西,路过永巷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一位慌慌张张的侍卫,从他身上掉下来的,奴婢瞧着大约是侍卫的哪个相好宫女送的定情之物,公子何以看了这么久?”
沈之秋在心里暗暗摇头,这个香囊的布料和绣线材质很好,不像是一般宫女能用的起的东西,香囊的材质似乎是蜀锦,而宫里能有资格用蜀锦的,只有婕妤以上的娘娘,上面的绣工也很精细,绣的还是一只彩凤,“身无彩凤**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当真是个定情信物,沈之秋直觉兹事体大,命沉香将香囊好生收好,并嘱咐她不要透露此事。
傅徇当晚在甘泉宫用晚膳,吃着御膳房万年不变的口味,心想沈之秋大概也吃腻了,便提议让沈之秋在甘泉宫开个小厨房,他道:“你这样爱吃东西,御膳房做的菜总是中规中矩,自己开个小厨房,想吃什么就让她们做给你吃,岂不自在。”
沈之秋很早就有这个想法,但是碍于甘泉宫面积不大,没有地方修小厨房,如今他代理后宫事务,若为自己修小厨房难免太过高调,便没有跟傅徇提起,现在傅徇提了,他只好说:“甘泉宫只有四个耳室,刚好够宫人们歇息,再开小厨房,怕是有些拥挤了。”
“那还不好说,回头命人将甘泉宫修缮一番,重新建两个耳室。”傅徇道。
沈之秋摇头,“如此大动干戈不太妥当,我如今这样很好。”
傅徇正要再说,金福匆匆忙忙进来跪在两人面前,颤抖着回话:“回陛下,皇后娘娘昏迷了,太医说怕是不太好。”
“什么?!”傅徇惊得站起来,沈之秋闻言也心中一沉,忙道:“皇上快过去看看。”
傅徇饭也顾不上吃,站起身就带着金福朝凤仪宫去,沈之秋也没有继续吃饭的心思,搁下筷子暗暗担心,虽知皇后娘娘身子一直不好,却没想到竟然这么不好,如今正月刚过完,还未入春,不知道皇后娘娘能否撑到春天,天气暖和起来,对她的病情大约会好一些。沉香在一旁道:“公子要过去看看吗?”
沈之秋摇头,“皇后娘娘病在闺中,我一个男子不好进入内室,还是等娘娘好一些了再去看望吧。”他私心里是希望皇后娘娘能撑过这一劫的。
傅徇去时,凤仪宫非常安静,宫人们循规蹈矩做着自己的事情,香炉里飘出几缕淡淡的幽香,给静谧的宫殿平添了一丝寂寥,几个贴身宫女趴跪在皇后的床边无声的哭泣,见到傅徇进来,俯身给他请安,傅徇走过去坐到床上,皇后依旧在昏迷中,她面容苍白,双唇也毫无血色,透着病弱的颜色,原本还算丰盈的脸颊瘦的脱了形,整个人躺在厚厚的被子里,看起来毫无生气。傅徇拿起她被子里的手,只觉冰冰凉凉,他心里很是难受,皱眉问竹芝,“怎么回事?”
竹芝跪在床边,抽泣道:“主子自入冬以来,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前些日子强撑着还能起身,今早还喝了半碗粥,下午说是累了想歇午觉,谁知睡到酉时还不见醒来,奴婢才叫了太医过来。”
“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娘娘生产时大出血伤了内在,气血亏损,之前因为大皇子的事情又受了惊吓,如今天气冷了,身子越发受不住,气血已快要耗尽,说是……”竹芝说着又哭起来,断断续续的不敢再说下去。
傅徇沉声问,“说什么?”
竹芝擦了擦眼泪,继续道:“说是……如果能撑过这一次,应当还能调理,若是撑不过,便是神仙也无力回天了。”
傅徇听后只觉心头一阵堵闷,推推手让竹芝她们都下去了,将皇后的手紧紧握在手中,皱着眉看着昏迷中的皇后。他当初娶她虽是因为镇南王,但是一起生活了这么久,还是有些情意在的,加之皇后平时温婉贤淑,待人端庄大方,从不苛待宫人,将后宫交给她,傅徇一直是放心的,他对她或许不能算是爱情,但对她的尊重却是后宫独一份,他原以为她能教导自己的嫡长子长大,然后看着他接下北吴的江山,不料却伤了身子,想到这里,傅徇心头越发愧疚,他摸一摸皇后的额头,只盼她能快点醒过来。
傅徇在凤仪宫守了皇后整整一夜,直到卯时金福来叫他,他才洗脸更衣去上朝,一夜未眠的他眼底有浓浓的乌青,他走时,皇后仍在昏迷中。
傅徇前脚刚走,郑贵妃便踏着晨露来了凤仪宫,她免了竹芝她们的请安,悄声一人进到内室,坐在傅徇坐过的位置,静静地看着床上的人,秀美的远山黛紧紧蹙在一起,眼底是散不开的悲伤。
寂静的内室没有一点声音,只有寒风吹的屋外的树枝打在瓦片上的细微声响,郑贵妃低下头轻轻拂过皇后额前的头发,感受着皇后细腻却干冷的肌肤,喃喃叫了声:“雁珺。”
第24章 灯灭
郑贵妃在皇后的床边黯然神伤地坐了许久,清晨的阳光从窗户一缕缕照进来,厚厚的毛毯被子似乎动了一下,接着一个十分虚弱的声音开口叫道:“婉儿?”
郑贵妃猛地抬头,发现皇后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半睁着眼满脸惊讶地看着自己,郑贵妃忙抓住皇后的手,连连道:“是我,我在。”
皇后脸上仿佛笼罩着一层青烟,她扬扬嘴角,露出一个缥缈又开心的笑,深吸了一口气,“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我这里了。”
郑贵妃忍住即将掉落的眼泪,用力握住皇后的手,又是欢喜又是担忧,“说什么傻话。”
“当初是我对不住你,我是一时着急才说了诛心的话,害你我生分了这么久,其实我从来没有怪过你……”皇后动了动,将另一只胳膊从被子里拿出来,反握住郑贵妃的手,缓慢地解释,“婉儿,你可还怪我?”
郑贵妃摇摇头,泪水不受控制从眼中滑落,滴在皇后的手背上,她的手还如少女时候白嫩,却已经瘦的不堪一握,郑贵妃含泪道:“我何曾怪过你。”
看着两人冰释前嫌,皇后心中不知有多高兴,她笑得越发开心,但是手臂都放在外面难免受凉,还没说上几句话,又开始咳嗽起来,郑贵妃吓得不轻,忙将她的手全塞回被子,并替她好好的掖好被角,看着只有一个脑袋露在外面病弱的皇后,想到曾经比花朵还要鲜艳明亮的女子,如今竟落到如此地步,郑贵妃心中针扎似得疼,她不禁埋怨道:“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搞成这样,值得吗?”
皇后淡淡一笑,神情是宛如少女般的羞涩和满足,她笑道:“你若是有一天也这样喜欢一个人,就会明白为他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我何尝不明白,我只是觉得他不值得。”郑贵妃喃喃自语。
皇后没有听清,侧头问她:“你说什么?”
郑贵妃认命般一笑,轻抚着皇后的头发,怔怔道:“可是他心里眼里的从来不是你,雁珺,我替你不值。”
皇后面露凄然之色,垂下眼眸,淡淡地说:“这些我无能无力,我只知道从第一眼见到陛下,我的心里便只有他一个人了。”皇后说完看着郑贵妃,略带歉意继续道,“所以当初你进了王府,并怀上了他的孩子时,我才会那么生气,你是我最好的姐妹,我什么都可以和你分享,唯独他不可以。”
郑贵妃听得一阵胸闷气短,这些话五年前在王府,她就说过一次,如今再听,仍是心痛难耐,可她已经不能也不忍再和她计较了,只能轻叹一声,装作听得厌烦,“还来说这些,不怕我再和你生分吗?”
“你不会的,婉儿,我一直没有问过你,既然你不喜欢陛下,当初又为什么要入王府为侧妃呢?”皇后定定看着郑贵妃。
郑贵妃突然被问住,不敢直视皇后的眼睛,她稍稍避开皇后的视线,无奈道:“身为庶女,我的终身大事哪里是自己能做主的?”
皇后皱眉,显然不太相信,“可是当初太傅大人只有你一个女儿,据说是当成嫡女来养的,对你十分宠爱,便是嫁给王爷做正妃也是足够的。”
郑贵妃自嘲笑笑,“那些不过都是给外面看的虚名罢了,庶女再怎么尊贵也只是庶女。”如此说辞很是对不起太傅大人,太傅大人当年确实是拿她当心尖上的宝贝疼的,不然也不会在她死活要嫁给傅徇的时候,亲自去王府提亲,只是这些话,她不能告诉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