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这样说,皇后疑虑渐渐消了,又看她身为庶女如此无奈,心里不免替她难受,她不管不顾又伸出手,捏一捏郑贵妃的手心,笑着安慰她,“不要这样妄自菲薄,你如今也有了女儿,陛下待你也算亲厚,总比嫁给其他人强,陛下是个好人,很好很好,你或者可以试着去亲近他。”
郑贵妃惩罚似的轻拍她的手,“我才不要你和争一个男人,怀上他的孩子已是不可挽回的大错,难道还要一错再错,再让你骂一顿才好?”
皇后笑她浑说,这才看她只身一人来的,便开口问她:“永淑呢?”
“她昨天贪玩睡得晚,今早贪睡,我就没带来,下一次再带来给你请安。”
皇后心知自己可能没有下次了,但是没有明说,只是道:“我几乎没怎么见过永淑,只是偶尔在御花园见过几次,她长的很像你,又乖巧懂事,你把她教的很好。”
“毕竟是公主,天生就聪明,我并没有怎么教她,倒是皇上平日管教的更多。”郑贵妃说起自己的女儿倒不像说起傅徇那么无所谓,脸上的疼爱无法掩盖。
皇后道:“以后珏儿也交给你照顾吧,在你宫里我放心。”
郑贵妃心头突地一跳,伸出两根手指按住皇后的嘴,皱眉道:“别胡说,你好起来自己带,谁要给你养儿子,麻烦的很。”
皇后笑笑,不再说话,一早上说了这么久的话,头又开始昏昏地疼,脸色越发不好,郑贵妃瞧了,忙将她的被子盖好,轻轻拍在上面,满脸担忧道:“若是累了就再睡一会,是我粗心,你刚醒就缠着你说了这会子话。”
“是我见到你高兴。”皇后笑着说,说完又咳嗽了一阵,郑贵妃不敢再和她说话,用手掌蒙住她的眼睛,强迫她睡觉休息,皇后累极了,不一会又睡着,微弱的气息拂在郑贵妃手上,是郑贵妃无法割舍的情绪,她坐在床边看着皇后入睡,一直到日头高照,傅徇来了,她才站起来。
“你来了,皇后醒过吗?”傅徇见到她,有一瞬的诧异,开口问她。
郑贵妃恭敬行礼,淡淡道:“醒过,现在睡着了。”
“醒了就好。”傅徇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掀开帘子看了皇后一眼,见她睡得熟,便没有打扰,郑贵妃在他身后行了跪安礼,道:“皇上,永淑现在应该要去上书房了,臣妾就先告退了。”
“嗯,你先去吧。”傅徇点点头,郑贵妃便退了出来,凤仪宫外面阳光温暖,湛蓝的天空不掺一丝杂质,像极了她和皇后初遇的那天,只是物是人非,十几年过去,她们早已不是当初天真稚嫩的孩童了。郑贵妃站在凤仪宫院子里仰着头对着日头看了许久,直到看的脑袋发闷才离开,回广阳宫的路上,宫巷悠长寂静,仿佛一生也走不完,这个冰凉残忍的高墙大院,不仅困住了皇后的青春,也永远埋葬了她的梦想。
惠承三年,清明,郑贵妃一直点在京郊普陀寺的长明灯被风吹灭了一盏,当晚皇后莫氏缠绵病榻半年之久,病逝于凤仪宫。
皇上大恸,命皇宫所有人,除了太后,无论妃嫔皇子,无论太监宫女,皆需为皇后服孝三个月,服孝期间不得饮酒作乐,不得穿红着绿,并在第一个月轮番去凤仪宫为皇后守灵。
国母大丧,举国哀痛,皇后逝世当月,京城也安静了许多,往日热闹的欢场连丝竹声都不闻。
皇后去世后一天,京城淋淋漓漓下起雨来,一下就没了个头,天空整日灰蒙蒙的,仿佛上天也在为国之牡丹的陨落而伤心。
傅徇坐在承光殿中,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眼底还有盖不住的乌青,整个人看起来憔悴又沧桑。金福在门口愁眉苦脸守着,心中不知道怎么着急,抬头一看,沈之秋迈步走来,忙迎上去如释重负地给沈之秋请安,之前无论哪个妃子来,傅徇一概不见,大概也只有眼前这位,他会愿意见一见。
沈之秋没让他通报,悄悄推开门走了进去,承光殿只点了四盏灯,傅徇独自坐在黑暗中,沈之秋走到他身边,傅徇听到动静抬头见是他,疲惫开口道:“你来了。”
沈之秋将金福拜托他带进来的食盒放在桌子上,覆上傅徇的手,柔声劝他,“我听金福说你两天没吃东西了,多少吃一些,不然哪有力气守着皇后娘娘。”
傅徇的手冰凉,沈之秋手刚放上来的时候就被紧紧握住了,他的悲伤通过手心温度传到沈之秋心里,沈之秋眨眨眼,红着眼眶继续安慰傅徇,“斯人已逝,你还要保重龙体,北吴的天还靠你撑着。”
“我明知她对我有情,还为了镇南王的势力要求娶她,让她误会,耽误了她一生,是我对不起她。”傅徇痛苦道。
沈之秋劝慰,“可是至少她曾经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是开心的,这就够了,我想皇后娘娘不会怪你。”
“就是这样,我才更难受,她原不该卷进来的。”
沈之秋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只好走过去,伸手将傅徇抱住,此时的他,是一个帝王最脆弱的时候,他选择了权势却害了一个女人,无疑是残忍的,可是看到这样的傅徇,沈之秋却没有心情去责怪他。皇后和自己一样,早知这皇宫是深渊,却还是选择一脚踏进来,只不过是为着自己的心罢了。
虽不知道自己的结局是什么样,但至少现在,他不想看着傅徇伤心。沈之秋轻轻环抱着傅徇,身上的墨香将傅徇整个包裹住,傅徇伸手猛地将沈之秋按进怀里,脸颊贴在沈之秋的耳朵上,贪婪得深吸一口气,闻着这个令他安心的气息,他闭上眼,一滴泪从眼角滑落,隐到沈之秋的头发中,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说:
皇后娘娘安息~
郑贵妃和皇后娘娘的番外会有的,我得想想是插在中间还是放在最后。
第25章 番外一:雁字回时 月满西楼
郑婉儿和莫雁珺第一次见面,是在她们十岁那年。
彼时郑婉儿的嫡母还抱着生子的希望,所以对她这个死了姨娘的庶女并不重视,太傅大人虽然疼爱她,但是他在家的时间实在太少,郑婉儿就和天底下所有的庶女一样,小心谨慎地生活着,她性子孤傲,从不与外人结交,虽偶尔出府上街,也没有哪家小姐会邀约。
那是一个天朗气清的上午,郑婉儿带着侍女上街买东西,在南胭记看中一块上好的胭脂,正在犹豫不决间,丞相家的大女儿独孤明也看上了同一块胭脂,她居高临下看着郑婉儿,大有势在必得的架势,她身份尊贵,郑婉儿没有与她争夺的资格,再加上囊中羞涩,她便一言不发将胭脂放下,转身欲走。跟着独孤明一同前来的另一位年纪与她差不多的小姐见状,和独孤明小声说了几句,拿起胭脂追出门来,一把扯住郑婉儿的衣袖,郑婉儿回头,看到她笑得眉眼弯弯,“你拿着吧,明儿姐姐并不喜欢这个,我瞧着你倒是很喜欢。”
郑婉儿被日头照的有些晃眼,她怔愣片刻,将衣袖抽回来,十分冷淡地说:“不用了,我没钱。”
那女孩又笑了,可笑容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嘲笑,稚嫩的脸上满是亲切和天真,她说:“那我送给你,你皮肤白净,用这个一定很好看。”
十岁的小姑娘,就知道什么样的皮肤用什么胭脂好看,再看她通身的气派,必然也是大家小姐。郑婉儿满脸狐疑看着她,要知道,京城从没有哪家的嫡女肯与她亲近的,于是婉儿问她:“你是谁家的小姐?”
她笑道:“我叫莫雁珺,父亲是镇南王,这是我第一次和他一起回京述职,你呢?”
原来是威名赫赫的镇南王的千金,婉儿不欲和她结交,将那盒胭脂塞回她的手中:“郡主身份贵重,你的东西我不敢要,郡主还是拿回去吧。”
莫雁珺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做,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歪头正要再问,那厢独孤明已经买好了东西,出来叫她:“珺儿,走了。”
郑婉儿给独孤明见了礼后,低着头走了,莫雁珺也被独孤明牵着手朝反方向离开,离开前还在冲着郑婉儿大叫:“后日我们要去西郊看赛马,你要不要一起来玩?”
郑婉儿没有理她。
独孤明牵着小雁珺的手,皱着眉说道:“那是太傅府的庶女,你怎的和她玩在一起。”
小雁珺仰着头,天真道:“可是在滇南,我和我父亲妾室生的妹妹也玩的很好啊,我觉得她很可怜,都没有朋友。”
“你要学着交往对你有利的人,那才叫朋友,你和她不是一路人。”独孤明年长几岁,一板一眼的交给小雁珺交往的道理,小雁珺却捏着那盒没送出去的胭脂出神,根本没有听进去。
郑婉儿走出很远后,才回过头去看,街上早已没有那名少女的身影了,这么久以来,她是第一位愿意主动和她结交的官家嫡女,还是位郡主,即便郑婉儿心思再怎么冷淡,毕竟只有十岁,她还是渴望能有个玩伴,可是她知道,她和莫雁珺的身份天差地别,根本不可能玩在一起,就连后日的赛马活动,也只有京中贵族嫡女才能有幸被邀去参观,她没有资格去。
在心中轻叹一声,婉儿甩掉那些不该妄想的心思,回到了太傅府。令她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太傅大人下朝回来,竟然给她带来了一张赛马的入场券,说是朝堂上的同僚送的,他又没有别的子女,便给了她。
太傅夫人还老大不情愿,不太想让庶女出去抛头露面,但是太傅大人发了话,她也不敢忤逆,赛马活动当天一早,还是为她张罗了出门的衣裳和马车,并叮嘱了她好些话,不过是不能丢人现眼、不能和别家小姐起冲突云云,郑婉儿一一应过,上了马车,朝西郊马场去。
初春的天气,她穿着一身水蓝色对襟襦裙,头发梳的双云髻,没戴过多的配饰,有着些许婴儿肥的脸上透着她那个年纪少见的沉稳,坐在马车上神思已经飘远,不知道那日的郡主还记不记得她。
马场很是热闹,京城的贵族公子小姐几乎都到了,郑婉儿没有需要交际的人,便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同时环视四周,寻找莫雁珺的身影,她想,若是她来了,自己便去打个招呼,谢她当日赠礼之情,若是她没有来,那便罢了。
看了一圈,没有见到人,郑婉儿失望地低下头来,准备略坐一坐就回去了,一阵风过,她听到叮叮当当的环佩声响,一抬头,又看到一张灿烂的笑脸,莫雁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她面前,正逆着光对着她笑,“你来啦!”
她今日穿的是滇南的骑装,帽子和衣袖上都有流苏,头发梳成一缕一缕的小辫子,看起来可爱极了,郑婉儿被她的热情吓到,忙站起来就要给她请安,莫雁珺拉过她的手,笑道:“不要给我请安,我们今日是出来玩的,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郑婉儿,父亲是太傅。”郑婉儿从未与比人如此亲近,被她拉着手,稍显窘迫。
雁珺道:“婉儿,真是个好名字,以后你别总一个人了,我们做朋友好吗?”
婉儿拘谨道:“郡主身份尊贵,婉儿不敢高攀。”
雁珺鼓着脸,用手指指她:“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也别叫我郡主,你可以叫我雁珺呀!其实我也很寂寞的,第一次来京城,虽然父亲要明儿姐姐陪我,可是明儿姐姐每日有好多课要上,根本没有时间,京城的规矩又多的很,我很害怕。”
郑婉儿方才确实没有看到独孤明,想来今日是莫雁珺一个人来的,又见她确实一副瘦瘦小小的模样,便只能任她牵着手,郑重地点头,“以后你如果想上街玩又害怕的话,就叫人来太傅府叫我,我陪你。”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是好人。”莫雁珺说着摸出之前那盒胭脂,“那么这下你可以收下了吗?”
郑婉儿犹豫片刻,露出一个难得的笑容,接过胭脂,小声说了句:“谢谢。”又想到自己却没什么礼物送给她,一时难为情起来,想着改天一定补上。
两人正在聊天的时候,几个十二三岁的世家公子朝她们走来,见到莫雁珺就道:“看你穿成这样,一定就是滇南来的郡主了吧?你父亲打仗那么厉害,你想必也很厉害,敢不敢和我们赛马?”
莫雁珺并不知道京城的世家公子会挑衅一个小姑娘,故而此次出来只带了两个侍女,此时他们突然发难,莫雁珺心中害怕,不免后退了一步,两名侍女立刻上前护住主子,道:“郡主岂能随便和人赛马,几位公子若想比试,奴婢们愿意领教。”
世家公子脸一横,怒道:“区区一个奴婢,也配跟我们比?她既然不赛马,穿成这样来做什么?莫不是胆小如鼠,一点都没有镇南王的气势,当真丢了镇南王的脸。”
世家公子原不应和小姐计较,奈何他们几个是出了名的顽劣,从不将规矩礼教放在眼里。莫雁珺被针对,急的不知怎么办才好,她虽是镇南王的女儿,但是因为从小身子不好,镇南王并未让她学习骑马射箭,她今日穿这样的衣服也只是因为喜欢,眼看着对方咄咄相逼,身旁也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人群中虽有斥责几名少年的声音,但更多的是沉默看热闹的人,她今日不比,丢的便是父亲的脸,莫雁珺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急的快要哭了,眼泪在眼眶打转。
忽的她被人拉住手拽到身后,郑婉儿站在她面前挡住她,对那几个人说:“雁珺姐姐今日身子不适,不如我替她和几位公子比一比如何?”
“你又是什么人?”其中一个纨绔少年指着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