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玥将布妥帖折起,收进怀里,笑吟吟道:“贾参谋,事已至此,你是想再回刘不兴军中去,还是索性跟我回成都府得了?”
贾聪道:“我在军中还有几个朋友,往日对我颇多照料。我若走了,阁下势必会借我的失踪为由在军中挑拨离间,煽动人心。许参谋也会在旁兴风作浪,到时候我那几个朋友恐怕会遭殃。阁下若肯高抬贵手,还是放我回去吧。”
卫玥眉头一跳。
少顷,卫玥爽快地答应了:“好,那你回去吧。”又摸摸怀中收好的布,笑道,“贾参谋,多谢了。”
贾聪站起来,拍拍身上蹭到的土灰,朝着卫玥作了一揖,不慌不忙地转身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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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赵老大与戴史的协商就已经进行了一个多月了。
协商刚开始的那几天进展可谓十分迅速,双方求同存异,很快达成了多项共识。刘不兴每日听到新的进展都会兴奋异常,以为自己一展拳脚的时候就要到了。
然而事情却并没有刘不兴想得那么顺利。越谈到后面,谈判的进展就越慢。双方有争议的事情怎么也达不成共识。
戴史坐在桌前,已经有些崩溃:“赵司马,赵兄,二两军饷真的真的太少了啊!我也不说每个人一年八两军饷了,哪怕就跟你们那儿的兵一样,给我们每人每年五两军饷也行啊!”
他从八两让到七两,从七两让到六两,从六两让到五两,他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自己的老底也露了,可对面的赵老大就是油盐不进。而且到现在还是咬死了二两这个数,一文都不肯让。这天底下有这么谈判的吗?!
赵老大翘着二郎腿,挖完耳朵吹了吹指尖上带出来的耳屎:“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了。朱府尹就给了我二两银子的权限。你非让我往上加,难道要我自己补给你么?你就是把我肠子里的屎都挤干净了,也挤不出这么多钱呀。”
戴史绝望到想把他的肠子扯出来勒断他的脖子。
他磨牙嚯嚯道:“赵司马,我跟你说实话吧。这不是二两银子和五两银子的事儿。而是你们成都府的兵每年五两银子,我们刘将军的兵每年二两银子,你若是刘将军的手下,你怎么想?倘若人人都是二两也还罢了,偏偏差了这么多,我们那儿的兄弟势必心气不平。一旦五千大军闹起来,就算刘将军也未必压得住。到时候出了什么事,谁担得起这责任?”
他这话说的已是在威胁了。
可赵老大就跟没听懂似的,乐呵呵道:“什么叫我若是刘将军的手下?我不是。你可千万别乱说话,这话让人听去了,还以为我要做对不起朱府尹的事,我可担不起。”
戴史:“……”
他跟赵老大说不通,也失去跟他说的耐心了,咬牙切齿道:“赵司马要不还是派人回去请示一下朱府尹吧。事关重大,我恐怕赵司马做不了这个主。”
赵老大奇道:“你怎么不派人回去请示一下你家刘将军?”
戴史:“……”
双方争僵持着,外面忽然进来一个人,跑到赵老大耳边如此这般嘀咕了几句。
这几天双方都不断派人回去禀报,也不断有人来传话,戴史只当是成都府派来的人,并未觉得奇怪。
那人与赵老大说完,赵老大点了点头,那人又出去了。
戴史问道:“赵司马,刚才那位是?”
赵老大道:“是朱府尹派来的,关于贵军粮饷的问题,朱府尹有新的示下。”
戴史顿时眼睛一亮,来精神了:“朱府尹怎么说?”
由于赵老大这边一直油盐不进,开价开得这么不合理,戴史都怀疑是赵老大自作主张,根本没给朱瑙好好传话。因此他建议刘不兴越过赵老大直接给朱瑙写了好几封信谈这粮饷的问题。看来他们的努力终于见效了。
赵老大慢条斯理道:“朱府尹说,二两的军饷是有点委屈贵军。让我给加一加。”
戴史眼睛更亮了,笑已悬在嘴边。
却听赵老大道:“每人每年三两,这就是朱府尹最高能给的数了。再多一文都不可能。贵军要是有诚意好好为朱府尹服役,过两年再加也不是不行。”
戴史的笑僵在脸上,正要分辨,赵老大却蓦地站了起来,笑嘻嘻道:“就这样吧。请戴副将回去跟你们刘将军禀报。如果刘将军还是不肯接受这个数,那太可惜了,是咱们没有缘分。我先回去休息啦!”说完便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留下戴史目瞪口呆:“你……你!”怒气无处发泄,只能将桌子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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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的协商进展传回刘不兴营中,刘不兴一听也火大了:“他真这么说?军饷最多三两?我不接受就不谈了??”
回来传信的使者苦着脸道:“是,将军。戴副将原本还想再努力一番,可那边的赵司马直接闭门谢客,让戴副将只要告诉他答应还是不答应,其余的话一律不肯听。”
刘不兴怒道:“岂有此理!他打量我当真不敢打他吗?!我他妈都驻军在仁寿了,我一天就能挥师打进他成都去!”
使者不敢吭声,许竹本和贾聪也不说话。事情已进展到这份上,谁又愿意真的打呢?
刘不兴也就是放放狠话,待气头过去,他恼火地踹了下桌子,也不再提发兵的事了。
说实话,都谈了这么久了,除了这一条军饷谈不拢,其余条件都可谓十分优厚。他要的职位有了,朱瑙也同意了他两年内将军队扩充到两万,他在官府中讨要的几个官职都许给他了,甚至允诺让他带兵去打京兆府,打下来就把京兆府那宝地封给他。如果说一开始他很着急要和朱瑙合作,那现在他只有比一开始更着急。毕竟他想要的一切都已唾手可得,只差那最后一步了。
三两……总比之前的二两好了。
良久,他哼哼道:“许参谋,贾参谋,这事儿你们俩怎么看?”
许竹本看刘不兴的脸色、听他的语气,便知他已然心动,忙道:“那朱府尹一毛不拔,实在可恨!不过若这三两银子是暂时的,往后能再加上去,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再者虽说粮饷低了些,那朱府尹开出的其他条件倒也还不错。将军可以慎重考虑。”
刘不兴又看向贾聪。
贾聪抬起头,看着刘不兴。他并没有立刻开口,只默默看了刘不兴片刻,随后轻轻吐出一口气,缓声道:“属下觉得,粮饷上迟迟谈不拢,许是因为将军其他条件开得高了些。若将军不急着要成都大将军的封号、不急着要扩军和封地,这粮饷的问题或许还能协商……”
刘不兴愣住,勃然大怒道:“贾聪!你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本将军配不上成都大将军?!带不了更多的兵还是管不好封地?!”
许竹本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贾聪鼻子骂道:“贾参谋,你太过分了!将军忍你不是一两天了,你竟然越来越放肆!你到底什么居心?你是不是串通敌人了?!”
刘不兴听了许竹本的话,愈加恼火,抓起桌上的茶杯照着贾聪砸了过去!
贾聪被泼了一身茶水,碎瓷片落了一地。他站在原地不敢反抗。
刘不兴呵斥道:“你说,你到底什么意思?你看不起本将军吗?!本将军凭什么不能当大将军!”
贾聪垂下头,低声道:“属下不敢。既然将军觉得妥,属下也觉得妥了。”
刘不兴又抓起桌上几样零碎物件往贾聪身上砸去,砸完了才把气平下去几分。
他扭头冲着使者吩咐道:“去,告诉戴史,让他尽早把此事定下吧。”
使者诺了一声,赶紧退出去了。
第105章 造反
戴史终于同意让步。于是很快的,谈判的结果传回了成都府,也传进了刘不兴的军队中。
这是一件关系到军中每一个人前途的大事,在谈判的过程中,全军上下的士卒就十分关心此事。等到结果出来,这结果很快就在军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大清早,几个士兵早饭还没吃,就在打水的井边议论开了。
“哎,戴副将和成都府的协商结果你们都听说了没有?”
“当然听说了。妈的,还以为咱们投奔了成都府,以后粮饷就不愁了。成都府给他们新招的兵都那么大方,每年五两银子。凭什么每年只给咱们三两?他们是不是瞧不起咱们兄弟?”
“是啊,一样都是兵,他们能拿五两,我们就拿三两。哪有这么不公平的?”
“到底人家是亲娘养的,咱们确实刘将军带来的,可不是跟后娘养的似的么?也没法儿了。”
“说实在的,成都府就给咱们这个待遇,还想指望咱们对他们忠心吗?”
士兵们正在对协商的结果发牢骚,有人左右望了望,见四周没有军官,便压低了声音道:“你们还不知道吗?咱们只能拿到三两军饷这事儿可真怪不到成都府的头上。”
其他人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为什么不怪成都府?军饷不是他们给咱们开的吗?”
“是啊,可这事儿不是我们将军派戴副将去和他们谈的么?他们谈的又不只有咱们的军饷这一件事。你们想想,咱们将军被封了‘成都大将军’,还又领官爵,又领封地。如果成都府真拿我们当后娘养的,为什么独独给将军那么高的封赏?还有去谈判的戴副将,连他都被成都府安排了一个高官位呢!”
众人愣了片刻,很快就全都反应过来了。
“你是说,刘将军和戴副将为了他们自己能得到封赏,所以故意不给咱们争取军饷?”
“何止是不争取?你们自己想,我们这里有五千兵马,成都府也有五六千兵马,而且那个虞长明跟了朱府尹多少年了,他怎么可能不把封号给虞长明,却给刘将军?刘将军必定是拿什么东西作为交换,才能说动他的。”
“!!!”
“所以,刘将军和戴副将是把我们都卖了,把咱们当成他们自己升官发财的垫脚石了!”
“……该死!我们跟了姓刘的这么多年,为他当牛做马,他竟然这么对我们?!”
士兵们很快都变得义愤填膺。
刘不兴手下的兵马并不是他自己招募来的,而是从前军户制度分配到他手下的。在此之前,当兵的的地位一向不高,他们在刘不兴的手下压根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可之所以还一直留在军中,一来是军法森严,若他们胆敢有违纪之举,轻则杖责,重则处死;二来则是待的年限久了,也成了习惯,与同僚长官之间亦有了一些情分,日子也就得过且过了。
然而打从入蜀之后,军中的人心就有些浮动。不为别的,就冲着成都府对参军制度的变革,就足以对他们的内心造成极大冲击了。
军户制度被取消了,军户不再天生就得当兵了;当兵的地位也忽然高了,蜀中的百姓不再歧视军人;更要紧的是,当兵还可以领到丰厚的粮饷,可以让自己的家人过上好日子!这让被压榨了半辈子的士卒们如何不动心念?再有什么样的情分也压不住了。
早上出来打水的士卒越来越多,井边围的人也越来越多,更多人加入讨论。
“当初在黔州的时候,刘将军还承诺我们只要能打下成都,就扩充军队,让我们所有人都能当军官,从成都府抢到的钱财也跟大家一块分。结果呢?没见他跟我们分钱,反倒上赶着把我们卖了,谋他自己的前程去了!”
“早知道这样,当初在黔州的时候我就跑了。我跑来成都府报名参军多好?军饷又多,待遇又好。”
“就是。我这两天在附近遇上过阆州来的老百姓,听他们说成都府的虞将军打从在阆州的时候就对手下就很宽厚,什么好处都替他手下争取。他军中的将士们有个头疼脑热,或是家里出点什么事,他都自己拿钱出来贴补。早知道,还不如投奔他去!”
“要是现在走还来得及么?”
“也不知道成都府那儿打算什么时候再扩招兵员……”
众人正讨论得激忿之时,许竹本远远走过来了,也是要来井里打水。眼看井边聚了那么多人,许竹本皱眉道:“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呢?”
士卒们看见许竹本,顿时一哄而散了。
很快,消息就已传遍了整个军营。军营里的每个角落都能看到士卒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而当军官出现的时候,那些士卒们很快就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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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当真有人这么说?!”刘不兴震惊道,“这么说的人多吗?”
等军中的各种流言终于传进刘不兴的耳朵里,流言都已经弥漫了三五天了。
向他汇报的许竹本满脸为难:“禀将军,这些消息……恐怕……已经传遍军营了……”
刘不兴瞠目结舌:“传、传遍军营……”
难怪他最近走在军营里,总感觉附近的士兵都在对着他指指点点,士兵们看他的眼神也变得跟从前不一样。但士兵们还是比较克制的,他稍觉得不对劲那些人就立刻走开了,他也就没往心里去。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这是为什么。
他蓦地从椅子上跳起来,焦虑地来回踱步:“信这种说法的人很多吗?他们真的以为是我克扣他们的粮饷,换我自己的前程?”
许竹本小心翼翼道:“将军英明神武,对士卒一向宽厚,按说士卒们都该爱戴将军才是。可是……”
看到刘不兴脸色一变,许竹本忙止住话头,不再说可是后面的内容,改换话题道:“我想此事是有人刻意煽动谣言,妄图动摇军心。有些不智的人上了当,才会对将军离心。将军务必要彻查此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