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瑙笑道:“是啊。心气高未见得是坏事,也未见得是好事。既然他有心,就让他试试吧。”
虞长明点点头,不再多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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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府。
费岑正在堂上办公,忽有官吏跑进来禀报:“府尹,军中又出事了!”
费岑顿时一个头两个头,放下手中公文,硬着头皮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官吏道:“金州和凤州的兵打起来了,打死了好几个人。现在参与斗殴的已被抓了,可涉事人数太多,多达百人,军官不知该如何处置,特来请示府尹。”
费岑强压下骂娘的冲动,问道:“为什么斗殴?理由是什么?”
官吏答不上来。几千人忽然被聚集到一起,如果没有良好的制度管束,很容易划分成不同派别。若再没有良好的制度管束,不同派别闹起来就更寻常了,简直不需要什么理由。
费岑扶额道:“让他们查明打起来的原因再来禀报我!”
“是!”官吏又退出去了。
费岑心烦意乱,把桌上的公务都推到一旁,烦躁地抓自己的头发。
如今天下大乱,各方诸侯都在招兵买马,迅速扩充自己的势力。身为京兆尹的他也不例外。然而随着他的权力得到扩张,烦心的事更是成倍增长。
他原本只是一届文官,现在军政大权握于一人之手了,可他哪懂带兵的事?一开始他也想当然地打算先募他几万兵来再说,幸好边上有个成都府,有个袁基路。袁基路被自己两万大军抄了老家的事给他敲了个警钟,让他立刻放弃了不切实际的幻想,而是学着朱瑙一样先招募五千兵马试试水。
事实证明,他的做法是对的。就这五千兵马已经足够让他头疼了。军队里成天闹些可怕的幺蛾子,他又没能物色到可靠的军官,要不是军队人数不多,只怕他早步了袁基路的后尘了。
新募来的军队的烦心事还在其次,更让他头疼的事其实还不在本府内。
他抬起头,看了眼墙边挂着的地图,脑袋更是要裂开。
原本他所管辖的京兆府是块风水宝地,西有秦岭、陇山、黄河拱卫,南有潼关、北有吕梁山,东有函谷关,且有泾水、渭水、洛水冲出的八百里秦川,土地肥沃,地势可谓再好也没有。可由于连续几年的天灾人祸,他这秦川便是叛军最早的发起地之一。他早已丢掉了多处关隘,如今京兆府所辖地实际上只剩下金州、凤州、乾州三州。
这就够倒霉的了,最最倒霉的是,他现在的处境是前有狼,后有虎——北面是驻扎延州的三万大军,西南面翻过大巴山就是天府之国蜀地!
延州的是谁?是谢无疾!蜀地的是谁?是朱瑙!
这两人哪个不是野心勃勃?又有哪个好相与?天下初乱,各路英雄好汉还在襁褓里喝奶,这两人就已厉害到名震天下了!
而这两人对他京兆府的野心也早就昭然若揭了。只是一个忙着平定后方,一个忙着招兵买马,都还没空来找他麻烦罢了。
说实话,费岑也有野心。若是有机会做天下霸主,若有机会问鼎中原,谁不想试试?不过比起谢无疾和朱瑙,费岑自认自己的野心没有那么大。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没有这个能耐。尤其是眼下一乱团的形势,让他更清楚自己连区区一个京兆府都管不好,更别提其他了。
若眼下他面对的强敌只有一个,他或许会顺其自然地与之合作。他继续当他的京兆府尹,就当新认了个朝廷。可偏偏他被强敌环伺,事情就难办了——若不甚选错立场,只怕下场不堪设想。
就在此时,外面忽又跑进来一个官吏:“府尹!”
费岑摁着太阳穴问道:“又有什么事?”
官吏道:“延州谢将军派了一支队伍来,说有要事想找府尹商谈!”
“什么?”费岑一惊。他本以为谢无疾平定后方还要一段时间,没想到那么快就来了?!
他正打算接见,却听那官吏又道:“从成都府也来了一支商队,也要求见府尹,说他们是来替成都尹给府尹送信和礼物的。”
费岑:“……!!!”
怕什么来什么就够糟糕的了。可最糟糕的是,怕一双,一双竟然同时来了!
第107章 朱瑙和谢无疾倒是有默契
眼下两队人马都在外面等着,费岑心里那叫一个纠结。他明知两方都不怀好意,他恨不得一方都不要见。可惜两边他必定全都要见,只是得分出个先后来。
费岑问道:“你是说,谢将军派了一支军队来,朱府尹派了一支商队来?”
官吏连忙点头:“是。”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费岑目前都更不想也更不能得罪谢无疾。他揉揉眉心,道:“你赶紧命人带成都府的商队去接风洗尘,务必照顾好他们。我先见延州来的人。”
官吏忙道:“是,府尹。”说完就退出安排去了。
……
谢无疾派了十几人的队伍到京兆府,带队的是他手下的副尉金闵。
金闵在府外等了不多时,便有官吏出来相迎:“金副尉,请跟我来,府尹在大堂等你们。”
金闵十分客气地拱手道了声谢,便朝官府里走去。
过了甬道,来到大堂,费岑果然已在堂上等着了。见到金闵进来,费岑满脸堆笑,热情地起身相迎:“金副尉,旅途辛苦了。”
金闵倒是很懂礼数,认认真真朝着费岑行了个礼:“谢将军麾下副尉金闵,拜见费府尹。”
费岑略有些诧异。他原以为谢无疾仗着手握三万大军,必然横行霸道,他的手下也会趾高气昂,没想到那金闵的态度非常客气,也懂得礼数,不像传统的无人那般粗鲁。当下他脸上的假笑不由真了三分。
费岑道:“金副尉,快快免礼。”
金闵这才起身。
费岑笑道:“我对谢将军仰慕已久,听闻谢将军在延州驻军,早想前去拜会。只可惜公务繁忙,一直抽不出时间来。金副尉这次既然来了,就在京兆府多留几日,尝尝这里的美食美酒,我再让人给你备些带回去,让你家将军和军中的兄弟也尝尝。”
金闵客气道:“府尹有心了,金闵在此先替将军谢过。”
两人先假模假式地寒暄了一阵,这才终于切入正题。
费岑道:“金副尉,谢将军派你来京兆府,可有什么事吗?”
金闵道:“谢将军确有几件要事想与费府尹协商。”
“哦?”费岑心里亦是白眼狂翻,面上却假装兴致勃勃,“金副尉请说。”
金闵道:“关中之地多有叛军活动,谢将军一直希望能荡清叛军势力,因此势必要进军关中。再则如今谢将军手下有三万兵马,延州境内却是一片高原,耕地稀少,难以养兵。谢将军希望能屯军秦川,以图长远之计。”
费岑面上继续笑着,心里却已开始骂娘了。其实不用金闵说他也知道,谢无疾能想什么?不就是想把军队开到他的地盘上来么?占他的地盘,用他的土地,养活谢无疾的军队。
金闵道:“费府尹不要误会,府尹乃是朝廷册封的京兆府尹,是朝中栋梁,谢将军无任何冒犯之意。只是关中原有的驻军玩忽职守,使土地频频沦陷于叛军之手。谢将军也是希望能早日平定寇乱。若我军开来关中,虽在军需和屯田事务上需费府尹加以协助,其余政务我军一概不会插手。”
费岑眉宇耸动,眼珠微转。
说实话,眼下关中的确非常乱,若有人能为他平乱,他自然再高兴也没有。为此拨些田地银钱养兵倒也没什么。然则今日这世道,谁又能相信谁?请神容易送神难。若真让谢无疾的兵进了关中,以后这关中就不再姓费,而要姓谢了。
见费岑不语,金闵道:“府尹是不是信不过我家将军的人品?府尹大可打听一下,我家将军治军严明,只平叛乱,不伤官民。如今他已攻陷七县五城,杀的都是叛军。若非不得已,将军极少干预政务。”
费岑忙道:“我知道,我知道。”
却如金闵所说,到目前为止,谢无疾所打的仗全是和叛军打的。叛军的势力比较复杂,有各地的反民,有叛变的驻军,也有一些公然打出旗号反对朝廷的地方势力。至少目前从表面上看,谢无疾还是效忠朝廷的,对于朝廷委派的地方官员,他大多也是选择合作,极少随意撤换。也因如此,地方官员常常表面上对他顺从,背地却与他离心离德,使他后方时常失守。
但不管谢无疾是怎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用意,还是那句话——如今这世道,谁又能相信谁?权力握在自己手里,好过交给他人。
费岑面露为难之色:“谢将军的人品,我自然信得过!不过这可是件大事,牵涉方方面面,更关系到各方势力。我虽是府尹,可京兆府的事也不是我一人能说了算的。若谢将军真要到我这里来驻军,即便我放心,京兆府的百姓也不放心。不知金副尉能否理解?”
金闵道:“我理解。费府尹,你若有什么条件,大可提出来。”
费岑呵呵干笑。他不想也不敢得罪谢无疾,因此话不能说得太满。他只能道:“金副尉,要不然这样,你先在京兆府住几日,尝尝我这里的美食美酒,也看看这里的美景。这件事情容我考虑几日,与官员们商量之后再与你谈。”
此事本就不是可以一口定夺的小事。金闵答应道:“好。那我就等费府尹的消息了。”
……
送走了金闵,费岑已十分头大。还可有一茬人等着他接见。
他本想休息休息再说,转念一想,索性一下把头疼的事儿全做完,省得今天疼一波,明日再疼一波了。于是他命人把成都府来的商队也请过来。
官吏禀告道:“府尹,成都府的商队带了礼来,要让他们送进来吗?”
费岑也不是没见过官员之间送的礼,无非是些珠宝玉器,当面验看道谢最合礼数。于是他道:“送进来吧。”
不多时,成都府的商人到了,一车车的礼物也被运进官府之中。
当一箱又一箱的东西被搬到费岑面前,费岑简直傻眼了:成都府居然给他送了这么多礼?!
代表商队前来觐见的商人也朝着费岑行了个大礼:“草民尤乾见过费府尹。”
费岑看礼物看傻了,好半天才猛然醒过神来,忙道:“免礼,免礼。”
那叫尤乾的商人站起来,瞄了瞄费岑的脸色,不由一笑。
尤乾和刘奇一样是早年就跟着朱瑙做生意的掌柜,如今也得到朱瑙的提拔,开始独当一面。他依次开箱,向尤乾介绍他带来的礼物:“府尹,这七十二匹蜀锦是成都府织造坊所制,共有十八种样式,分别是百花孔雀锦、落花流水锦、灯笼锦、曲水锦……”
大红大绿大黄大紫……华丽至极的蜀锦一匹匹展现在费岑的目前,费岑不由得呼吸都放慢了,用力咽了口唾沫。他自然见过蜀锦,打从成都府出了新的蜀锦样式,他还买了几匹给自己和家人缝制衣服。只是这样齐全的品种他也是第一次见,绚丽五彩的花纹看得他眼睛都直了。
介绍完了蜀锦,尤乾又打开一个箱子,里面装着的是一袋袋的茶叶。蜀中亦是产茶之地,大量山上辟有茶田,出产不少名茶。他取了一个小袋子,示意官吏送去给费岑。
茶叶被送到费岑面前,费岑凑到鼻下闻了闻,干茶叶就已清香扑鼻,让他忍不住立刻就想用开水冲泡,品品这茶汤究竟有多香。
尤乾笑道:“府尹,这几箱装的都是蜀中名茶,青城茶、观音仙茶、甘露茶……”
介绍完了茶叶,他继续往下,后面是香料、药品、牛羊角尾等。蜀中多山,物产丰富,有各种名贵稀少的草药香料,许多都是费岑闻所未闻的。
再往下还有许多手工艺物品和器皿,样样不是精巧华美就是牢固实用。
其实关中以往也是富饶之地,奈何时局不好,工商也衰退得厉害,再看成都府之富饶,尤乾只能眼馋羡慕了。
尤乾最后几样拿出来的东西再次出乎费岑的意料。他看了看那些东西,问道:“这些是农具?”
尤乾忙道:“是,这些都是成都府匠人改良过的农具。改良后的效用可由我向农务官员说明。”
“好,好,那辛苦你了。”费岑点头。农务上的事情他确实不大懂,就算尤乾向他解释恐怕他也不明白,还是由专人去听吧。
所有礼物都展示完了,瞧着院子里琳琅满目的礼物,费岑心里简直五味杂陈。
同样是一府之尹,瞧瞧人家成都府就弄得风生水起的,他这京兆府怎么就弄得乱七八糟呢?他身为一个地方官员他最明白,这些东西看似都是民间的东西,其实背后显示出的恰恰是蜀地官府的实力——如果没有一个相对稳定的局面,没有一个能治的官府,哪会有这么多好东西呢?
费岑一直知道谢无疾和朱瑙都厉害,只不过在此之前他更害怕的是谢无疾,也认为谢无疾要更强一些。一来是从地理位置上来看谢无疾对他的威胁更大,二来是谢无疾毕竟已有三万兵马,成都府那儿才只有几千人。可眼下这些礼物却让他内心有些动摇了。或许朱瑙的实力更在谢无疾之上……
“多谢朱府尹送我这样丰厚的大礼,改日我自为朱府尹备一份回礼,请人送过去。”费岑道:“不知朱府尹派你们来,所为何事?”
尤乾笑道:“费府尹,听说眼下关中多地受叛军侵扰,民不聊生。朱府尹听闻此事后倍感忧心,希望能为费府尹排忧解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