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人朱瑙[古代架空]——BY:钟晓生

作者:钟晓生  录入:01-28

  而跟往常不一样的是,被他质疑之后,尤乾竟也不像往常那样伶牙俐齿地与他谈条件,好像成都府一夕之前没了本钱似的。
  等聊到粮食经营的问题,费岑想起一件事,忙道:“对了尤公子,先前你提出蜀中粮商要到陇州、凤州开粮行的事情,恐怕是不能成了。”
  尤乾并没有表现出吃惊,似乎他早料到会有这一出。但他还是问道:“费府尹,这件事情我们不是都已经谈妥了吗?”
  费岑心里喜滋滋,表面上却装得很是遗憾:“尤公子不要误会,并非官府言而无信。而是之前尤公子与我们谈的时候,说好了本地牛、吴两家粮商会与你们合作。可是就在前两日,牛、吴两家忽然找到本尹,说他们不打算再与蜀商合作了。这样的话,先前谈的条件自然也做不得准了。”
  尤乾并不抗辩什么,只看着费岑的眼睛,问道:“费府尹可知牛、吴两家缘何忽然变卦?”
  费岑一愣,摇头:“这本尹就不知晓了。”
  尤乾道:“草民知道缘由。费府尹有兴趣听一听吗?”
  费岑诧异。听尤乾这语气,难道不是他们之间分赃不匀谈崩了?
  他忙问道:“是何缘故?”
  尤乾却道:“此事牵扯众多,草民可否与费府尹单独谈谈?”
  费岑又是一怔。他知道尤乾怕是准备了什么说辞来动摇他,可听听也无妨,再则他也的确有几分好奇。
  于是费岑沉吟片刻,挥手道:“你们都先出去忙吧。”
  很快,参与会谈的其他官员都退出去了。堂上就只剩下费岑、尤乾二人与费岑的侍卫。
  费岑道:“尤公子,请说吧。”
  尤乾这才开口:“府尹有所不知。前段时日我们与本地的许多商贾都已谈妥,我等共同经营,共谋利润,还能给京兆府增加税收。这本是一桩大好事。可谁料就在前日,几名自称是谢无疾谢将军手下的人忽然找上那些本地的那些商贾,威胁他们不许再与蜀商合作。要不然过几个月谢将军入驻关中,就要屠杀他们全家,还要把他们的家财全部充作军费。”
  费岑听他说前半段的时候还在腹诽他真会说漂亮话,可听到后半段却吃了一惊:“此话当真?”
  尤乾又道:“费府尹若不信,只管遣人去查便是,难道草民还会信口雌黄吗?”
  费岑“嘶”地吸了口凉气。他还真没想到这事儿竟然会跟谢无疾扯上关系
  尤乾义正言辞道:“草民不明白。这京兆府难道不是费府尹的治下?连费府尹都在积极与我们协商,那谢无疾的手下却如此横行霸道,还敢威胁良民的身家性命,难道不有违法纪吗?”
  费岑干笑两声。他还想质问呢。可当今天下,法纪只拘得住平民百姓,又拘得住哪一个有权有势之人?
  这话他当然不能说,只能打官腔:“如果真有这种事……本尹定会查明实情的。”
  尤乾加重了语气:“不瞒费府尹说,我在关中已待了一段时日,听说过谢将军有意进军关中之事。可他人都还没有来,就已经这样插手起京兆府的政务与民生了。他到底是什么居心?他还有没有把费府尹放在眼里?!”
  费岑脸上的表情一僵。
  尤乾的话正打在他的痛点上。虽然他也不喜欢蜀中势力安插进关中,但由他京兆府拒绝和由谢无疾插手完全是两回事。
  尤乾继续火上浇油:“此话由草民来说或许不合适,不过草民完全是为费府尹和关中百姓着想。据草民所知,那谢无疾乃是个虎狼之人,他手下养三万士卒,耗费甚巨。他常常搜刮百姓的粮食钱财,致使他的辖地经常发生叛乱。甚至他连的亲舅舅不肯给他提供军粮,他连他舅家满门都屠了!这样的人费府尹当真敢与他深交吗?眼下关中本就不太平,若再将他的军队引入,只怕更惹动乱啊!”
  他这番话多少有些偷梁换柱。谢无疾征军粮往往只向地主豪绅征取,但这些地主豪绅身无功名,把他们说成是百姓倒也不是不行。
  费岑的表情更僵硬了。
  其实他看得出来尤乾是在挑拨离间,但他本来就对谢无疾驻军的事情不情不愿,心里也有许多担忧,尤乾又恰恰说中了他的想法,他心里不乱都不行。
  片刻后,费岑忍不住吐了些心里话出来:“尤公子,不瞒你说。其实本尹又何尝愿意让谢无疾过来驻军呢?他横行霸道,本尹难道不知吗?只是他手握三万大军,本尹若是强硬拒绝,万一他挥师攻打我京兆府,我手里这点兵力哪里守得住?是以我才不得不划点土地钱粮给他,只为求一个安生罢了。”
  尤乾忙起身行礼道:“草民愿为府尹分忧。”
  费岑惊讶道:“你有什么好主意?说来听听。”
  尤乾不慌不忙道:“费府尹想必也知道,谢无疾说要到关中驻军,为平乱是假,为军粮是真。他觊觎的是关中的八百里秦川。而且既然他选择来与府尹商量,不是直接带兵打过来,说明若非不得已,他并不想用兵。”
  费岑想了想,点头同意。谢无疾善战但并不好战。打仗总是有损耗的,聪明的人都不好战。而且以前谢无疾攻打叛军好歹有个平乱的名头,攻打京兆府却名不正言不顺,对他的声名和前景都不利。
  尤乾又接着道:“既然如此,那府尹大可以资助他军粮,但不同意他来进驻。这样不说彻底打消他的念想,至少拖上一段时间不成问题。而只要有了时间,一来府尹能练好自己的兵,二来那谢无疾所在的延州本就动荡,他手里的三万兵带得也不稳,没准过段时间他就自乱阵脚了,府尹也不必再惧怕他了。”
  费岑又是一愣。尤乾的话句句说在他心坎里,他想要的可不就是时间吗?只是……
  费岑道:“我拨点土地给他还行,让他自己带兵去种去。可我哪有那么多军粮拨给他?我这京兆府里的余粮本来就没多少。”
  尤乾忙道:“这笔军粮我们愿意出。费府尹可以告诉谢将军的来使,便说有蜀中粮商敬佩谢军平乱义举,愿为谢军提供部分军粮。”
  费岑惊诧地瞪大了眼睛:“啊?你们出?!这……你们……”
  他知道蜀商不可能平白出这笔钱,很快就明白过来:原来尤乾绕了这一大圈,还是希望他能答应蜀商开出的种种条件啊……
  这也太……财大气粗了吧……
  费岑的心里顿时很微妙了。成都府到底是什么神仙地方,这么富裕的吗?富裕还算了,尤乾不过一个商人,居然开得了这么大的口。朱瑙居然给一个商人那么大的权限?这得是什么样的妄人才敢做这样的事啊……
  其实如果不是利益有冲突,他还挺希望能有机会结交朱瑙,跟他学学他的手腕和胆识的……
  尤乾接着道:“费府尹,我们蜀商想赚的无非是钱和一点点权,可谢无疾要的是什么,费府尹不知道吗?孰轻孰重,想必费府尹会有明智的判断。”
  费岑抿抿唇,陷入沉思。
  说实话,若是朱瑙和谢无疾之间他一定得接受一个,他会接受谢无疾。原因无他,谢无疾对他的威胁更大,万一拒绝可能性命不保;但如果朱瑙和谢无疾之间他可以拒绝一个,他还是希望能拒绝谢无疾。正如同尤乾所说,放蜀中势力进来无非分掉他的权势,而且过程长,他有时间慢慢应对;但放谢无疾进来,他的脑袋可能就悬挂在裤腰上了。
  如果说蜀商出钱粮,为他增加了谈判的筹码,可以让他把谢无疾在外头再多拦一段时日,何乐而不为呢?毕竟谢无疾也不想打仗,没准能答应。
  不管金闵会不会同意,他都可以去谈谈看,反正也没什么坏处。
  良久,费岑主意已定,拱手道:“若蜀商当真愿意慷慨解囊,费某便先谢过了。”
  尤乾笑道:“府尹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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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金闵便来官府继续驻军的协商了。
  出乎他的意料,京兆府的态度忽然变得比以往强硬许多,连着拒绝了他不少的提议,甚至连之前已经谈好的一些条件也要更改。
  金闵越谈越恼火,最后已失了耐心,语气转为威胁:“费府尹,若你们不想好好商谈,那此事我们也不必再谈了。我自回延州禀明谢将军就是!”
  费岑忙笑道:“金副尉千万别误会。绝不是我们有意敷衍,只是我先前打算划给贵军的驻地,这几日我遣人去问了那里的官民,没想到当地的官民非常抵触军队入驻,甚至险些闹出动乱来。金副尉也得体谅本尹的难处啊。”
  没等金闵说什么,费岑又急忙接了下去:“贵军到关中驻军的事情,还可以从长计议。不过本尹知道贵军人多,消耗甚巨。因此在驻军之事未商定之前,愿为贵军资助一些钱粮。”
  金闵一愣。这话的意思是要给他们钱粮以换取时间?
  在此之前费岑从未提出过这种方案,金闵挺好奇他想怎么开条件,因此倒也没立刻拒绝:“费府尹打算资助我们多少?”
  费岑可不敢贪这个功,他哭穷还来不及,忙道:“金副尉,这笔钱粮其实不是京兆府出的。本尹最近认识了一些蜀商,那些蜀商听闻贵军在北方平乱之义举,万分敬佩,便主动向本尹提出愿意资助贵军。”
  金闵听到蜀商二字,又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费岑立刻报出了一个让他心惊肉跳的钱粮数目,惊得他不知该作何反应。
  良久,金闵谨慎地说:“这事我需要回去考虑一下才能给你答复。”
  费岑见此事有商榷的余地,已是喜出望外,忙道:“那本尹就静候金副尉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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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时辰后。
  “什么?蜀人主动提出要给我们提供军粮??”午聪听到金闵的汇报,大吃一惊。
  “是啊。”金闵忙将费岑的原话复述给午聪和谢无疾,并且说了蜀商愿出的钱粮数目。那数目又把午聪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午聪简直又嫉妒,又纳闷:“不是,我就不明白了。那朱瑙到底是怎么治理成都府的?他怎么能这么有钱?我们怎么就……”
  话没说完,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闭上嘴,偷偷看了眼一旁的谢无疾。
  好在谢无疾没有计较他方才的话,只问金闵:“你当时如何回他们的?”
  金闵道:“此事事关重大,属下不敢自作主张,因此便和那些官员说属下需要回来考虑之后再做决定。随后属下就赶紧回来请示将军了。”
  谢无疾沉思。蜀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好在关中安插他们的势力?可此举既已被他识破,他们便该知道这样行不通了,为何还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又或者,这还是一招动摇他军心的举措?
  他隐约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但他又想不透彻蜀人的用意。总之无论如何,对方必定没安好心。
  少顷,谢无疾道:“我不要蜀商的钱粮,只要秦川。你去告诉费岑,仍按原先的条件谈。若他们还执意拖延糊弄我们,我会将军队朝关中再开近三百里。”
  大军开近,威胁之意便更浓重了。
  金闵忙道:“是。属下明白了。”
  ……
  金闵走后,谢无疾心中烦闷,取了件披风,道:“我出去走走。”
  午聪忙道:“我陪将军一起。”
  谢无疾不置可否,两人便一起出门去了。
  昨日关中下了大雪,今日雪已经停了,可路上的积雪未消,城里白茫茫一片,路上行人也稀少。走在关中古城的青石板路上,竟有一种额外的苍凉感。
  午聪走在谢无疾的身后,目光定定地注视着前方的谢无疾。
  谢无疾是武人出身,并不畏寒,融雪天气里他身上只着两件单衫,又挂一件披风。寒风刮过,他的单衫被吹得飒飒作响,竟他的身形勾勒得十分萧瑟。
  一瞬间,午聪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他已跟随谢无疾多年,对谢无疾一直是又敬又畏。敬他的用兵如神,畏他的铁腕无情。尤其兵权解禁、混战开始之后,午聪对他是敬之更敬,也畏之又畏。
  这一路走来,谢无疾出过许多令他拍手叫绝的奇招,却也做过一些他至今想不明白的举动。譬如眼下就正是他们三万大军的危亡之际。若他是谢无疾,他势必会更狠一些,可谢无疾采取的手段却比他所想的温和许多。
  ……或许,谢无疾并不是无心无情的。只是他从不与人说,因此没有人懂得他罢了。
  不多时,两人来到一间茶馆门口。
  这是城里最大的一间茶馆,馆里既有说书卖唱的艺人,也有替人掏耳擦鞋的匠人,如此严寒时节,茶馆里倒仍然热闹非凡。
  谢无疾在门口驻足片刻,走了进去。午聪连忙跟上。
  茶馆里人满为患,一进去便有一股热流扑面而来。谢无疾和午聪刚解下外袍挂在手里,立刻有伙计前来招呼:“二位客官,堂里坐还是楼上雅间坐?”
  谢无疾道:“堂里。”
  “哎,”伙计忙道,“客官跟我这边来。”
  伙计将两人引到一张刚腾出来的空桌旁坐下,记下他们要的茶水点心,赶紧通知后厨去了。
  无论关中也好,蜀中也好,凡到茶馆里来的客人,品茶绝不是头等大事,聊天吹牛或是听别人聊天吹牛才是头等大事。
  于是谢无疾和午聪刚坐下没多久,就已从四面八方听到诸多大名鼎鼎的名字。有人谈论皇帝,有人谈论宦官,有人谈论着本地的官僚大户,也有人在谈论朱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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