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问为什么,他想问那日在永寿宫说得还不够明白吗?他说他没有把靳久夜当做任何人,他说要给对方一个交代,这背后的含义,靳久夜为何能做到全然视而不见?
可是他却问不出口,也就在那一瞬,他突然明白,自己的怒火究竟来自于哪里。
来自于靳久夜只是把他当做主子,只是把自己当做影卫,只是在执行任务,执行一个哪怕付出身体与清白也在所不惜的任务。
如果自己不是他的主子,如果他的主子是另外一个人,靳久夜同样会答,心甘情愿。
这才是他的愤怒。
“那朕今日便让你彻底知道!”贺珏突然拽住靳久夜的肩膀,带着人往床那边去,靳久夜抓着贺珏的手,“主子你要做什么?”
贺珏将人摔到床上,松软的垫子让靳久夜的身体弹了一下,随即贺珏压了上来,“朕想睡你!影卫大人,朕现在就想睡你!”
“唔……”话语被堵在嘴里,靳久夜先是挣扎了一下,可很快就顺从了。
“朕戴上那串佛珠便是在无时不刻提醒自己,你在我贺珏眼中是个人,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朕不能凭借自己是主子的身份就对你为所欲为!可是今日,是你亲口叫朕别走,是你亲手将那佛珠摘下,是你亲身要朕明言的。”
“满意吗?朕的影卫大人。”贺珏吻毕,盯着靳久夜的眼睛说道,“这次朕没有饮酒,这次齐乐之的大婚已过,你应该听得清楚,朕叫的是你的名字。夜哥儿,其实那天夜里朕一直叫的是你的名字,不是吗?”
“……是。”靳久夜艰难地承认。
“那现在,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贺珏的身体死死压在靳久夜的身上,两人的呼吸彼此缠绕着,靳久夜微微垂着视线,焦点落在贺珏的下巴上,没有与人直视。
“属下……“靳久夜顿了顿,“属下还没有学习。”
贺珏的脑子空白了一下,才明白靳久夜说的学习是学什么,不正是那本秘戏图吗?
原来他是担心自己没准备。
贺珏忽然笑了,“夜哥儿这几日一直在努力学习,是否就等着朕让你侍寝?”
靳久夜没有说话。
贺珏伸手摸了摸靳久夜的眼,“哥,看着我好吗?”
靳久夜抬眼,视线直视贺珏的眼睛,他仿佛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很快又垂下眼眸。
一个极短的对视,让贺珏脑海中所有的念头都挥之远去,他只觉得心口一颤,有什么东西发了芽生了根,瞬间茁壮茂盛,再也拔不出来了。
“夜哥儿。”
“嗯。”
“夜哥儿。”
“嗯。”
贺珏唤一声,靳久夜便应一声,连唤了十数次,贺珏终是叹了口气,低头,轻轻吻了一下靳久夜脸上的那颗颜色极淡的泪痣。
动作分外怜惜,目光无比温柔。
“朕幼年曾去过长安巷冷宫,听那边的老宫人讲了一下午的话。他们说,若对一个人起了心思想睡他,那便是喜欢了,若对一个人起了心思想睡他但又有顾忌不敢睡,那便是爱了。”
“今晚的月色真美,你的泪痣很漂亮。”
贺珏从靳久夜身上起来,伸手将人也从床上拉起来。一轮圆月挂在窗外的天幕上,整片天空纯净得如同一块墨布,恰如贺珏说的话,月色真的很美。
“那朕就先回去了。”贺珏准备回勤政殿,突然咕噜噜几声肚饿响声传来。
他下意识捂住腹部,尴尬地看向靳久夜,“朕,晚上就喝了一碗汤。”
靳久夜道:“属下也吃得不多。”
“那……”贺珏眼睛亮亮的。
靳久夜无奈地点头,“好,属下去御膳房拿吃食。”
“不,这次朕跟你一起去。”贺珏再也不想让靳久夜一个人去做某件事了。
两人一路潜伏进御膳房,半夜黑灯瞎火,他们偷偷摸摸地搜寻着,贺珏跟在靳久夜身后,问:“带火折子没?”
“带了。”靳久夜犹豫了下还是点燃,很快周围亮起一小团光。
贺珏很喜欢看靳久夜被光笼罩着,好像他是个从天而降的仙子一般,于是忍不住提起一些往事,“夜哥儿,你还记得有一次你来御膳房,惹得羽林卫追了你大半个皇宫么?”
靳久夜很快想起,“是,就是那个林持发现的。”
“对,那时候林持还只是个小小的羽林卫,刚进皇宫不久吧。”贺珏从灶锅里端了一盆还带有温热的卤猪蹄,“不过朕后来听说了,便想这个林持当真是个人才,能发现夜哥儿的踪迹必然有几分真本事。”
“所以主子一登基,便提拔他做羽林卫首领?”靳久夜毫不客气地将剩下一盆卤猪蹄也端了起来,贺珏惊讶道,“这约莫是吴大禄自己备下的,一盆也不剩么?”
靳久夜想起吴大禄,一个肚肥腰圆的宫人形象出现在脑海中,“他长得挺胖,该减减肥。”
“好吧,都听夜哥儿的。”贺珏笑道。
两人收获满满地往回走,刚出了御膳房大门,正要翻墙上房,不远处宫道上一行带刀羽林卫狂追而来,“什么人,站住!”
与此同时,屋顶上现出一道人影,贺珏定睛一看,正是林持!
“陛下,影卫大人!”林持看清偷膳贼的面目,惊得从屋顶上摔了下来,落地连忙稳住身形行礼。
贺珏尴尬地想捂脸,出师不利啊!
林持自然想到了陛下的心思,连忙趁远处那队羽林卫未到之际,将人挥退下去。
回过头来,再看陛下捧着那盆卤猪蹄不放手,不免劝道:“这过夜的食物味道不好,而且晚上吃得太油腻,不易消化。”
贺珏瞪了他一眼,“朕要你说?”
林持尴尬地摸摸鼻头,“那臣退下了。”
“等等!”贺珏叫住他,“你怎么发现朕的?”
林持看了看靳久夜手上的火折子,“御膳房到处都是黑的,突然亮光,老远都能瞧见了。”
贺珏一听,脸更黑了,“滚吧,今夜之事不许往外说半个字。”
“臣明白。”林持赶紧告退。
贺珏凑到靳久夜跟前,讨好地认错,“朕着实没经验。”
靳久夜淡淡道:“无妨,碰见了林持,他不也没说什么。”
所以靳久夜当时也没纠正贺珏。
贺珏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两人索性不回永寿宫,就翻上御膳房的屋顶,在月光如水的照耀下,肩并肩坐着。
一起啃猪蹄。
第34章 贵妃靳久夜。
饱餐了一顿之后, 贺珏打了个嗝,看着靳久夜傻乎乎地笑。
两人的吃相狂野,靳久夜嘴角一圈油油的, 贺珏从怀里掏出一张干净帕子, 递过去帮靳久夜擦。
“呃……好像撑着了。”贺珏又打了个嗝, 靳久夜嫌弃他动作太轻柔, 直接拿过帕子胡乱几下就擦干净嘴, “属下也撑着了。”
“睡不着怎么办?”贺珏问。
靳久夜望着夜色, 远处的宫殿影影绰绰,“要不然去演武场打一架?”
贺珏忍不住轻笑, 伸手揉了揉靳久夜的头发,“你昨晚都没睡,回去睡吧,别再看那种书了。”
“嗯。”靳久夜任由贺珏的动作, 还为了让人顺手, 将脑袋微微朝贺珏偏低了些。
那样子乖巧得,如同一只被抚摸的大型犬。
贺珏的眼里一直带着笑意, 胸腔里也被满满的幸福感充斥着,他看了靳久夜的侧脸一会儿,然后问:“今儿晚上吓到了没?”
靳久夜偏头看他,“没有。”
贺珏道:“这么淡定?”
靳久夜道:“主子不会伤害我。”
贺珏轻笑, 伸手覆盖在靳久夜的手背上, 然后缓缓握住, 没再说话。
这个男人啊,在有些事情上不开窍, 可又在别的事情上敏感得很。
两人在屋顶上,在月光下, 坐了许久,久到贺珏以为这样就是天长地久。
最终靳久夜还是开口:“主子,我以后还要出宫么?”
贺珏摩、挲着靳久夜的手指,手上的厚茧时刻在提醒他这是一个怎样的男人,他杀伐果断又冷酷无情,从来都不是一个困在后宫里的金丝雀。
贺珏想了一会儿,反问:“你觉得呢?”
靳久夜沉默半晌,说:“主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贺珏静静地看着靳久夜,他的眼神,他的声音,他的语气,都是那么真挚。
他真的义无反顾地信任着自己。
“那朕想让你亲亲朕。”贺珏点了点自己的嘴唇,“伸舌头那种,特别凶的那种,想弄死朕的那种。”
说着说着,贺珏就笑了。
靳久夜神色木了片刻,“主子,你过来一点。”
贺珏听话地靠过去些,靳久夜就微微扬起头,将嘴唇凑上去,在贺珏的唇上轻轻一点,又很快撤开,坐回原位。
贺珏嘴角抿着笑意,看着靳久夜,“没有伸舌头,不算。”
靳久夜有些为难,踌躇着。
贺珏便罢了,搂过男人的肩膀,“夜哥儿,朕要跟你一起过一辈子。”
靳久夜没说话。
贺珏搂得更用力些,低声在他耳边问,“听清楚了吗?”
靳久夜点头,“听清楚了。”
“那你有什么想说的没?”贺珏在他耳郭上亲了一下,靳久夜敏感地颤了颤,“以前不也是一辈子么。”
“不,朕那时候想的,跟现在想的不一样。”贺珏一点一点告诉靳久夜,“那时候朕没想亲你,没想睡你,没想为了你不要别人在身旁,而现在,朕只想跟你一个人在一起。”
“哦。”靳久夜依旧寡言。
贺珏叹了一口气,男人没有反感与反抗便是他最大的惊喜,其他的也许这辈子都不敢奢求。
“朕会对你好的,没有谁会比朕对你更好。”贺珏郑重地承诺。
“一直都是的。”靳久夜道,“一直都是这样的,主子。”
贺珏听到这样的话,直把人搂得更紧,心口颤颤地疼。
他的影卫大人啊。
第二天一早,贺珏就将敬事房的孙吉祥和内务府总管李庆余两人叫到了勤政殿,特意交代以后不许再拿后宫规矩打扰靳久夜。
张福又去找了一副新的佛珠手串给贺珏,贺珏戴在手上,脾气也温和了许多,只将人训斥了一番,没有什么大的处罚。
“这次刻的是什么经?”贺珏问。
张福想了想,“据说是祈福经。”
贺珏表示满意,“挺好,等八月十五中秋祭祀,朕去请高僧为靳久夜赐一道平安符,你记得提醒朕。”
“是。”张福顺从地回答,他很快发现今晨起床后的陛下与前两日大不一样了,不知什么时候跟影卫大人和解了。
前两日若是提起影卫大人,陛下便会皱眉生气,今日却是眼里带笑的。
两位宫人还未告退,提到佛经高僧,李庆余很快想起宫里还有一位难缠的主儿,赶紧趁此机会请命。
“陛下,太妃命人通知内务府,等过了八月十五再去大运寺清修,说是七月里暑气重,路上不好走。”
贺珏不乐意提这个人,但他与太妃的龌蹉并没有大肆传开,闻言便冷冷道:“你安排好便是。”
“是。”李庆余险险松了一口气,幸好今日陛下脾气好,许是有影卫大人的缘故,否则差事一直没办好,他这颗脑袋就跟悬了一把刀在旁边似的。
“迎接北齐使者的晚宴,影卫大人可要出席?”李庆余又问,这些是由他这边配合鸿胪寺大臣一起办的,连御膳房都被征用了。
要不是忙着这一茬,昨儿夜御膳房吴掌事丢了两盆卤猪蹄早就闹开了。
贺珏想了想,道:“这个看靳久夜的意愿,不过玄衣司事多,他喜静,应当不乐意出面。那便算了吧,不必强求。”
李庆余应下,手头没别的事了,就扯着孙吉祥一同告退。
而后齐乐之又进宫来商讨北齐使者的事,一眼就看出贺珏心情不错的样子,忍不住问:“昨儿是不是影卫大人来找陛下了?”
贺珏挑眉,“你说这个干嘛?”
“陛下今日连眼角都是带笑的,提起影卫大人更是温柔了许多。”齐乐之很有经验地打量了一下贺珏,“臣也是过来人,岂能不知是什么原因?看来影卫大人也不是笨槌嘛。”
“什么笨槌?”贺珏怒起抄了一张折子,摔齐乐之脸上,“还有你取笑他的份儿了?”
“是是是,臣知错了。”齐乐之连忙赔罪,“也不知是谁成天说影卫大人如何如何不好的,倒是只许自己说,不许……”
“嘿,你还叨叨个没完?”贺珏佯装站起身,齐乐之连忙往后退了一步,捂嘴表示我不说了。
贺珏想到齐乐之的话,“你昨日同他说什么了,他为何要来找朕?”
齐乐之眨了眨眼,“也没什么的,大抵就说了北齐使团里有位九公主,可能要与陛下联姻。”
贺珏一愣,“你跟他说这个干嘛?”
齐乐之惊道:“难道影卫大人埋怨了陛下不成?”
贺珏狠狠瞪了一眼,“下次少在他跟前嚼舌根,他心思沉,有什么想法都藏着不说,若是引出了误会,朕可有苦头吃。”
“哟哟哟……”齐乐之见贺珏的神情与往日不大一样,玩笑也开得随便了些,“陛下可真是宠着影卫大人。”
“知道就好。”贺珏不置可否。
齐乐之则看出了更多,忍不住揶揄道:“约莫是陛下昨日在影卫大人那儿得了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