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久夜那么轻而易举地将一切袒露给他,选择权从来都在他手上,他想要玩弄对方,靳久夜便可以沦为一个以色侍人的玩物,他想要尊重对方,靳久夜也不会为此感恩戴德。
在这一刻,贺珏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与彷徨,曾经这个人是自己最大的依靠,如今这个人却教自己难堪到如此地步。
“我们都冷静一下吧。”贺珏颓然道,“不,是让朕冷静一下。”
靳久夜没有回答,只有沉默。
良久,贺珏叹息一声,几近狼狈地承认道:“朕昨儿夜对不起你,是朕的过失,朕也不该归罪于酒醉失态,若心里没什么想法,再酒醉也做不出那样的事情。”
靳久夜听到这话,终于开口:“属下明白,主子是把我当成了齐公子。”
贺珏愕然片刻,随即苦笑道:“你不明白。”
他心里很清楚,那时候想的根本不是齐乐之,也没有将眼前这个男人当做任何人,他嘴里念的心里想的,从来都是……靳久夜。
“朕没有把你当成任何人。”贺珏说了心底的实话,也不在乎靳久夜听不听得懂,或许是听不懂的,但他都不能忽视自己的心。
“朕冷静一下,想清楚后,会给你一个交代。”言罢,贺珏几近落荒而逃地出了永寿宫。
随后不久,勤政殿便传出陛下的指令,御膳房的菜式撤了不少上火的荤腥,转而各种清淡素菜养生汤羹,张福甚至去内务府库房里寻来一串上好的佛珠,贺珏日日戴在手上。
不过这些靳久夜都没有上心,他很忙,玄衣司那边的事情很多,外头日月神殿分了神,后宫敬事房也不消停。孙吉祥一早就来找他,不光来找他,还带了一些神神秘秘的物件。
“奴才本想在外头找一个经验丰富的小倌儿,但想着影卫大人身份贵重,恐怕让那些人玷污了大人的耳朵。于是便特地寻来这些……”孙吉祥身后跟了几个垂眉顺目的小宫人,个个手上捧着托盘,托盘上的物件由一张布盖着,旁人瞧不出任何端倪。
靳久夜看得眉头一跳,心想应当不是什么好东西。
果然,孙吉祥掀开一角盖布,一本书册陈列其上,他拿起递到靳久夜眼前,“这本是奴才花了大工夫,找南城最有名的秋公子所绘。”
说着话,孙吉祥心中忐忑,忍不住去瞧靳久夜的神色,生怕这位主子恼怒。
然而靳久夜只是木着脸,随着孙吉祥的翻动扫了几眼那书册,书页上就画了两个纠缠不休的小人,一笔一划勾勒得十分清楚具体。
“这,这也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奴才虽然知道影卫大人与陛下亲密,可该有的流程一步都不能省。”孙吉祥语气愈发恭敬,他摸不透靳久夜的心思,只能继续道,“若是其他妃嫔,还会有教导嬷嬷一一讲解,可影卫大人毕竟特殊,奴才也只能寻来些图画,还望影卫大人仔细看看,若能牢记于心就再好不过。”
靳久夜沉默了片刻,随后伸手,接过了那本书册,脸上看来依旧面无表情。
孙吉祥悬着的心稍稍落了地,想着影卫大人还是好说话的,连忙腆着笑脸道:“那奴才就退下了,待影卫大人熟悉几日,奴才再来说其他的。”
那些小宫人也跟着孙吉祥,将手上的东西快速放下,一溜烟儿全退了出去。靳久夜站在原地许久,终究还是上前,将那些盖布一一掀开。
然后素来冷若冰霜的影卫大人,脸上明显露出了一丝无法掩饰的裂痕,怔了许久,又赶紧将那些盖布全部盖上,似是不敢再碰。
原来手上这本秘戏图是最保守不过的了。
他想起主子的命令,想起妃嫔的职责,恍然如遭雷劈,真的要这般伺候主子么?
平静地过了两日,宫中无事,贺珏依旧在吃素。
某后半夜玄衣司暗侍卫突然出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捣毁了日月神殿暗处一个分舵,捉回两名部众审讯,其余七八名杀手没防住全都自杀了。靳久夜连夜亲审那两人,竟然发现北齐十七王子跟日月神殿并无关系,他心里颇感诧异。
那孩子仿佛就是个人事不知的单纯王子,可又怎么会偷偷潜入唐境。还有猫腻,须得细查。
靳久夜得出结论之余,隐隐心中有些不安,这种不安来得无缘无故,却绝对不是巧合。
与此同时,齐乐之回朝,北齐使者抵京,贺珏任命齐乐之为接待大臣于城门外迎接。
“陛下,那使团里还有位公主,排行第九,年方双十,是十七王子的同胞姐姐。”齐乐之迎了北齐使者进驿馆安顿好,立时回勤政殿复命。
贺珏疑惑道:“之前的消息一直没提过,怎么又来了位公主?”
齐乐之道:“臣去见那使者时,那九公主作男装打扮,表面以另一使者为尊,瞧着不愿暴露身份。臣察觉不对拆穿了他们,他们便只好和盘托出。”
贺珏皱了眉头,“听起来有些古怪,你派京畿卫禁军严密监视,若有异动立时报与朕知。”
“是。”齐乐之应下,又建议道,“臣以为玄衣司正在查十七王子失踪案,兴许可以让影卫大人直接介入。”
贺珏想到靳久夜,略一思索,“行,你去玄衣司跟他说。”
这话竟是不准备亲自见靳久夜了么,齐乐之察觉到不对劲,忍不住问:“陛下近日可是与影卫大人有些不愉快?”
贺珏忙否认:“瞎想什么,好好做你的事。”
齐乐之一听,似乎还不准备跟他说,恐怕事情有点大。以他近日的听闻,不免有些猜测:“影卫大人一直忙于公务,也是为了陛下着想,他与白医官相处甚密,也并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什么?”贺珏又听到白医官三个字,急道,“他又跟那女子搅和在一起了?”
“不,不是!”齐乐之连连否认,见贺珏暴躁起来暗道不好,“陛下,这事你还是召影卫大人过来亲自说说,不过臣相信影卫大人心里只有陛下一人。”
本想替靳久夜说几句好话,结果却不小心告了他的状,齐乐之心里懊恼地很,赶紧解释却又越描越黑。
好在贺珏只是冷哼一声,“朕当然知道他心里只有朕一人。”
这可是那日靳久夜亲口说的,贺珏根本不会多想,只是一连几日他心里乱得很,又逢北齐这摊子事,便不敢再去见靳久夜。
齐乐之闻言松了一口气,又听到贺珏道:“但朕不想见他,你不必跟他说这些私事。”
齐乐之:“……”
这别扭闹得有点大啊,看来不是白医官的问题,而是另外有其他的误会没解。
可惜齐乐之想要多问,但贺珏一副老子不想多说的样子,他也只能作罢,领了差事去玄衣司。靳久夜也正好在玄衣司,两人碰了面,交流了北齐使者的异样,靳久夜也将日月神殿审问出来的结果告与齐乐之知晓。
“我们只查到了一处,不排除还有其他的暗舵。”靳久夜提醒齐乐之,“他们是邪教,行事不按常理,又多豢养死士杀手,齐公子与北齐使团接触还要小心为上。”
齐乐之道了一声多谢,“明面上他们还不敢与我南唐撕破脸,我这边应当是安全的。不过,那位九公主影卫大人须得小心些。”
他故意这样说,便是想引靳久夜去找贺珏,两人一碰面,吵吵闹闹什么事都能解决。
可没想到靳久夜居然毫无急色,只是追问:“她身怀绝技?”
齐乐之的脸霎时就变了几个颜色,直叹靳久夜是个榆木脑袋,“你跟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怎么半点也不开窍?”
靳久夜不解,“若非身怀绝技,又有什么可小心的?”
影卫大人自有自信,天底下没有他拿不住的人,任那北齐九公主是个妖魔鬼怪他也不怕。
然而齐乐之现在看他就跟个妖魔鬼怪般,顿了半晌,才语重心长地说道:“历朝历代,公主随使团前来为的什么还不清楚么?有回去过的么?陛下后宫空虚,北齐如今王权内乱,为稳定边关,他们说不定有和亲的心思。”
靳久夜可算听懂了,“你是说那九公主想要入主子的后宫?”
“正是如此。”齐乐之话说到这个份上,靳久夜还不显一丝焦急,忍不住替贺珏感到悲哀。
靳久夜又道:“这是好事,若主子喜欢,我便暗中保护那北齐公主。”
“你,还保护?”齐乐之吐血,难道不应该暗杀掉再毁尸灭迹?以靳久夜的手段,陛下定然是查不出来的,北齐自然也找不到由头怪罪。悄无声息地消灭一个情敌,难道不是你影卫大人应该有的作风?
靳久夜听齐乐之的语气不对,茫然问:“怎么,不应该么?”
齐乐之长呼一口气,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想要教靳久夜如何如何,又想说贺珏如何如何,可临到口,他只剩下摇头。
“无事,你做得很好。”
气你主子的本事一流。
靳久夜也觉得自己体悟到了精髓,殊不知齐乐之心里千万个卧槽没说出口。
他拍拍靳久夜的肩膀,临走前仍忍不住问:“老靳啊,就论咱们几个从小到大的交情,你说贺小六那小子,到底是喜欢你什么啊?”
靳久夜想了想,搜刮了毕生所学词汇,最后蹦出两个字,“听话?”
神特么听话。
齐乐之一脸黑,半天没出说话来。
算了算了,我这兄弟做得仁至义尽了,想帮也没法帮了,你们俩就随意吧。
第32章 靳久夜你竟然看这等书。
齐乐之走后, 贺珏在勤政殿捏着佛珠念了大半个时辰的佛经,最终没忍住,将张福叫了进来。
“你, 去查查那个姓白的女子?”贺珏告诉自己, 他可不是为了齐乐之说的话拈酸吃醋, 而是因为玄衣司近期的行动都有她的影子, 他怕靳久夜那个木头脑袋被人骗了。
没错, 就是怕靳久夜被骗了。贺珏为自己找到了切实可行的理由。
玄衣司可是国之重器, 若因靳久夜被蒙骗而受损,也相当于损害了他的利益。他作为主子, 帮忙多打听一些也理所应当,有问题正好从中提个醒。
他是为了玄衣司,是为了他自己,可不是为了靳久夜。贺珏在心里为这件事下了个定义。
可张福猛一进门, 听到说什么姓白的女子, 根本分不清是哪个女子,只好问:“陛下, 那白姓女子是谁?”
贺珏怒目一瞪,“还有哪个姓白的女子?你不知道是谁吗?”
张福语噎,转而又道:“京中白姓大族有三家,一是祖辈都在京生活的西京白氏, 二是从南边片杨迁移过来的片杨白氏, 三是……“
“是什么是?数来宝呢你!”贺珏快被这糟老头子气死了, “你不是人精么?不是最得圣心么?怎么不知道朕说的是谁,故意揶揄朕呢, 不就是那个杨家的白氏?”
张福忍不住偷偷笑了,陛下果真沉不住气了, 还当能坚持三天呢,这不才两天就原形毕露。
“原来陛下说的是如今跟影卫大人走得最近的白医官啊!”张福恍然大悟。
贺珏听到走得极近四个字,怒火又往头上顶了一寸,眼皮都跟着跳了一下。
非常不爽。
“奴才听说昨晚玄衣司捣毁邪教有功,其中就有白医官提供的线索……”张福惯会察言观色,知道贺珏不会真迁怒于他,便可这劲儿往人肺管子上戳。
贺珏见这奴才笑,心里气得直哼哼,冷冷道:“你知道的还挺多!”
“不敢。”张福谦虚得很。
贺珏一个眼刀刮向他,没好气道:“一个女子,竟然掺和到玄衣司的隐秘行动中,这还不是问题么?你,速派人去查清楚,她到底是什么底细!有何企图!”
“是。”张福恭顺应下,又缓缓开口提议,“要不奴才去跟杨国公提个醒?”
贺珏挑眉。
张福继续道:“白医官身为女子多处奔波,实在太过劳累了些,若是杨国公知道,当然心疼女儿要将人留在家中休养的。”
贺珏乍一听这话没什么毛病,便不置可否。
张福笑盈盈地告退,“那奴才便去了。”
退了没两步,被贺珏喊住,“你去将杨国公召进宫来朕见一见,他女儿协助玄衣司有功,又久未婚嫁,朕便为她赐门好婚事。”
张福连忙堆了笑容附和:“圣旨赐婚,乃是天大的福气,这杨家小姐可要好生感谢陛下呢。”
贺珏冷哼一声,小声嘟囔道:“用不着感谢,别缠着靳久夜便是了。”
但偏偏张福耳尖,听见了些许声音,又问:“陛下还有什么吩咐?奴才耳背,方才没听太清楚。”
贺珏脸色一变,当即抄起一方砚台就扔了过去,“老小子,还不快滚?”
张福屁颠屁颠往外退,退到门口的时候,贺珏又一个眼刀射向他,“回来!”
老宫人一连小跑地回来了,仿佛知道陛下会来这么一出。
贺珏轻咳一声,假装一本正经道:“不必去了,那女子有心协助玄衣司,为国为民之心天地可鉴,又是杨国公家的女儿,应当不会藏什么坏心思。”
张福嘿嘿一笑,又应了是,“那还要不要召杨国公进宫?”
贺珏瞪了他一眼,“你少说句话,没人拿你当哑巴,朕一国之君让你个老奴才看了笑话!今日之事,不许往外透露半个字!否则自个儿到宫正司领板子去!”
“是,奴才遵命。”
出了门,永寿宫的张小喜在殿外廊下候了许久,见师傅出来,连忙迎上去,又将人拉到一旁角落,“师傅,奴才等你许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