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钰铭

作者:钰铭  录入:02-07

  他说得很慢,且边说边看樊帝神色,正要自嘲这讲故事的本领不行,却见樊帝笑了一声,“息卿怎地不说了?咳咳,朕倒很好奇,南泉斩猫的禅宗故事朕也读过,只不知何以成了民间笑话?”
  息子帆亦笑道,“臣不懂这些,只是那和尚讲完了故事,见底下众人个个张口结舌,便摇了摇头,说这悟性一事,当真强求不得。
  “臣那村里村民民风剽悍,见不得这和尚卖弄,闻言反唇讥道:哪里来的狗屁和尚,杀了无辜猫儿又讲一通狗屁废话,老子明天吃什么尚且不知,早有这个时间,不如下田犁地。”
  他说完望着樊帝,樊帝先是错愕,随即哈哈大笑,“……咳咳咳咳……息子帆啊息子帆,你们刑部果真都是大胆之徒,竟连朕也敢讽刺。”
  桂珺已许久不见万岁爷如此高兴了,却不明白他在高兴什么。
  “好,好!天下只要还有你息子帆,朕便也安心……咳咳,晚些时候,也随他们一道,咳咳咳......进宫来……陪朕吃碗元宵罢。”樊帝和蔼笑道,“许就是最后一碗了。”
  息延眼眶湿润,伏地扣头,“臣遵旨。皇上万福,切要保重龙体。”
  待他走得远了,樊帝闭了闭眼,又道,“折子,在哪儿?”
  “陛下,在二皇子府。”
  樊帝脸颊微微抽搐,叹了一声。
  桂珺不忍见他如此,刻意引他说起旁的事,“奴才愚钝,方才息大人讲的故事,半分也不曾听明白,万岁爷指点奴才一二,也免得奴才出去丢陛下的人。”
  “故事?他们都是在给朕出难题……”
  

  ☆、目光长远

  
  酉时,几抬软轿到了宫门停下。
  樊勤一下轿,便见着了多日不见的樊裕,看来他这些日还算过得不错,只是久不相见,人略有清减。
  “大哥。”
  樊诚一个白眼翻上天,“这时知道大哥了,平日不出门,巴结倒跑得快!”
  樊裕冷眼看他,并不理睬。
  宫门前,雪已渐渐消融,只是风还刺骨割脸,樊勤与樊裕相对而立,见后者目光微微落在他与陆妱相携的手上,不由一笑。
  陆妱正要福身,却被樊勤拦住,轻声道,“你身子不便,二弟体谅的。”
  樊裕一怔,不禁多看了陆妱一眼。
  “来了不进去,都在这做什么?”忽然一个女子声音插.了进来。
  “姑姑。”几人俱都施了一礼。
  樊静略施脂粉,还是难掩憔悴。
  今日进宫,她身边却跟了好几个人,其中一个高挑些的,总是拿眼偷偷打量樊裕,目光与他只一触便瞥了开去,樊裕从来不记得见过这个丫鬟,此时却问,“你是何人?”
  那丫鬟忙垂下脑袋,微微摇着头。
  不及他追问,又听樊静讶异地笑了笑,“从不见你这般盯着人瞧,还肯主动开个口的,难不成看上人家了?可惜我这丫鬟是个哑巴,答不了你的话。”
  樊静笑看着他,似觉他这副盯着人家瞧的模样实在新鲜,“倘若真看上了,出了宫,我将她许你便是,何必在这堵着人不让进?”
  樊勤亦道,“时辰已到,可别让父皇等着。”
  樊诚鼻子发出一声冷哼。
  陆妱则怯怯看了一眼樊裕,又看那侍女一眼。
  一群人各怀心思,就此进宫去了。
  “琅邪罪无可恕,臣妹也没脸再替他求饶说情......”
  席是设在养心殿里的,御膳房刚出锅的元宵散着鲜美的热气,点心松软可口,但众人都吃得矜持,闷声用了两个,夜已渐渐沉了。
  樊静走到席中空地跪下,“只是求皇兄,允我给那孩子送碗元宵,送他最后一程。”
  樊帝的眼神已不太好,恍惚半月不见,妹子竟生了白发,“皇妹走近些来。”
  樊静缓缓靠近,到他跟前,他仔细盯她看了片刻,觉出是自己看花了眼,方道,“元宵已让御膳房送了......至于人,见了徒增伤心罢了,也不必再去。”
  “皇兄,臣妹不识好歹,总是最后一次了,求皇兄允我,去给他梳洗梳洗,至少......”声音哽咽,“至少在梦里,也莫让他娘亲责怪。”
  “然姑?”
  “她要臣妹别为难皇兄,只是求我给他洗得干净些再上路。”
  樊帝默了半响,露出一个笑来,“她竟也给你托了梦。昨夜朕梦见她站在那花园边,什么也不说,只红着眼,想来,也是为了此事。”
  他托起樊静的脸庞,叹了一声,“你要去,便去罢。”
  许是今日过节,许是琅邪时日无多,又许是樊帝病得恍惚,樊静只觉得今日皇兄比起平日要温和许多,说不得是为了什么,她眼眶一阵发红,连磕两个头,而后便走。
  席间几人都不知他二人说了什么,见姑姑下跪抹泪,又转身要走,都眼巴巴望着,忽地樊诚开了窍,叫了一声,“父皇,儿臣也要去瞧瞧小九!”
  樊帝不置可否,樊诚跳出座来,“都说那火是他放的,人是他杀的,可儿臣没亲眼看到也没亲耳听他说,谁知是真是假?”
  他憋了好多日,这会儿也不顾是在宫里,坐在前面的不止是父亲更是皇帝,该说的不该说的,全倒豆子一样倒出来啦,“这到底是怎么了?宫里不让提,大哥不让问,姑姑也只抹眼泪,父皇也不让见,今儿既然见了,儿臣偏要当面请父皇,允儿臣亲自去问一问,倘若小九他亲口承认杀了人,儿臣绝不偏袒他!”
  樊勤喝了一声,“小诚!”
  快速瞥了樊帝一眼,却见他并无怒意,只淡淡道,“你也不小了,这些日还未把你关够?放你出来一天,是来见见你的老父亲......不是让你撒泼。你既不领情,便让方亭送你回去。”
  “我不走!父皇,你又要把我支开说什么话?儿臣也是你的儿子,怎地就要支开儿臣,无端端地就把小九下了狱,又无端端地就冷落起大哥来!”
  樊帝不发一言,方亭漠然道,“小王爷,得罪了。”
  “方亭!你敢......!”上次若非偷袭,他的功夫哪儿比得上方亭?话音中断,又如那日牢外被点了穴,扛在肩上带走。
  “唔——唔——”
  樊勤道,“父皇……”
  樊帝愈发头疼,摆了摆手。
  这时,听一道柔柔女声道,“父皇,儿臣炖了汤,父皇可愿用些?许对头疼有些缓解。”
  樊帝抬眼,见那说话的正是进门时随太子请了一声安的太子妃,当日樊勤娶亲,父子俩多少有些赌气意思,连携太子妃进宫朝见,也只在御书房门口跪了一跪,听了听声,因此今日竟是第一次面圣,难免有些紧张。
  她上身穿一件浅金色短小袄,下面穿着同色裙裾,腰上绣一只仰头的凤,衬得脸色红润,与昔日听闻大不相同。看来真如息延所说,近来太子迷途知返,对她多了体贴?
  樊帝声音和缓,“地上凉,起来罢。是什么汤?”
  “回父皇,是参汤。”
  “独你一人做的?”
  太子妃脸颊一红,眼睛微微朝旁瞥去。
  樊帝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桂珺。”
  太子妃不明所以,桂珺已踱了过来,笑道,“太子妃,万岁要尝尝您的手艺呢。”
  她忙亲自用小手舀了一碗,又由桂珺端了走,送到樊帝面前,眼巴巴看他抿了一口,又抿了一口,连着数下,才摆了摆手,点点头,“太子妃有心了。”
  又问,“听说你前些日子在府中晕倒了?可有大碍?”
  陆妱又看了樊勤一眼,轻咬贝齿,这时,樊勤正好出列,来到樊帝跟前跪下,拉过陆妱的手,“父皇,太子妃她身子并无大碍,她是……有了身孕。”
  “嗒——”樊帝手中汤匙落碗,荡出一点水花,目光中却复杂无比,分不清那是高兴还是不满。
  殿里格外安静。
  樊裕的目光亦投向这边,露出一丝恍然。
  陆妱扭头看了太子一眼,不明白他为何手心发汗,樊勤续道,“……父皇龙体不安,儿臣唯恐误报,因此今日又诊了一次,方才正是想向父皇禀明此事。”
  良久,樊帝微微展眉,问,“多久了?”
  “已有快两月。”
  快两月……那便是樊勤成亲那时候。一夜洞房,竟得龙孙,许是天意。
  樊帝瞥一眼息延,他正垂首用膳。
  “呀,天大的喜事,恭喜万岁爷,贺喜万岁爷,这便要做皇爷爷啦!”
  众人面色不一的时候,唯有桂珺这个奴才,竟比自己得了孙儿还开心,“恭喜太子殿下,恭喜太子妃!”
  半响,樊帝勾了勾唇角,“不长眼的奴才,还不把太子妃扶起来。”
  “是,是!”
  樊帝想了想,“桂珺,把先皇后留下的金镶玉和花雨貂拿来。”
  “父皇......”樊勤吃了一惊,桂珺赶紧应了一声,亲自去把那物取了来,恭恭敬敬放在太子妃面前。
  做了太子妃的人,也并非就没见过比这更贵更重的东西,可那一声“先皇后”,才是这物的真正所值。
  陆妱又要福身,樊帝道,“有身子的人了,不必多礼。”
  他默了片刻,似有些感慨,“这是朕昔日做将军时,大皇子的母亲交待给朕的......当日便该赐你。”
  太子妃偷看樊勤,见他神色也有几分怀念,“多谢父皇。”
  樊帝又道,“桂珺,天冷,先送太子妃回去吧。”
  “是。”
  “息卿,天冷地滑,牢中路面湿滑,你去接公主罢。”
  樊勤身子一颤,望他父皇一眼,见他脸上淡淡,看也不看自己。
  “是。”息子帆走了出去。
  门“咿呀”关上,父子三人,君臣三人,共坐一堂。
  樊帝抬起眼来,“西郊的折子,是谁批的?”
  “醒来......”
  “......醒来......”
  那声又在耳畔响起了,他正要挥赶它走,再去梦里跟着那人走,却听耳边又微不可闻地响了一声“大哥......”
  琅邪猛地睁眼,牢里昏暗,只在牢边头上燃着一盏微弱油灯,光影闪烁。
  “哥......”
  他睁大眼,循音望去,四面除却铁栏,却只一面板正无比的石墙,他还以为自己又在做梦,忙喊,“杨、杨煌?”
  “我在这。”
  那石墙上不知如何隐约现出一道人影来,那身影单薄,孱弱,正如他无数次见过的那样。
  “你......你怎在此?”
  他撑起身子,“这,这是哪里?这是阴间?”
  “不。”
  “......难道这也是梦?”
  “……我是来见你最后一面的。”
  “你要去哪?”
  “对不住,哥……”杨煌道,“那日他来看我,我便知他是要来接我走。我想他是原谅了我,便随他走了。可行到阴曹地府,再要往前走,想到不声不响舍你一人,你必伤心,由此今日才再回来说与你一声。”
  阴曹地府......他喃喃念了两声,忽地眼圈一红,“怪我,怪我那日不该与那赵庄纠缠……”
  “非你之过,大哥,是我一心求死,想与他重逢。从前我是罪人,不敢说与你听,而今我已是死人,世间礼节我不在乎......对不住,我无心骗你,我活着是罪,死了方觉干净,你万莫怪自己。”
  他愣愣地,看那身影忽隐忽现,仿佛随着烛光一散,也要消失一般。
  再看自己一身褴褛囚衣,手脚俱是冻伤疮伤,青紫不一,胸间似只剩一口浊气吊着,眼前忽地闪现那夜火光:其实到了这时,所谓“真相”又有什么意义?忽然,一个念头自他脑中一闪而过:我何苦再做难为人的棋子?
  他终于有了一点盼头,“带我走。”
  那影子晃了一晃,连连摇头,“不可。”
  “也不过就是这几日了,你今日既来,何不将我一并带走?”他咳嗽喘息,心肺传来一阵疼痛。
  “你不会死的,总有人会救你。”
  “我不要谁救,”他激动起来,“我这条命,迟早是要死的。”
  那影子似猜透他心思,“你担心那毒?你放心,哥,我俩同胞同血,我死了,你会好好活着。”
  可这只是往他胸口插了一刀罢了,“不,不要这么对我,杨煌,我不要你的命,我不想要,你不能这么对我......”
  仿佛忽然有一阵风拂在脸上,他看到墙上那人的影子碰到了自己的脸颊,“哥,你放心,因果得失都早定着呢,你不欠我的。”
  “......倒是我,那日我若没在牢中问你一声,又次次引你说话,必不会陷你入如此境地。”
  “哎,都怪那个老家伙,当日临死,还非要人告知我还有个哥哥,否则我也必不会有什么盼头,只在牢中关上一阵,许就无声无息死了,那倒才最好......”
  “可我们都死啦,哥,你就原谅弟弟罢。”
  他的声音变得无限柔软起来,是那般好听,丝毫不似当日被关时的阴沉,“那日你说要带我出去,我倒也高兴,本是要随你一道去的,江南,我还不曾去过呢......怪只怪,那老家伙成日地勾我诱我……”
  “大哥,弟弟活着是受罪,你就原谅我罢,咱们兄弟阳间无缘,来日再见......”
  看他说到此时,身影忽地一闪,竟缓缓向后退去,琅邪连忙爬上前去伸手抓他,“别走……”
  “有人来了,我该走了。”那声音飘飘欲散,“……哥,你听我一言,你在世间还有留恋,万不可求死。我这戴罪之人已死,宫中大火不是你放,你何必揽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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