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钰铭

作者:钰铭  录入:02-07

  眼看樊勤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方亭又道,“殿下放心,此人纵然罪不可赦,卑职也不会教他就这般不明不白死在牢里。”
  樊勤忙拉住他的手肘,“方少爷,那日是我对不住,改日我自向你陪个不是,只是小邪他,万莫......”
  方亭却轻轻打断了他,“殿下折煞卑职了。只请殿下莫再前来,今日之事,方亭可看在殿下份上不报圣上,但明日之事,方亭不敢保证。”
  樊勤出了地牢,任由脚步前进,自己亦不知晓要去往何处。他此时方知,他是步步迈错了!当日父皇说“太子,你好自为之”,难道当真一语成谶?他头昏脑涨,摇摇晃晃地走在路上,不知道走了多少时辰,走得腿脚酸麻也不想停下,等回过神来,眼前已是太监总管桂珺的脸,“殿下怎地又来了?皇上需静养,还是请回罢。”
  说不清这是这些日的第几声答复了,念及樊帝那日吐血昏倒,他那一腔孝意倒是真,想让太医去替父皇瞧瞧,却屡屡被桂珺拦了下来,“殿下的心意皇上已知晓了......”转而朝屋里瞥了一眼,轻声道,“自有人为皇上诊病,殿下不必担忧。”
  他听说那是老二送进宫里的大夫,是个比孙妙应还厉害的神医后人,想到此,他不由自嘲地笑了笑,转身便走。
  “太子殿下,”他拐过两道墙角过后,忽然发现这老太监竟一路追了上来,“桂公公还有何事?”
  桂珺脸上挂着一抹阴柔的笑,见左右无人,轻轻附在樊勤耳边,“陛下分给殿下的那些折子,殿下可都认真看了?”
  樊勤不解其意,“今夜便会看完……”
  桂珺颔首,“陛下总说殿下聪慧勤勉,咱家也给殿下提个醒,这折子,明晚陛下可会过问呢。”
  樊勤一怔,桂珺却已经施了一礼,转身走了。
  他前脚迈进太子府,便有下人赶上来禀报樊勤,“殿下,公主来了!”
  樊勤匆忙穿过游廊,又拐进院子,远远便见一个白衣女子等在屋中,另一个站在身旁的女子正在恭敬地给她上茶;那站着的女子不过十七八岁,挽着发髻,露出雪白的脖颈,而那坐着的女子与他父皇有三分相像,原本保养极好,一头乌黑的长发垂在脑后,至多像那站着女子的姐姐,近来却常常蹙着眉,而显出几分倦态来。
  樊勤呼了一口气,打起精神喊了一声,“姑姑。”瞥了一眼陆妱,对方便福了福身子,识趣退下。
  看她出门,樊静不再掩藏焦急,“可见到了?”
  樊勤摇摇头,苦笑道,“不仅没见着,恐怕再去,还会惹父皇不悦。”如此种种,将今日之事大致说了一遍。
  “糟了,方亭是长安司的人,赵庄一死,恐怕没人不恨他……”
  樊勤亦有此担忧,却不敢说出来惹她伤心,只安慰道,“姑姑何必自己吓自己。父皇既明言三司会审,他们哪敢乱用手段?”
  “你不用哄我,那陈申不也是未上法场便断了气?”樊静只把琅邪看得比命根子还重,这时这命根作了大孽,生死未卜的关在牢里,已是把她的冷静从容全关了进去。
  她越说越怕,仿佛真见了琅邪被人打个半死,猛站起身来,“不行,我要去见皇兄,养不教,我之过,皇兄若当真想杀人,也该是我去担。”
  樊勤忙道,“姑姑不可!一时冲动,恐惹父皇不悦,于事无补。”
  樊静道,“可什么也不做,难道由着他在里头被人打死?!”
  关心则乱,眼前似已出现那孩子血肉模糊的身影,往日的冷静已失了大半,“勤儿,难道当真再没有法子?裕儿帮不了我,难道连太子也帮不了?”
  谈及樊裕,樊勤脸色一暗。
  那夜大婚之时,他听他一言,再不去招惹琅邪,而后一步步退缩,更怕牵累了他,不料而今,一见琅邪下狱,樊裕竟如此绝情,学起父皇闭门谢客,连姑姑也教他拦在门外;甚至一改性子,主动亲近起父皇来。细细一想,想必是那日山上见他失宠,得了甜头,而今正是时机。
  他今日连番受挫,此时已有些麻木,“我会想法子去求父皇,我不是老二,绝不会让小九......”他忽地一顿,想到方才去地牢、去御书房见到的景象,忙住了嘴。
  樊静眼中含泪,那日她那贴身侍卫上山找人被擒,樊帝已然对她失去信任,无论她在外间如何长跪,天子只不相见。
  她这做姑姑的放下身段去求侄子,樊裕却只回了一句——“咎由自取”,便似也与她断了干系。
  一阵无奈的沉默中,二人忽听外间一道张扬的男声高喊,“大哥!大哥在吗?”
  随即是管家的声音,“小王爷,殿下正在屋中议事,您等小的去禀告一声。”
  “诶,等不及了!我有十万火急的大事,大哥,大哥!”
  樊勤与樊静对视一眼,出了院门,皱眉训道,“何事吵吵嚷嚷,不成体统。”
  樊诚急得满头汗,“什么体统不体统的啊,大事不好了!”
  “何事不好?”
  “小九招了!”
  “什么?”樊勤险些以为耳朵出了问题,“你胡说什么?”
  “他全招了!”樊诚道,“说人是他杀的,火是他放的,什么都是他做的!”
  樊勤仿佛被人当着脑门锤了一锤,眼前一花,问不出话来。
  反而是樊静在旁边问,“诚儿,你说清楚,这是哪儿来的消息?”
  “息子帆来了啊。”
  “他人呢?”
  “门外?我刚碰上他……”
  “让他进来!”
  一个奴才跑去外头找人,片刻过后跑回来报,“殿下,外头没人。”
  樊诚嘟囔道,“大哥这些日一见他便没好脸,难怪只在门口报个信。”
  他瞥一眼樊勤,见一提到息延,大哥脸色果真十分难看,一边转身进屋,一边回了一句,“你懂什么。”
  “我不懂你怎地也不说与我听听?”樊诚满腔抱怨,他那日虽尽力回赶,却没赶上,遇上这么多事,旁人讳莫如深,他那脑子又用不上,只好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干着急,这时一听他大哥如此,更是气哼哼地,“小九出事,我难道就不想替他想想法子?你们把我撇到一边,什么也不教我知道,我自然不懂!我听人说,父皇近日好转了些,只怕一出正月,就要下令了,父皇气得那般厉害,小九这次……”
  樊勤头疼不已,“你想帮忙便莫再吵闹,否则便回你自己府上。”
  樊诚闻言一瞪眼,正要反驳他大哥,但看樊勤眼下青黑,形容憔悴,似是连日地未歇息好,张了张嘴,又愤愤闭上了。
  樊勤正清净片刻,忽听樊静问,“那是太子妃?怎地形色如此匆忙?”
  樊勤侧头,果见他那太子妃正匆匆穿过后院,似是朝着这厢走来。她面上急切,到了跟前,见他三人都望着自己,又变得羞怯起来,“殿下,后门有人求见。”
  樊勤心头烦闷,也不管她怎地竟去了后门,只淡淡道,“不见客。”
  太子妃点点头,念及那人眼泪汪汪,十分可怜,让自己一定要交代这句至关重要的话,又冒着让樊勤不悦的风险加了一句,“那、那人说,可以救,殿下想救的人。”
  她一说完,樊勤,樊静皆是脸色一变,却忽地听到太子妃声调变弱,丫鬟一身惊呼,众人忙围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太子府的书房里坐了三个人,三人表情不一,都未说话。
  樊静左瞥右瞥,脸上半喜半忧,问书桌边的侄儿,“勤儿,你想好了?”
  樊勤沉默半响,只道,“这是最后的机会。”
  “可这是欺君,一个不慎,恐怕适得其反。”
  樊勤闭了闭眼,打断她,“姑姑莫怕,明日便知。”
  待人都走了,他忽地想起桂珺那话,又将折子一一拿出来批阅,忽地批到一本,笔尖一颤,墨滴摇摇坠下,他忙丢了笔,片刻后,又将那本推开,捡了另一本来批。
  待都批得差不多了,才唤了个人进来,缓缓道,“这封折子,给二皇子府送去。”
  那下人并不怎么机灵,“那边若是问起,奴才怎么说?太子爷拿错了么?”
  樊勤从桌上抬起眼睛,“没错,你就说,这折子拿错了。”
  明日来了——
  正月十五,一年一度吃元宵逛庙会的团圆日子到了。每到此时,连着三日不设宵禁,整个京师亮如白昼,便是深闺小姐耄耋老人也会迈出府门,五花八门,年年翻新;反倒宫里虽吃穿用样样奢华,在这样时候,唱曲儿猜谜,写字作画作诗,尽是老头子与酸秀才装模作样,不到半个时辰便让人只想打瞌睡,因此年纪小胆子大一如樊诚这样的,早在宴会之时便寻思着摸出宫门去了;樊帝倒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做奴才的可不敢嫌东嫌西,何况这日子又有热闹看,又有赏钱拿,哪里不如外头了?可去年盼了一年,临到了门前却是什么也没盼到:最大的主子病着,四面八方又无一处好消息,再来,宫里宫外死了不少人,后花园甚至还破着烂着——总管下了令:今年不设宴,只让皇子们进宫陪皇上吃碗元宵也就罢了;连官员们也不见,递个折子贺喜便了——因此,连最迟钝的奴才也察觉到,皇上怕是真不妙了,因此在宫里走路说话都弱弱的声儿,生怕带起了风,惊到了人。
  午后,御书房。
  眼看最后一勺药汁被吞咽下去,桂珺替樊帝擦了擦嘴,打发人来收走碗,见他仍是紧锁着眉头,绕到软塌后头,“皇上又头疼了?奴才给您按按罢?”
  樊帝取了冠,只披了一件金色龙袍,垂下一头灰白的发丝,老态毕生。
  他老人家靠坐在榻上,半合着眼,任由桂珺那未做过粗活的柔软指头在太阳穴上轻轻地按压着;下方则跪着个人,正一字不漏地交代,“......臣看他并无悔改之意,事已败露,便一心求死。”
  他忽地抬起一只手,双目微睁,乍一看,那眼珠有些浑浊的灰色,看得人心里发瘆。
  息子帆等了半天不见他说话,抬头一瞧,却见他正失神盯着虚空中的一处,目光中似哀似无奈,仿佛缠绵多年,未曾诉说,只是不待他瞧清楚,那目光便变了。
  “朕让你……让你留心的事如何了?”
  息子帆抬眼,目光忽地犹疑,“皇上坐了这许久,不如先歇息?今夜元宵,恐还要闹一阵。”
  樊帝不耐道,“堂堂朝廷大臣,何故要看一个阉人脸色?!”
  屋中其余两人都是一惊,只听“扑通”一声,桂珺猛跪在了地上,屏着鼻息,“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皇上砍了奴才,也要保重龙体……”
  樊帝冷哼一声,“眼看朕要死了,左右却无一处可信,就连身边的奴才也学着左右起朕来......息子帆,当日你既敢对朕起誓你忠的是天子,怎地,糊弄朕也成了你的‘忠’?”
  “臣不敢!实是,实是几位殿下并无逾越之处,怕耽误皇上歇息。”说着,已出了一头冷汗,这时头顶樊帝已缓了语气,“说罢......朕自己的儿子,朕心中,有数。”
  息延道,“是。那日大殿下回得府后......”他过目过耳不忘,把连日来所看所听——樊勤胃口好不好,和哪个奴仆说了什么话,樊裕去了几趟书房,樊诚如何闹地牢被制住——都说得清清楚楚,未出一点纰漏。
  此事本该由长安司去办,可而今方亭暂任统领,方亭与他爹虽说是“断了父子关系”“老死不相往来”,可父子便是父子,如何能说断就断?方太尉素日便与太子走得近,若说那日山上方亭只是大意犯错,而后太子私去地牢瞒而不报之事,樊帝却不能容忍,思来想去,只得将这事交给息延。
  长子一支既不得知晓,二子一支自也不得知晓,只是刑部顶头上司便是丞相爷,若想瞒着相爷做事,息子帆只能事事亲力亲为,连着好几日,做贼一样在皇子府上偷窥。
  待说到太子妃身子娇弱,一次在府上晕倒,竟得太子卸下冷漠的面具格外爱护时,樊帝微微动容。
  樊帝何其敏锐,“话未说完,为何不说?”
  “臣这话亦不知当讲不当讲,只是身为臣子,理应为皇上提这个醒。其实臣虽是暗中查探,但以二殿下的功夫,要察觉臣也非难事。”
  樊帝扯了扯嘴角,“朕听说太子如今对你可不友善呐,咳咳......如何,他为了儿女私情昏了脑子,连忠义也辨不明了,如何还为他不平?”
  “臣只为公允,绝无偏袒之意,”知道皇上心中自有定夺,最恨旁人左右,恐反惹他猜疑,息子帆只道,“皇上若以为臣之言失了公允,大可革了臣的职,臣再不涉入其中。”
  “行啦,你们刑部的人个个脾气大,动不动便要威胁朕。”
  “臣不敢。”
  樊帝不甚在意,喃喃叹息,“息卿,天子私欲,该舍该留?”
  息子帆一愣。
  樊帝又道,“朕不听那些糊弄人的,朕要听真心话。”
  “臣一介武夫,不懂经天纬地之道。皇上若不嫌聒噪无趣,就给皇上讲个民间笑话罢。”
  樊裕一哂,“朕洗耳恭听。”
  “臣幼时家中贫穷,住在乡下地方,曾遇过一个和尚来村里布道。
  “那和尚来布道,却是说的另一个和尚的故事。那是在一座寺庙里,东西两堂僧众为争抢一只小猫大打出手,夜里一个大僧人取剑携猫,说:尔等得道,猫便得救,否也,猫一刀两断。两边僧众无解,小猫儿最终被斩作两截。当夜另一个僧人回来,听说这个故事,将鞋脱了搁在头上,走出房门,那斩猫的和尚见状,感叹道:今日若是你在,猫也无须丧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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