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工快走到小区门卫那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楼上有客人,本想告诉一声梁绪,但远远看到他掐了烟,嚼了块口香糖就大步上了楼。
没问题吧。她想,今天做了四菜一汤,够仨人吃的。
梁绪一进门,就看见客厅里他妈跟安音璇吃吃喝喝有说有笑,那一瞬他准备好的说辞一个都不需要了。
他明白了白雁岚所说的话,在亲眼所见的事实面前,一切疑问都有了相应的答案。
“小绪?”沈美茗没有想到儿子今天回来,“你什么时候从鹏城回来的?”
“昨晚。”梁绪低沉的声音随着人走进慢慢传来,连鞋也没有换。
沈美茗感觉到梁绪的不对劲,说道:“小安,我儿子来了,今天我就不留你了。”
安音璇像是被冻住了,在梁绪的注视下无法动弹,他知道今天走不了了。
梁绪上前一步,伸手拉住他胳膊,转身把他拖拽起来,他根本无力反抗,踉跄地跟在后面,沈美茗本来要替他挡一把,却只攥住了衣角,最后也在梁绪的力道下脱了手。
“小绪!你要干什么!”沈美茗的焦急掩盖了平时优雅的姿态,她知道坏事了。
梁绪钳住安音璇还觉得不得劲,把画随便扔在了走廊上,腾出两只手一用力把他扛在了肩上,拉开自己卧室的门,回头说了句:“妈,你别管。”然后“咣当”一声就把门关上,落了两道锁。
安音璇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就被摔到了床上。他从头到尾都没反抗,有些事总要他给出明确的答复。
他撑着床,坐起来缓缓道:“梁绪,好久不见。”
他们有半年没见了,之前无论是白雁岚还是沈美茗跟他提起,他都坚定地没有再去找梁绪。如今见了面,原来那双放浪不羁的眼底也会青黑一片,原来那棱角分明的下巴上也会布满胡茬,原来那片吻过自己的唇也会苍白干裂。梁绪似乎从头到脚都在叫嚣着“疲惫”二字,说不心疼是假的,这是他从心底里依赖过的人。
半年,其实不长。但半年,足以让一个人脱胎换骨。
梁绪平复了一下气息,坐在沙发上,从兜里掏出最后一颗烟点燃,猛吸几口才问道:“没什么想解释的?”
“没有。”
梁绪把烟架在了烟灰缸上,火星如同怒火,在一点点燃烧他的理智,他嘴角紧绷点点头:“春节发生了三件事,咱们分手、陈郡山给你写歌、我妈收你为学生。你告诉我,这三件事有没有联系?”
“有。”
他多希望安音璇说没有,就算是骗自己也好,可这个曾经捧在心尖上的人现在连欺骗都不舍得给他了。
“你跟陆悦扬上床了?”
安音璇迟疑片刻:“是。”
三个问题,三个答案,让梁绪整个人都跌入了黑暗的深渊。他曾经以为分手带来的副作用是最痛苦的,那种思念、那种心被撕裂的痛感让他终生难忘。但他太天真了,那不是最痛的,比起现在远远不是。
“多久了?”
安音璇知道他是问自己跟着沈美茗学习多久了,他如实道:“四个多月了。”
“你春节答应跟我分手是因为搭上了陈郡山,我还纳闷怎么那么痛快。年会那天晚上,白雁岚没有同意的交易,你去了。”梁绪拼凑出了一个合情合理却又残忍的事实,说道:“然后你去找我妈,你用我们的分开当筹码,所以我妈答应教你。我想想看,你是什么时候勾搭上陆悦扬的呢?那天春节在温泉酒店?还是在岛国?你明知道雁岚爱他爱到疯狂,但这都不重要了,你一步一步处心积虑地向上爬,你已经成功了。”
安音璇咬着唇不说话,梁绪的推断没有错,不管实际发生了什么,或者他出于什么动机,但这番话他无从反驳。
梁绪狠狠地说道:“安音璇,是我小看你了。”然后长舒一口气,抄起桌上的玻璃烟灰缸就砸向他。他没有躲,烟灰缸擦着脸颊飞过,最终摔在身后墙上砸得粉碎,脸上顿时多出一道血印。
梁绪又一脚踹翻了茶几,声音大得吓人,所有东西七零八落,安音璇眼睛都没眨一下,他知道被发现是迟早的事。
沈美茗听见了屋里的动静,拍着门,大声喊道:“梁绪!你别冲动!是我刻意瞒着你,是我的错!你别伤害小安!”
梁绪置若罔闻,这么多件事叠加起来,跟沈美茗有没有瞒着他已经没什么关系了,这是他跟安音璇之间的事。
“为什么?”梁绪颓然地用手捂住眼睛,崩溃地问道:“我对你不够好?”
安音璇平静地说:“我要的你给不了。”
“你要什么我给不了?我在外面累死累活就想让你跟你弟能过上好日子,你还想要什么?!我是对你不够关心,还是对你不够大方?我从没有对一个人那么上心过,我给你做饭,带你出去玩,把我能给你的最好的东西双手奉上。”梁绪喘着粗气说道:“你真的太贪心了。”
“是,我贪心。”他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出神,说道:“我想要唱歌想要成名,除了生活下去我也有梦想。”
“你有梦想?”梁绪笑得很难看,问道:“你的梦想就是靠跟别人上床来实现?!”
他抬起头争辩道:“别人这么说我都无所谓,你也是这么认为的?”
“我难道不比任何人都有资格这么想吗!”梁绪吼道:“甚至对你来说,我都不算一个特别的伴侣,我只是一块垫脚石,你达到目的,就把我踢开,感情在你心里算个屁!你通通不需要!”
也对,他和梁绪就是这么回事,交易一场,又怎么有理由说服梁绪相信他呢,也许有些借口连他自己都不信。
“你我终究是不同的人。”安音璇颤抖着声音说道:“我想要得到跟白雁岚一样的机会,就要付出更大更多的代价,我得不到的东西对于白雁岚这样的人来说是轻而易举,甚至是他不屑于得到的。这不怨任何人,这就是现实。”
“你跟我谈现实?”梁绪质问道:“现实是这里坐着一个爱你护你的人,你全然看不见,却执着地要去抓住虚无缥缈的承诺。这就是现实!”
梁绪指着门口道:“滚!我不想再见到你,到我死的那一天都不想再见到你!”
安音璇慢慢从床上爬下来。最后还是没能好好地道别,他深深伤害了这个爱过他的人,从此只能形同陌路。
他转开了锁,沈美茗一下把门推开,差点儿扑个空,好在被他扶住了。
“小安?你脸怎么了?”沈美茗惊恐地看着他,又环顾四周:茶几翻了,地上是乱七八糟的残骸。
“没事,沈老师,您别担心,我就是和梁绪聊会儿天。”他故作镇定地说。
沈美茗刚刚在外面急得差点犯心脏病,看了一眼瘫在沙发上的梁绪——除了精神不济,倒没有受伤,“我先帮你处理一下,脸上还在流血。”
他摇摇头,低声说道:“沈老师,我真的没事,您去劝劝梁绪,也只有您能劝他了。别怪他,都是我不好。”
他拉开沈美茗的手,指指脸又道:“看着流血多,其实就是擦伤,我自己能处理的。我今天先回去了,下学期见。”
安音璇说得有理有据,沈美茗不得已只能放他先走。听见大门关上的声音,梁绪一个堂堂八尺男儿终于抽泣了起来。
这哭声很隐忍,像是压抑了许久却又无法尽情释放,他不允许自己像白雁岚那样放声大哭,这不是一个独当一面的成年人该有的情绪,但内心深处那最宝贵最美好的部分却在一块块崩塌陨落,直至消散不见。
他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永远地缺失了,无影无踪、无迹可寻。那里现在空荡荡的,无法被取代也无法被填补,只有那些堆积的残骸证明它真实存在过。
沈美茗捡起了门口的画立在一旁,心疼地坐在梁绪旁边,儿子二十五岁了,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也曾散漫不羁玩世不恭,但今天另一个男人让他变了,让他疼了,让他成长了。
包裹画的牛皮纸已经被撕破,露出了里面的暗红色。这是白雁岚送给他的,说祝他爱情顺利,可他今天第一次看见这幅画的样子时,他爱的那个人却头都不回地走了。
“妈。”梁绪仰面靠在沙发上,用胳膊挡住眼睛,想遮住狼狈不堪的自己,但沙哑的嗓音依旧把他出卖了。
“爱一个人太痛了。”
蕴含着悲伤的画作,无法哭出声的儿子,沈美茗的眼泪瞬间淌了下来,摸着他的头道:“我知道,我比谁都知道。”
安音璇的伤不算严重,只是脸颊毛细血管多,流了不少血,看着吓人,现在已经差不多快好了。那天晚上,安鋆给他消毒,又贴了个创可贴,比起淡定的弟弟,陆悦扬就很聒噪了,喋喋不休地问他在哪碰的,怎么碰的,生怕因为两人关系走漏了风声,有人对他打击报复。
他只得说是在沈美茗家开香槟不小心崩在了脸上,陆悦扬这才安静下来,借着要照顾他的理由,死皮赖脸地住在了家里,晚上睡在沙发上,气得安鋆在卧室锁了三道锁。
陆悦扬倒是乐得其所,何曾有人这么对过他啊,其他人不是一脸花痴就是前拥后簇的,像安鋆这样仇视他、厌恶他的太少了,让他有了新鲜的体验。如同吃惯山珍海味,突然来个粗粮窝头,便觉得这胜于世间一切美食。
又过了两日,安音璇被肖权叫去公司拍专辑封面,助理汪汪把他带进棚里的化妆间,说道:“今天几个发妆店都推荐了造型师过来谈合作,不然您试一下妆?肖总说您得挑一个御用造型师。”
他看看自己的脸,还有淡淡一个红印,心道这伤得真不巧。
汪汪忙道:“您别担心,也不是都要试,您看顺眼再让他们弄,拍完照片就可以卸掉了,不会对您伤口有什么影响,毕竟过两天咱们不是还得拍MV呢么。”
他点点头道:“那一个一个进来吧。”
先是一个知名化妆师自己创建的公司推荐过来的,把他化得特别偶像风,浓重的眼影,殷红的嘴唇。他虽然不抵触这类型妆容的艺人,但画在自己脸上就太over了,他本身长相就魅,上了妆可以说完全是雌雄莫辨。
“现在最流行这种,你眼睛上挑,下眼睑再来点深色眼影,真是太美了!”造型师举着兰花指眉飞色舞地讲解妆容。
洗了脸之后,汪汪问他意思,他看人家已经出了房间,便尴尬地摇摇头。
第二个进来之后,他就学聪明了,先问清楚打算怎么化,要是还像上一个一样,也就不用再来一遍了。
“你看你这个眼睛长得很出彩,就应该着重表现,为了与之搭配,眉毛也要再粗一点,头发染个奶奶灰,别说是今年,明年后年大后年都是时尚icon。”这人自己的模样就是正在口述的造型,像个高端tony,不能再多了。
他一边听对方喷一边点头,在人家转身开化妆箱的时候,他抽空给汪汪使了个眼色,意思是真的不感兴趣。
汪汪咳嗽一声道:“内什么,安老师今天脸上受伤了,咱们就先不化了,下次再试哈。”
这位边收拾边嘟囔:“好像刚才那个化了呀。”
汪汪把他请了出去。
就这样面了好几个,都不是他想要的造型,虽然他不确定想要什么样的,但他非常清楚不想要什么样的,在别人眼里他一定很难伺候。
直到汪汪从门口带进来两个人,这两人是双胞胎兄弟,长相阴柔内敛,最难能可贵的是,两人的面相和行为举止,甚至是穿的衣服都一模一样,让人无法分辨谁是谁。
安音璇眯眼看了过去,这俩人他见过,不是真人,是照片,那是在梁绪的朋友圈,他们亲昵地搂在一起,只不过很快就被删除了。
真是,太巧了。
他饶有兴趣地问道:“一个人能干的活儿,怎么进来两个人?”
哥哥辰迦说道:“我们各司其职。”
“嗯,有什么想法?”
辰迦用一个字代表了他们的造型主题:“黑。”
安音璇等他继续说下去。
“现在的脸已经非常细腻了,如果用着色度高的眼影和唇膏修饰,会有多余的感觉。我们只化写实妆,让你每个特点都能呈现出来,追求一种真实感,色调以黑色为主,头发衣服都要极致的黑,这样能让人对魅气的脸印象更加深刻。你的脸是最美的,也是重要的,其他都不能喧宾夺主。”
安音璇第一次接触辰迦,不知道他和弟弟其实都是腼腆害羞的人,在家里梁绪一大声说话,他俩就怯生生的一语不发,不管谁对谁错,都是主动服软的一方。
但当他谈起工作,就立马像换了一个人,毕竟他和弟弟都在行业里有了四年的工作经验,审美天赋又在线,评价口碑都很不错。
“那你是负责什么?”安音璇对他描述的妆容挺感兴趣,但不及“梁绪现男友们”这个称号的万分之一。断是断得透透的,可心里还是好奇。
辰迦说:“我负责化妆,我弟弟负责发型和服装。”
“那开始吧。”他决定试试。
两人戴上口罩开工了,安音璇第一个感觉就是,这两人的手法很轻很温柔,其次就是动作很麻利,而且化妆箱收拾得非常干净有条理。
整个过程一语不发,也让他非常舒服,艺人累的时候有可能会利用做造型补眠,如果有人在一旁喋喋不休,那就非常糟糕了。
很快,妆化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