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据相关目击者描述,楚大人当晚进了明承殿,就没出来。
第二天陛下休朝。
第二卷 微澜
第28章 银刀
清和长公主回帝都后的第五日,天子下旨,前往九韶行宫避暑,也为今年的蔚山秋狝做准备。
尚书台、太仆寺、亲军都尉府的一应官员焚膏继晷,只争朝夕,安排妥当一切帝都政务、御驾行程、沿途防卫,明有以谢初大统领为首的武英殿天子近卫营一路随侍,暗有以凌启为首的天子影卫暗中卫护,到了六月初三,御驾启程百官既出,前簇后拥车乘相衔,浩浩荡荡地仪从阵仗驶离帝都。
九韶行宫是天子夏季避暑的园林,建在中州平京。平京距离帝都有四五日行程,因着城池宏大,又是夏宫所在,所以又被称为中州次都。
蔚山位处平京北郊,是九州最大的猎场,自大胤建国起,七八月大型秋狝都在这里举办。
这是自四年前齐王之乱后,天子第一次驾临平京,举行蔚山秋狝。齐王是太后长子,钟氏是著姓士族,势力盘根错节,牵扯甚广,天子虽然险中求胜夺回权柄,可一时间朝野动荡不安,秋狝因此停了四年,此次旨意一出,一应禁军亲卫,世家公子们都摩拳擦掌等着大显身手。
到了平京,众人先是手忙脚乱地安顿一番,五六天后,一应事务顺利回到正轨,就开始有按捺不住的刺头,私下里摆了场子较量起来。
一群高阶武者,几十个人聚在一处,去抢场子正中央一根滑不留手的木柱子顶端挂着的红色令旗。
星珲自从在敬诚殿门口被楚珩威胁过以后,就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苏朗,生怕被楚珩单独逮着。此刻他们二人路过园子,恰巧就遇到了武者们正你拉我一下,我拽你一脚地挤在一处互相使绊子,谁也不让谁上去。
星珲瞄了两眼,玩心大起跃跃欲试,悄咪咪地抬眼看向苏朗,苏朗一见星珲这巴巴的眼神就知道肯定是拦不住的,只好冲他点点头允了。
得到首肯的星珲简直跟出了笼子的小鸟,快活得足尖一点,飞上台去,苍鹰三折轻功身法越过挤成一团的众人,脚尖在中央那根木柱子上借力点了三次,行云流水直接跃到柱顶,一把拽下令旗,旋身而下。
然而其他武者也不是吃素的,凭空里忽然杀出一个人来,趁他们不备夺了旗,谁也不服气,他们之中也不乏灵虚合道的高手,譬如与星珲曾有一战的明昱就在其中。
虎跃龙飞一步跟上,明昱伸手直取星珲手中令旗。这样的比试自然都不会动用武器,只论拳脚身手。星珲是武英殿南殿的,北殿的武者憋着一股气一拥而上,帮着明昱四面围攻,南殿的显然也不会让他们得逞,冲上去就拖住,一群人乱成一团。
苏朗站在廊上,看着台中央一群你飞我落,你起我降,互相争夺的“鸟”,不由失笑。
长廊尽头忽然径直疾步过来个当值的天子近卫,面色凝重,附耳跟苏朗说了句,苏朗的笑容顿时凝住了。
“流匪?”星珲接过苏朗递给他的帕子,擦了擦汗:“我们在安繁城遇到的那批?”
苏朗点点头:“姜承安六月初七从潋滟城出发来平京请罪,昨天傍晚,安繁城南五十里,中宛之交,被流匪所杀,乱刀砍死,今早被人发现,安繁知府秦方派人六百里加急,刚才报到御前。”
星珲将帕子扔到水盆里:“城南?那就是宛州地界了?公主五月十六到的帝都,他还真是沉得住气。”
星珲换身衣服,整理好行装,便随苏朗一起去面圣。
一进庆德殿,星珲就又看见了最近一个月他躲着走的楚珩,说起来,好像自从上次被楚珩威胁过一次后,他很久没见过他师兄了,不过今天是六月十三,再过几天,又是十六了,他还是得躲着点,楚珩要是真的想揍他,十六那天,谁都救不了他。
见星珲进来,楚珩也只抬起眼皮睨了他一眼,面无表情。
二人请了安,凌烨问:“凌启说你们遇到过一次流匪?”
苏朗应是:“臣与他们交过手,当时是在安繁城北,位处中州,他们也只是试探,不过个个都是高手。”
凌烨脸上没什么表情,“嗯”了一声,又问了几句,便着人拟旨,准武英殿天子近卫姜简往潋滟城奔丧,将清和岁安长公主休夫书也一并带回。
姜简是潋滟姜氏送来帝都的家主亲子,安平伯姜正阳的庶子,并不受姜家重视。姜承安驸马的事一被捅出来,刚传到他耳朵里,他就跪在敬诚殿前代兄请罪,凌烨对他也并未为难。
只是现在姜承安虽是死了,可他做下的混账事也不能这么了了,公主休夫,势在必行。
又着传旨去宛州景都,命宛州牧严查安平伯世子姜承安被杀一案,安繁知府秦方从旁协助。既然是流匪,那宛州总督难辞其咎,再命宛州总督立功赎罪,肃清州中流匪,维系治安。
天子显然并不想在此事上多费手脚,在姜氏有所动作之前,就先堵住他们的口。
此番姜承安被杀,对凌烨而言其实并不是件很值得在意的事。敬王跟姜氏的首尾,他既然已经知道了,姜承安是死是活对他实际上并不很重要,反而对姜氏来说,元气大伤。
敬王想壮士断腕,担心天子有所察觉,在姜承安这里问出些什么,不得不杀姜承安,可实际上天子该知道的全都知道,这断腕就成了狗急跳墙,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死人确实最能够保守秘密,可是死人也最容易掀起波澜。
比起他哥哥齐王,敬王凌熠还嫩得很。
星珲面圣时走得急,等回来整理换下来的衣物时才发现,自己蹀躞带上挂着的试毒小银刀不见了。
苏朗见他眉头皱了起来,问道:“怎么了?”
星珲正准备出去:“小师叔留给我的小银刀不见了,我得出去找。”
“落在园子里了?今天比武台子上人多,兴许是碰掉了。”
苏朗陪他一起回来找,可寻了三遍也还是没看见银刀的影子,星珲闷闷不乐。
“明日报给禁军,让他们帮忙看看,兴许是被人捡到了。”苏朗拍拍星珲的背,安慰道。
星珲勉强点点头,又回头朝园子里看了一眼,心里一片黯然,跟着苏朗回去了。
四寸长的试毒小银刀被人握在手里,一遍遍轻柔摩挲刀鞘上精致繁复的雕饰纹路,柔和的烛光洒在银刀上,映着持刀人虔诚眷恋的眉眼,温柔缱绻。
银刀破开皮肉,血沿着刀槽缓缓蜿蜒而下,在刀锋上留下道道鲜红的印记,然后滴落在刀鞘繁复的纹路上,绽开一朵又一朵瑰丽的花。
银芒染血,耀人眼目,像极了那个人的音容笑貌。
我好像与你融为一体,终于抚摸到了你的温度呢。
“先生。”他说。
作者有话说:
【1.】蹀躞带:die xie,古人的多功能腰带。
【2.】忘了说了,因为是古代架空,所以月份时间都是农历的哈。
第29章 重要
六月十六,星珲早上一在床上坐起来,就开始黏着苏朗:“苏朗哥哥,你今天可千万别丢下我一个人啊。”
苏朗正背对着星珲整理衣裳,闻言转过身来轻笑一声:“怎么了?我不是一直跟你在一块吗?”
“对对对!”星珲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一样:“但是今天尤为重要!”
星珲找小银刀找了好几天也没见踪影,一直闷闷不乐的,今天倒是打起了精神。
苏朗觉得奇怪又好笑:“今天怎么了?”
“嗯……”星珲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不过苏朗也没再问,只挑挑眉,笑着说:“今天确实很重要,我们得去蔚山猎场,你不如穿身骑装?”
星珲听见“马”这个字,就小脸一皱,但是在一个人呆着然后被楚珩逮到与跟苏朗去蔚山骑马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磨蹭了半天还是换了身衣服,跟着去了。
他特意想在今天避开楚珩,却没想到,一进蔚山猎场就见着了他师兄。
星珲欲哭无泪,转身就想跑。
然而已经晚了,楚珩十分“好脾气”地冲他笑笑,扬声道:“过来。”
星珲觉得,师兄后面还有两个没说出来的字——“受死”,但是他真的不敢不过去,因为今天的师兄不是筑基楚珩,是大乘姬无月,他要是敢跑只会死得更惨。
压境封骨并不是无迹可寻的,每个月十六这一日,楚珩会回境大乘。只是他境界太高,再稍微敛着一些,就没人看得出来。
星珲一步三挪地过去,到他跟前,十分乖巧地叫了声“师兄”,楚珩挑挑眉,嘴角含笑直视星珲的眼睛,缓缓抬起右手,星珲以为楚珩真的要动手收拾他,吓得汗毛都要立起来了,颤声又叫了一声“师兄”。
见他这副瑟瑟发抖的样子,楚珩不由笑出声来,手覆在星珲头上揉了揉,眉心月色光芒一闪而过,脚下若无其事地立了道大乘隔音阵:“怕什么,这么多人,我能做什么?”
星珲心说,你能做什么,你平时是做不了什么,可今天你能做的多了去了,你现在就是不动声色地收拾我一顿,在场的也没一个人能看得出来。
楚珩右手忽然轻轻在他脊背上拍了一下,数道浑厚精纯的大乘内息瞬间游走在星珲体内:“行了,我什么时候揍过你?你今天跟着苏朗,等会是九州世家士族的围猎。”
内息缓缓在星珲的七经八脉运转了一个周天,他前些日子在潋滟城留下未愈的真气逆流暗伤此刻都已被抚平,丹田气海处隐隐有数道大乘真气回旋流转,围护其中。
武者丹田气海处受的伤很难彻底愈合,将来会在入境突破时成为阻扰的隐患。上个月星珲从宛州回来,楚珩就看出他曾真气逆流,受过重伤,只是那时还没来得及帮他梳理,星珲就把他乱气了一通,自己跑了。回境大乘每月只有十六这一日,就只得等到现在了。
星珲此刻自然也感觉得到楚珩在做什么,又想起自己在鹿水和玉佩的事上给楚珩造的麻烦,心里不免有些内疚,低眉顺眼地给他小声道歉:“师兄,我错了。”
楚珩见他有些低落,又揉揉他的头,故意没好气地唬他:“行,等以后回了漓山我再好好收拾你。”
话虽如此,可星珲也知道,楚珩只是口头上说说,不会舍的罚他的。
猎场又进来一行人,领头的恰是钟平侯府世子楚琛,楚珩的同母亲弟楚琰也跟在后面。
楚琰一进猎场眼睛就四下扫了扫,视线最终停留在楚珩的方向,看见正和楚珩站在一起的星珲,双眼微眯,脊背不知不觉地绷了起来。
楚珩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们,隔音阵法无声无息地消散,他冲楚琰招招手,楚琰脸上顿时飞出笑容,眼里满满的都是愉悦,一路小跑着过来,在楚珩跟前堪堪停下,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清脆地叫了声“哥”,又冲星珲颔首:“叶少主。”
星珲微笑致意,偏过头给楚珩说了声:“师兄,我先过去了。”
“嗯”,楚珩点点头,又温声嘱咐了两句:“等会小心些,别再伤着。”
星珲应了一声,一溜烟跑远了。
楚珩看着他雀跃的背影,不由低声笑了笑,脸上的宠溺神色丝毫不加遮掩。却没注意,身旁的楚琰凝视着星珲的身影,眼底眸色深沉了些许。
苏朗正给星珲选马,见星珲跑过来,问他:“看看这匹?”
星珲随意瞥了两眼,说了句“都行”,也不在意,本来他就没想着骑马,横竖他第一次来,等会瞧瞧热闹看个新鲜就罢了,骑马狩猎什么的,他才不感兴趣呢。
今日是世家围猎,秋狝虽然停了四年,可是这种权贵们的聚众围猎却从没停过,只是前几年都在帝都的猎场,今年才有机会到蔚山来办。
人来的挺多,此次过来平京的世家基本都来了人,除了一些在帝都武英殿任职天子近卫的家主亲子外,世家门派的世子们此番也来了不少。这些人星珲大多没见过,认识的很少,苏朗在他耳边小声跟他介绍。
“蓝衣服的那个,是云国公府颜家的,那边站在那儿正说话的你应该知道,就是广陵叶家的,看见那个骑在马上的了没,他是定康周氏的世子周敏才,那个被人围着的穿紫袍的,是承恩公府的世子徐劭。”
“嘉诏徐氏?”
苏朗微微点头:“嗯,小太子的母族,围猎历来都是拉近世家门阀感情交际的好机会,今天大姓世家的嫡子大多都会过来,他要为太子筹谋,自然不会缺席。”
世家围猎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能把这么多世家贵族的世子嫡脉聚在一起的围猎,少而又少,此次牵头的人定然身份尊贵,很有来历,星珲问:“这次是谁做的局?”
苏朗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群马响亮长嘶,一行年轻公子们前后簇拥着跑进了猎场,领头的那个一袭雍容华贵的赤红焰纹窄袖骑装,胯下一匹照夜玉狮子,神采飞扬,桀骜不羁,正是宜崇世子萧高旻。
“不会是他吧?”星珲看着来人,默默翻了个白眼。
“就是他,怎么,这位你见过?”苏朗问。
星珲轻嗤一声:“何止是见过,早知道是他,我就不来了,看见就心烦。他不在宜山称王称霸,来平京干什么?”
显而易见,星珲和萧高旻曾有过很不愉快的经历,苏朗温声安抚了星珲几句,又给他解释:“他近些年来一直都在帝都永安侯府,几个月前回了次宜崇,现下正值蔚山秋狝,前几天到了平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