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湖边只有他们两个人和偶尔过湖而来的煦煦春风,星珲整个人都沉浸在兔子柔软绒毛的美妙触感里,温热绵软的一团抱在怀,从身到心都得到了莫大的满足。
四下无人,苏朗像是状似无意地随口问了一句:“星珲,姬无月和楚珩是什么关系?”
星珲头也不抬,想都没想便答:“师兄弟啊。”
小兔子不知怎的,像是不耐烦在他怀里,略挣了两下,星珲拘着它的小短腿,安抚似的顺了顺它的背。
苏朗垂眸看着星珲怀里不安的小兔子,挑明道:“他们是师兄弟么,那漓山的大师兄到底是姬无月还是楚珩?”
星珲明显怔愣了一下,眼底划过掩饰不住的震惊,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苏朗直接这么问他,显然是有备而来,但他不能确定苏朗知道了多少,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在诈他,他微微偏过头去,轻咳一声说:“当然是东君姬无月了。”
苏朗嘴角轻轻扬了扬,如他所料,姬无月和楚珩是同一个人。
他这两个问题并不是随意问的,众所周知,漓山大师兄就是漓山东君姬无月,既然星珲先说了,姬无月与楚珩是师兄弟,如果真是如此,那么第二个问题星珲根本就不会那样正正经经的回答,因为他的第二个问题就是两句完全相悖的话,没有丝毫逻辑可言。
见苏朗没有再问,星珲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怀里的小兔子还是不安分,星珲神思不安,胡乱地摸了两下,小兔子像是被他捋毛捋得不舒服,忽然轻轻咬了一口星珲的手指。
指尖传来微微刺痛,星珲吸了口气,苏朗停下脚步,捉了星珲的手指看了看,见只是破了点皮,抬眸看着星珲的眼睛,意味深长地道:“这小兔子不乖。”
不知是不是错觉,星珲觉得苏朗口中真正不乖的好像不是怀里的这只小兔子,他不由心虚地移开视线。
“应该捉起来好好教训一下。”
兔子的毛忽然变得很扎手,星珲几乎要拿不住了。
“你觉得呢?”苏朗又问。
星珲手一抖,兔子从他怀里漏了下去,滚落到草地上,原地蹦哒了两下,没在草丛里跑远了。
“兔子跑了。”星珲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苏朗却笑了一声:“这不是捉到了吗?”
一只自投罗网的小兔子,陛下那里还抓到了一只稍微大一点的。
*
唤他名字的声音太过熟悉,他对声音的主人又一点不曾设防,楚珩下意识地就回了头,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直直撞进陛下一双上深沉如海的眼睛里。
他整个人都僵直了。
手里的茶盏落了地,在地上滚了一圈,“咚”地一声碰到了桌角,像是他的心跳。
他只想落荒而逃。
“你敢。”凌烨一眼看穿了眼前人的想法,两个字把人定在原地。
只是轻飘飘的两个字,一点分量也没有,甚至连半点帝王威仪都不带,但是楚珩脚下却像生了根,一步也动弹不得。
他隔着半截面具和斗笠帷纱,陛下看不见他的眼睛,也看不见他的面容,他明明可以出口否认的,可他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手足无措,心里慌乱的厉害。
凌烨神色不动,并不再言语,只看着眼前错开脸去不敢看自己的楚珩,唇角略略扬了扬。
沉默像是一百年这般长。
敬诚殿的参政忽然疾步走了过来,见陛下与漓山东君似乎在谈些什么,只得停在一丈外。
凌烨眼角余光瞥到了参政,挥手让他上前,参政长揖一礼,小声禀告:“陛下,前殿有些要事。”
楚珩像是忽然回过神来,转身拔腿就走,脚下步伐错乱,身影带着明显的慌乱,外人面前,辞君的礼仪却也全顾不得了。
参政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几乎以为是自己打扰了二人谈话的缘故,不免有些惊惶。
凌烨凝视着渐行渐远的背影,眼底漆黑如墨,摆了摆手,朝侍立的参政随口道:“无妨。”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跑到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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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来简单浅显地解释一下他们的行为:
楚珩:卖队友跑路(回城)。
书离、星珲:野辅联动,一死一送。
苏朗:You have slain an enermy(Ye Xinghun).
陛下:千里追妻是不可能少的,虐泉了解一下?
*
那什么,师兄为什么跑了,因为他心里又慌又乱,还有就是我我我有个大胆的想法,只是想法!太过大胆不知道能不能实现什么的,就是反正都要被捉回来的,镣铐囚禁啪什么的……(小声哔哔)
作者有话说:
捉了三只兔子,还有一只鬼见愁兔子仍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捉了。
第48章 甜的
春猎结束后的傍晚,星珲急急忙忙地出宫去了露园,结果找了一圈也没见到楚珩的影子,倒是露园看门的小厮说,下午有个戴着斗笠的人过来,什么也没说,留了封信,就匆匆走了。
星珲展信读完,眉毛狠狠地皱了两下,将信纸揉成一团,脸上尽是鄙夷之色。
露园是漓山在帝都置办的一座园子,叶书离此次入京便就住在这,昨晚紫宸殿宫宴后,他以师兄弟叙旧的名义将楚珩和星珲都从宫里带了出来,燕折翡与方鸿祯来意不明,以防万一,漓山东君“姬无月”须得现身一次,那么楚珩就要寻个理由缺席上林苑春猎了。
但不成想,该做的事是做成了,不该出现的变故却也发生了。
叶书离一从上林苑回来,就听星珲说楚珩就是漓山东君这件事可能已经被陛下、苏朗他们知道了。
尽管有些震惊,但叶书离还是丝毫不慌,慢条斯理地将手里的枇杷吃完,取了方帕子细细拭净手指:“不慌,让他自己去解释就是了,对了他人呢?还在宫里?”
星珲一脸愤慨:“他留信说他去鹿水了,说是有事。”
叶书离擦手指的动作一停,笑眯眯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放屁!”
他们漓山弟子一向光明磊落,心地纯良,从来没有坏心眼,怎么会有这种大师兄?他们俩帮他瞒着,现在事情败露了,他自己一个人跑了,留他们两个一脸懵的等着被陛下问责欺君。
说什么来什么,叶书离话音刚落,就见露园管事引着名敬诚殿传令官进来禀告,陛下宣他们俩即刻进宫面圣。
星珲书离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神中准确读到了自己心中所想,两人头一次如此迅速地达成了默契的统一战线。
对于某些不仗义的人,该卖的时候就得卖。
叶书离笑眼弯弯,领旨应是,展开手里的描金折扇摇了两下。
星珲忽然觉得,扇子上写着的“优秀”两个大字和他二师兄还是有些相配的。
华灯初上,星珲和叶书离随着敬诚殿传令官一起,刚到宫门口,就见苏朗走了过来拦下星珲:“我和陛下请示过了,让你二师兄去面圣就好,你跟我过来。”
这样就更好了,万一以后楚珩再算起账来,反正卖他的不是自己,就让他们两个人去撕吧。
星珲求之不得,忙不迭地跟着苏朗走了。
叶书离一个人进了敬诚殿,陛下正独自坐在窗边下棋,他请安问礼,凌烨挥手道:“过来陪朕手谈一局。”
叶书离从容起身上前坐下,拈起一枚黑子,笑道:“臣不擅下棋,陛下有所问,臣不敢欺瞒,定知无不言,楚珩就是漓山东君。”
凌烨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倒是知道朕要问什么。”
叶书离微微笑了笑,落下一子:“楚珩的生母姓姬无,漓山东君就叫姬无月。他在漓山有两套道牒,一套是楚珩,师承占星阁主穆熙云,另一套是姬无月,师承东都境主叶见微。”
这也是为什么,楚珩入职武英殿核查身份时,漓山道牒不曾有假,一直未被查出来的原因。
凌烨神色不动,继续落子,叶书离顿了顿又道:“他三岁时不曾有灵骨,是因为他幼时不足,又害大病,太过体弱,想来也是楚家觉得他活不长,对一个庶子并不上心,胡乱应付就算了。后来是他生母发现他对武道有非比寻常的天赋,以想法子续他一命的借口请来了漓山占星阁主穆熙云,将他带到了漓山。”
叶书离眼睛眯了眯,笑道:“说起来,钟离楚氏很亏,这一辈的楚家弟子没有几个天资超群绝伦的,偏偏一个本是放任自灭,丝毫不曾上过心的庶子,却恰恰是为武道而生的——楚珩是一品天级,所以他是大乘。”
凌烨执棋的手微微一顿,武道传承千年,即便是几百年前的九州第一武者,宜山书院的太元道祖也不曾臻至天级。
叶书离垂下眼睛,沉吟片刻落了一子,再次开口时声音低沉,看不清神色:“两年多以前,他自己压境封骨,就是现在看到的样子,只是每个月的十六那一日,会回境大乘。当年他说是为了磨砺武道,可我是不信的,不然怎么这么久了,他都不曾进过一步。”
“其中缘由,臣不便多说,还是有朝一日让他自己告诉陛下吧。臣听星珲说起过,武英殿的剑阁里有一把剑,据传漓山东君曾用过,这把剑确实是楚珩的,它叫‘明寂’,它是楚珩的心血所凝,却也是他的心结所在,那时他亲手将这把剑扔下漓水,也是亲手将自己推下深渊。”
“臣很久没见过作为漓山东君的他真正出手了,上林苑春猎是几年来头一次,只因为陛下。”叶书离敛去了脸上所有的笑意,抬头直视凌烨的眼睛,正色道:“陛下,你是他的救赎,只有你能把他从深渊里带出来。”
夜色微浓,凌烨亲自将叶书离送到殿外,叶书离刚下了两步殿阶,忽然想起了什么,笑眯眯地回头,向凌烨道:“忘了禀告陛下,楚珩畏罪潜逃,现在往鹿水去了,臣以为他这般欺君罔上,应当抓回来好好惩罚才是。”
凌烨点点头,但笑不语。等回到殿内,挥手叫来了天子影卫首领凌启,将身上一枚玉佩递给他,淡淡吩咐:“你亲自带几个人,去趟鹿水将楚珩带回来,把玉佩给他,告诉他若是人不愿回来,玉佩也不用回来了。”
凌启领命而去。
窗外半轮圆月斜斜地穿过树梢洒下一地清辉,凌烨微微抬了抬唇角。
*
星珲亦步亦趋地跟着苏朗往武英殿的方向去,一路无言,到了房门前,星珲觑着他的神色,终于忍不住开口小声问:“让我过来是要做什么?”
苏朗似乎心情不错:“我把那只跑了的兔子捉回来了。”
星珲的脊背顿时窜上一丝丝凉意:“……你怎么知道就是那一只?”
苏朗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星珲一眼,星珲被这一眼看的心里发虚,忙偏过头去,不敢与他对视。
兔子被关在笼子里放在桌案上,白茸茸的一团缩在角落里,委屈又有点可怜,苏朗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笑道:“我当然知道就是那一只,这么不乖的只有他了,好认的很。”
兔子被他戳的往旁边挪了挪,星珲也跟着兔子的脚步悄无声息地往外动了两步,苏朗似乎是有所感,偏头朝他看过来,星珲脚下的动作连忙一停。
苏朗显然是看到了他的小动作,扫了他两眼,却也不戳穿。桌上摆着两只花瓷盘子,苏朗从其中一只里拿了根胡萝卜弯腰喂给兔子,状似很正经地问:“你说这只兔子那么不乖,要怎么办才好呢?”
仿佛不乖的真的只是这只兔子。
星珲沉默不语,企图蒙混过关,苏朗这回没再纵着他,又重复问了一遍:“星珲,怎么办呢?”
星珲被他问得头皮发麻,眼神四处乱瞟,知道自己今天是躲不过去了,支支吾吾地说:“……这不是已经捉起来了吗?它会乖的。”
“是吗?”苏朗直起身,似笑非笑地看着星珲:“真的会乖?”
星珲终于意识到,自己早已经和笼子里这只可怜巴巴的小兔子同呼吸,共命运了。
小兔子跑了,他春猎没结束也跑了,小兔子现在被捉回来了,他现在也被苏朗逮到了面前,小兔子不乖,他也不乖。
眼下没有办法,笼子里的小兔子已经乖乖地啃起了饲主喂的胡萝卜,不然肯定要被吃掉,他这只小兔子也得乖乖地给债主认个错,不然……
桌案上另一只盘子里放的是银丝糖,星珲从盘子里拈起一颗糖,献宝似的递到苏朗跟前:“苏朗哥哥,我错了,不该故意欺瞒你的,给你吃颗糖消消气好不好,甜的。”
玉白绵密的酥糖卧在星珲掌心,苏朗先看了看糖,又抬眸看了看眼巴巴地瞧着他,眼睛里写满期待的星珲,不由轻笑了一声:“你拿着我的糖哄我?”
好像是这么回事,确实有点不太像话,星珲慢吞吞地收回手:“那要怎么……”
苏朗忽然从他掌心拿起那块银丝糖,却直接填进了星珲的嘴里,打断了他的话,凑在他耳边低声说:“只有糖还不够,得拿你自己哄。”
话音一落,他将星珲揽进怀里,唇覆了上去,将星珲唇角沾染上的糖丝细细抿入口中,是甜的。
只是这点甜还不够,他食髓知味,以舌尖撬开星珲的唇,细丝万缕、酥松绵甜的糖早在星珲唇齿间化开,唇舌果然都是甜的。
苏朗抱着他,吻着他,一遍遍扫过星珲唇舌间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分甘甜都不放过,仿佛是非要攫取地干干净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