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沧海[古代架空]——BY:枫桥婉

作者:枫桥婉  录入:02-10

  凌熠知道,清和是在提醒自己,太后这一局,他无论如何都赢不了。
  不仅是因为有清和长公主作掩饰,更重要的是如今没有太后的棺椁,他根本无从诘问皇帝。
  帝都“有”位久居深宫,潜心礼佛的钟太后就够了。
  太后娘家砚溪钟氏,因为五年前齐王谋反受到牵连,已经被驱逐出帝都,自是不可能入宫求见。后宫里没有宫妃,只清和会去太后宫里请安,自然也就不会有人知道,慈康宫里根本就没人。
  至于他自己,有皇帝这个兄长在,嫡母也轮不到他来供养。他倒是想去慈康宫,可大胤国法在前,莫要说帝都,无诏无旨他连中州的地界都进不了。今年是大年,三月开春四方家主入京述职才过去不久,等他进宫,就是下一个大年,又要三载,他当然等不起。
  江锦城的暗卫从隐蔽处现身,跪在他面前,敬王目光闪过狠厉,沉声吩咐:“去告诉芮何思,我再给我们的昌州州牧最后一次机会,连松成不死,他就死。”
  大殿外尚未干涸的浅水坑里折射出太阳的光芒,敬王眯了眯眼,继续道:“派人把王妃准备好的东西送去定康,江南江北近来下大雨,让周敏才利用好了。”
  南山已然转晴,新的暴雨还在云层的最深处酝酿,此时的怀泽城依旧是大雨如注。
  漓山银楼的后花厅,两个人对峙良久。她们很多年没见过了,从前义结金兰情真意切,再一见面,开口却就是剑拔弩张。
  燕折翡捏了捏尾指,先打破了沉默:“我以为我会见到楚珩,没想到你会在这。”
  穆熙云脸色骤沉,紧盯着她的双眼:“你见他做什么?你在鹿水陵园里做的好事我还没跟你算账,你是不是忘了,诉樰当年是怎么变成那副样子的?又是怎么死的?你居然还把主意打到她儿子头上,妫海燕岚,你还有没有心?”
  燕折翡丝毫不为所动,“你儿子被差点被方鸿祯炼骨,你居然还有兴致好吃好喝地待着方修然,穆熙云,你又有没有心?”
  “是了,你倒是提醒我了。”穆熙云微微扬起下巴:“我和婧慈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深仇大恨,和她过不去的好像只有你。”
  燕折翡听见这个名字,眼神微动,却也只是一瞬,眼底又成了一片冰冷,她咬着牙恨声道:“是她欠我的,洱翡药宗每一个人的死,都是她方婧慈欠我的。”
  穆熙云嗤笑一声,反问道:“那诉樰呢,她又欠你什么了?”
  燕折翡沉默不语。
  穆熙云仿佛等的就是她语塞,寒光乍破,手中长剑遽然出鞘,径直朝燕折翡而去。
  剑尖离她不过三寸,燕折翡不避分毫,抬起两指轻轻巧巧捏住剑刃,锋锐剑势转眼消散无形,她微有些不可置信:“穆熙云你和我打?你是在闲命长?”
  手中长剑再难前进半分,穆熙云不慌不忙,扯了扯唇角:“你可以杀我试试。”
  燕折翡屈指一弹,四两拨千斤,穆熙云虎口一麻,长剑瞬间脱手,未等她反应,长剑已在一息之间落入燕折翡手中,她指着穆熙云的脖颈:“你以为我不敢么?”
  “就像你杀死姬无诉樰那样。”
  “你……”燕折翡下意识地移开剑尖,错开视线:“她是自杀的。”
  穆熙云冷笑一声:“她怎么死的你比谁都清楚,你太会不动声色地杀人了,诉樰是,明远也是。我们上一代人的恩怨,我从来不跟小辈们说,有些事楚珩一直都不知道,否则你以为你还有机会能给洱翡药宗报仇么?”
  燕折翡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话风忽然一转:“穆熙云,你说和你无关,和方婧慈没有仇恨,可其实你比我更狠,你和她三十年没见了吧?你不和楚珩他们说,不就是因为你和我一样放不下,你也想灭了定康周氏。我这些年做的事,你和叶见微、你们漓山一清二楚,却从来没阻止过。说到底,你也和我一样。”
  穆熙云目光沉沉,紧紧抿着嘴唇。
  燕折翡扬唇讽笑:“我今天来这儿,是想要方修然,不过既然在这的是你,那也就罢了。”
  她将手中长剑扔到穆熙云脚下,意味深长道:“我给你提个醒,最好别让帝都掉以轻心,雨下得太大恐怕不是好事,有些事情晚了一步可就彻底来不及了。”
  怀泽的雨隔日才停,趁着好不容易的天晴,昌州总督连松成踏上了返回锦都的路。
  一日疾行,许是下过雨的缘故,夜晚天幕的月亮边缘隐隐覆着淡红色的光晕,乍看上去像是血滴进了月光里。
  月色朦胧,官道两旁的树林都是影影绰绰,看不分明,亲卫指着远处高高挂起的一盏灯光,“将军,前面就要到……”
  寒芒一闪而过。
  暗夜里的刀光比月光还亮一些。
  作者有话说:
  敬王杀公主的时候本来只是不想节外生枝,可是说实话,太后死了,他杀公主这步棋是绝对下对了,但是偏偏_(:з」∠)_开始收尾了~


第87章 番外四 故人心(二)
  又三年,新皇登基,四海升平。
  洱翡的绯艳春色如期而至,满山满镇入目都是海棠红。嘉月令时里,药宗宗主的掌上明珠迎来了十六岁的生辰。
  妫海燕岚一连几个月没见到父亲,今日她过生辰,妫海文景月前传信说会从帝都回来,燕岚思父心切,清早便在渡口等着。
  孟池奕狗皮膏药一样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自打三年前妫海燕岚收了他那支海棠珠花金步摇,这位孟公子就成了洱翡药宗的常客,千里迢迢的从千雍城过来,住下便就赖着不走了。
  燕岚嘴上不饶人,三天两头的就要凶孟池奕一顿,心却早就被暖化了,默许了“小尾巴”的存在。
  他们等了半晌午没见到人,倒也不闲枯燥,彼时镇上春光正好,渡口船来舟去,人来车往,不起雾的时候还能听到桥边卖花姑娘的歌声。
  他们在桥边听着江南小调,燕岚没等来妫海文景,倒是先等来了许久未见的金兰之交。
  穆熙云和姬无诉樰从船上下来,燕岚眼睛一亮,快步迎上前去,急急牵住了诉樰的手。
  穆熙云倒也不吃醋,她来洱翡来的勤,诉樰近些年却一直在漓山潜心习武,燕岚上一回见她,还是洱翡药宗百年大典的时候。三年转瞬而过,少女年纪轻轻却已是归一境,将同辈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燕岚想她想得紧,一见面便就将孟池奕丢在了一边,她们三个聊得惹火朝天,叶见微和孟池奕在旁边大眼瞪小眼,坐着干等。
  他们从天光大亮等到暮夜之交,燕岚却始终没能等来父亲的身影。
  眼看已到晚宴时分,燕岚心里难掩失落,面上还是如常神色,只牵着她们朝洱翡药宗走去。
  诉樰一向心思细腻,善解人意,早看出来她眼里的失落,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附在她耳边轻声道:“世伯会回来的,帝都路远,许是路上耽搁了。”
  燕岚点了点头,勉强露出笑颜。
  今日没来的不止妫海文景,她们的另一位金兰交,苍梧城的大小姐方婧慈也因故没能亲自过来为燕岚庆祝生辰。不过人到不了,厚礼却如期抵达了洱翡药宗。
  云州苍梧城的来使送来了三大车的桑沁酒,说是他们大小姐方婧慈亲手酿的,烈得很,三碗即醉,可喝起来却是回味无穷。这酒是苍梧城特有的,和旁的有些不同,甫一从土里挖出来就得快些饮完,时间一久便会失了风味,特意急送过来给燕岚的生辰宴助兴,顺道也请洱翡药宗的同门们尝尝苍梧城的手艺。
  烈酒很快分给了洱翡药宗上上下下的同门弟子们,连看门的老伯都得了一碗,沾沾生辰宴的喜气。
  老伯笑逐颜开地接过碗,酒入舌喉,醇厚绵密,够烈却不很辛辣。一碗酒下肚,回味悠长,齿颊留芳,老伯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心满意足地躺回椅子上看着山外,酒劲渐渐上来,视线似乎有些模糊,人不知不觉间就闭上了眼睛。
  很多年后,妫海燕岚反复回忆起她十六岁的生辰,于她生命里最惨烈也最重要的一天,她却怎么也记不起那些流血浮丘的细致画面,脑海深处最清晰的,似乎只有那一碗香醇甘洌的桑沁酒,和姬无诉樰撕心裂肺的惨叫。
  洱翡药宗的每个人都沉浸在美酒佳肴带来的愉悦里,只除了明远。他人小,还不能喝酒,见旁人都有,眼里立时就含了一包泪,委委屈屈地看着燕岚,可惜就是这样,他长姐也不肯给他沾上一筷子,不由分说地摇摇头,递给他一碗蛋羹。
  燕岚心里牵挂着父亲,频频往山门的方向看去,可即便这样,也被同门们灌着喝了几口。方婧慈亲手酿的桑沁酒确实烈,她虽然没喝多少,人却也跟着渐渐醉了。
  ……
  姬无诉樰是在明远的哭声里被吵醒的,她勉力睁开眼睛朝窗外看去,天边挂着孤零零的一弯玉轮,月色皎洁惨白,山下似乎隐隐有盏盏灯笼的火光在静谧的夜间明灭闪烁,显得分外耀眼。
  一刻钟前喧闹非常的洱翡药宗在她醒来的时候,却是一片寂静无声,只有明远的哭喊在暮夜里分外清晰。
  所有人都倒在了桌上,或坐或躺,没有发出一点动静——不是醉酒,是昏迷。
  诉樰心里涌上不祥的预感,脊背爬上彻骨的寒凉,她急忙起身,踉跄两步走到大殿前朝山下看去,冷汗瞬间就渗了出来,明灭闪烁的不是星星点点的灯笼,是束束火把串起的蜿蜒火龙,将整座洱翡药宗围了起来,大批的人马正由远及近朝山上过来。
  她疾步回身,逐一推了推身边伏在桌上的几人,却没一个有反应。酒碗被她行动间不慎碰落,掉下桌子碎了一地。
  姬无诉樰看了一眼地上四分五裂的瓷片,仿佛是谁的真心跌在泥地里,那真心里盛着的情深意切须臾便碎了个彻底。
  云州苍梧城的酒有问题。
  她不擅饮酒,方才也只抿了一口,况且她是归一境,比他们都强些,即便如此,此刻也是头晕目眩。
  烈的不是酒,是酒里的药。
  姬无诉樰迅速拔剑,在手上划开一道口子,尖锐的疼痛终于带来几分清明。她咬了咬牙,持着长剑逐一在身旁几人的手臂上划过,刺痛让他们猛地清醒:“诉樰?”
  山下的火光渐行渐近,显然是特意冲着洱翡药宗来的,没时间能仔细解释,姬无诉樰将明远推到燕岚怀里,拉着穆熙云,眼里全是急切:“快跑!”
  妫海燕岚陡然一惊,蹙眉怔愣了一瞬。
  身后的孟池奕瞳孔骤缩,眼里映出已经抵达大殿前几十丈外的火把,他反应很快,拉住燕岚的手疾步往殿后跑。叶见微点了明远的睡穴抱起他,一行人迅速往后殿的方向撤去。
  妫海燕岚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艰难地转过头,透过轩窗向前殿看去,她瞪大了双眼,肝胆欲裂地定住脚步,她从早到晚在渡口等了一日,此刻终于等来了自己的父亲——妫海文景破旧的衣衫上下,全是累累伤痕渗出的殷红血迹,他带着重重的铁链镣铐,被人拖进了寂静的大殿。
  妫海燕岚再也迈不开一步,孟池奕顺着她的目光向前殿看了一眼,猛地捂住了燕岚的嘴,她将要出口的绝望嘶喊全被堵在了喉间,大滴的眼泪滴在孟池奕的手上,烫得他心口狠狠一窒。燕岚不住摇着头,尽力想要挣开他的禁锢,朝妫海文景的方向拼命伸出手。
  “阿燕……”孟池奕赤红着眼眶极低地叫了她一声,燕岚置若罔闻,死死地往前殿的方向迈出一步。
  孟池奕咬了咬牙,一记手刃将她打晕,背在肩上疾步往后门跑去。
  追兵比他们预想的快上许多,他们沿着山路,还未来得及跑出洱翡宗门,一列黑衣武者便已发现了他们的踪迹,紧追不舍。
  “来不及了。”姬无诉樰抽剑出鞘,娴静温柔的少女脸上露出罕见的坚毅神色,转过身去面向蜂拥而至的追兵:“你们先走,我断后。”
  叶见微脚下骤停,作势便要将昏睡的明远递到穆熙云怀里,姬无诉樰急忙推了他一把,将他未说出口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你们都不能和我留下来,前面还会有追兵,得靠你和熙云带着阿燕明远跑出去。别回来,他们杀不了我的,你们去漓山找师父。”
  穆熙云攥紧双拳,咬牙继续往前,他们沿着小路不知道走了多久,穆熙云再循着刀剑隐约的铮鸣声回头望去,却怎么也寻不见那道熟悉身影。
  山下寂静非常,也许是冥冥中注定的天意,妫海燕岚在孟池奕的背上猛地惊醒,她狠狠一挣,从他背上跳了下来。孟池奕急忙转身就要拉住她,却被燕岚后退一步躲开,她看了一眼叶见微怀里的小明远,回头望着月色下笼罩着的宗门,海棠花依旧在猎猎绽放,她闭眼又睁开,看着穆熙云,低声道:“求你们带明远走。”
  孟池奕瞬间意识到了妫海燕岚要做什么,在燕岚转身的刹那急忙拉住她的手腕:“阿燕不行!”
  妫海燕岚看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绝望却又决绝:“我父亲,我同门都在山上,孟池奕,别拦我,我会恨你的。”
  很多年后,孟池奕回忆起他的一生,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妫海燕岚十六岁生辰那一日,没有狠下心来死命拉住她的手,他到底还是陪燕岚回了头。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番外四 故人心(三)
  他们在暮色掩映里穿过山道,小路上一地尸体,却始终寻不见姬无诉樰的身影,只有一柄折断的长剑孤零零地横在路的尽头,染着血落在尘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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