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国[古代架空]——BY:来罗

作者:来罗  录入:02-10

  沈孟虞端坐在马车中,静听风雨,闭目养神。对于方祈刚才问他的那个问题,他沉吟许久,只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对于他这个答案,方祈难得静下心沉思了一会儿,但很快,他又坚定地摇摇头,一针见血地点出沈孟虞真正的意图。
  “我想入宫盗宝,然而你不是,”少年书读的少,但这并不妨碍他拥有一双通透澄明的眼睛,能够看清楚被乌云藏在背后的太阳,“你要窃的不是宝,而是国,对不对?”
  沈孟虞睁开眼。
  车外风雨如晦,车内阴影随形。他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气中抬起头,双眼对上少年洞悉一切却依旧干净如初的眸子,不躲不闪,不避不让。
  “对,”事到如今,再瞒下去也并无意义,沈孟虞缓缓开口,大方承认,“昔年先帝于停霭宫中骤然驾崩,最后见的人,就是齐太妃。我怀疑先帝之死另有隐情,今上得位不正,这些年一直都在奔波调查,之所以托你偷人,也是想要确认证据。”
  “原来是这样……”少年问出答案,点点头。他回忆了一下今日在冷宫中见到的那一幕,只有一处不解,“可是那齐太妃已然疯癫,你确信能问出什么?”
  “你又怎知她是真疯还是假疯?”沈孟虞早从杜姑姑手里得到过不少线索,对此不做评判。
  竟是这样?方祈暗暗地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没有继续发问,而是掀开车帘,将视线转向车外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沈孟虞目不转睛地盯着方祈,他只见这平日里最聒噪的少年此刻听了自己的解释,脸上神情淡定,仿佛只是听了个稀松平常的八卦,不由得生出几分好奇。
  “我要窃国,你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这有什么好意外的,”方祈伸手接住几丝无色透明的雨珠,还有一瓣被狂风拂落的深苍色树叶,他斜睨沈孟虞一眼,有些奇怪地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这不是你先前教过我的吗?因为皇帝有错,你要谋反,这不也是很正常吗?”
  沈孟虞认真地看着他一番动作,心底对他这般淡定的态度既觉荒谬,又隐隐生出一丝羡慕。
  他故意刺激方祈:“我欲行窃国之事,颠覆四野,重立朝纲,或有甚者,兵戈战乱,祸及百姓。你身为盗圣后人,本该行侠仗义,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我所行所为,不阻不拦,甚至还助纣为虐吗?”
  方祈正在把玩那片被风吹落的树叶,他抖抖树叶上的水珠,趴在窗边用力一吹,将其吹到一个恰好从马车边经过的路人伞顶。
  他静静注视着那片叶子瑟瑟发抖地攀附在纸伞一角,与伞的主人并肩远去,消失在数名行色匆匆的路人之间,方才回头解释。
  “你说错了,”少年眼眸清亮,一言一行发自肺腑,坚定不移,“我帮你偷人,不杀不害,只是兑现承诺,说到做到而已,算不得助纣为虐。”
  “每个人的寿数都是有限的,老天说了算。今日我不帮你偷人谋反,明日或也有山崩地动、洪灾火患,我又不是什么神仙佛祖,救不得天下众生,那也只能看见一个救一个,救不了的,那也不是我的错啊。”
  方祈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自成逻辑,沈孟虞听在耳中,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试探道:“那若皇帝无错,是我为谋私利祸乱苍生,故意骗你帮我的呢?”
  “你骗我的还嫌少吗?”方祈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给他,“不是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多行不义必自毙嘛,如果你哪日被天打雷劈了,我也许会大发慈悲地去给你上柱香吧。”
  仿佛是为了应和方祈的话,明明一直都只是黑云压城蒙蒙落雨的天空中,一道电光突然自云间降下,位置不偏不倚,恰好劈中了街口那一棵秀于林间的古树冠顶。
  街上的行人被这天打雷劈的一幕吓住,四散逃窜,沈孟虞哑口无言地盯那棵古树焦黑的树顶,心中打定主意,日后逢雨天一定避着树走。
  “……那我可真谢谢你了。”
  方祈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老天爷竟听了进去,他愕然一瞬,继而大笑出声,笑到开心处,甚至还捂着肚子在车厢里滚了几圈。
  “客气客气,哈哈哈……嗝……哈哈哈哈……”
  方祈笑得打滚,沈孟虞拿他没辙,也只能不理会这或许是天降不详的预兆,掀开车帘吩咐沈安改换他道,照常回府。
  马车行过瓦官寺时,雨势已渐渐小了,沈孟虞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吩咐沈安在寺门东边的巷口处停一下。
  今日萧悦午膳前被陈皇后宣召,去凤仪殿和皇帝共叙天伦,无法留沈孟虞在东宫用膳。此时已过吃午饭的时辰,沈孟虞懒得回去折腾顾婶儿,只打算让沈安帮他跑一趟,去巷中专门卖斋饭的铺子里买几样吃食回来填填肚子。
  方祈之前跟着松烟等人从掖庭回来,几个人偷偷溜到小膳房,就着大锅蹭了一大碗新鲜出锅的芝麻桂花圆子,饱食餍足。他听到沈孟虞差遣沈安,索性直接出言打断,他冲沈孟虞挥挥自己手里攥着的荷囊,披上蓑衣就往那小巷中跑。
  “方小侠这身功夫可真俊,一下子就不见了。”
  有些无奈地收回握着铜板的右手,沈孟虞忽听沈安这样赞叹了一句。
  “咚咚”几声响,刚还在庆幸未被主人抛弃的铜板尚未来得及钻进鱼袋,下一刻,它们已同时摔倒在沈孟虞脚边。
  沈孟虞左手紧紧攥着车帘一角,右手无意识地摊开,任由手中铜板坠落,手指却在微微颤抖。
  那只小猴子嘴上说是那样说,要是他心中其实不愿帮助自己窃国,悄悄跑了怎么办?
  他逆着沈安疑惑的视线向小巷中望去,濛濛秋雨刚漉过这一片红墙灰瓦,浇香灭火,巷道上只余胧胧烟气袅娜,白雾叠生,哪里看得见半个人影。
  沈孟虞的心仿佛也陷入了那片朦胧烟雾中,一丝惊慌压在他心口,带着雨水的沉重和冰冷,于这一瞬,堵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他是不是太信任方祈了?
  除了家中亲人外,他不曾全心信任过旁人,面对方祈,更是保留甚多。今日被方祈一言点破窃国的意图,本该十分警惕,然而就在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空隙,他竟就这样简简单单地让这个洞悉自己秘密的少年消失在茫茫人海,一点儿也没设防。
  方祈他,可真值得自己这般信任?
  心头故人旧影依然模糊,少年飞扬灵动的眉眼在这一刻也变得陌生起来,沈孟虞沉默地盯着小巷中久散不去的烟雾,目光沉沉。
  他看了许久,许久,久到,那熟悉的脚步声再度穿透迷雾,打破天光云影的遮蔽,真实地再次出现在他耳中。
  “我回来啦!今日不巧,你说的那家铺子没有开张,这可是我专门绕远了些,跑到瓦官寺北边的那家五味斋买来的素饼。刚出炉,还热乎着呢,你尝尝看?”
  身披蓑笠的少年出现在小巷深处,巷中乌云掩日,小雨淅沥,他从雨中走来,周身却仿佛罩着一层日光。
  少年双臂拢在胸前,将一个鼓鼓的油纸包护在怀里,他三步并作两步地飞奔向停在巷口的马车,在距马车三步远的地方纵身提气,一个腾跃,轻飘飘地落到车辕上,轻灵如山中肆意奔走的麋鹿,无拘无束,无忧无虑。
  “安哥,斗笠我就先放在外头了,谢啦。”
  方祈将头上斗笠一摘,带出几滴自发梢滑落的雨珠。他笑着和沈安打了个招呼,迅速钻进车厢,先将热气腾腾的纸包推到沈孟虞面前,然后一边解蓑衣,一边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沈孟虞定定地看着方祈,没有伸手。直到少年的视线从笑意渐渐变得迷惑,忍不住张开五指在他面前晃了几下,他这才像如梦初醒似地回过神来,俯身捡起脚边的那几枚铜板,拿过纸包。
  沈孟虞将纸包放在膝头,仔仔细细地解开油纸上缠绕的细密丝绳。
  他每解一道,香气溢出一分,等到他将纸包完全打开时,掺杂着一缕清淡桂花甜香的酥油味已充斥了整个车厢。
  方祈此时已脱下一身厚重的蓑衣。他没有将沈孟虞的反常放在心上,而是在纸包完全打开的下一刻,迫不及待地从里面抓出两块素饼,先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然后掀开车帘,将另一块递给手里握着马鞭、眼睛却不住向车厢里瞟的沈安,大大方方地分而食之。
  “沈安哥,你也尝一块。”
  沈安在来接沈孟虞他们之前已在沈家用过午饭,只是这素饼的味道太香,他也忍不住口舌生津,一时竟忘了催动马车。
  沈安接过素饼,没有立刻动嘴,而是先抬头看了一眼还在盯着纸包发呆的沈孟虞:“郎君怎么不尝尝看?”
  方祈此时也意识到了沈孟虞的反常。
  他吧唧吧唧地嚼着塞满两边腮帮子的素饼,用手肘碰碰沈孟虞,含糊不清地催促道:“回神啦,回神啦,再不吃就凉了呢。”
  沈孟虞被方祈一撞,唤回神来。
  他伸手捻起一块桂香四溢的素饼,指尖摩挲着饼上酥得随时会掉在膝头的饼屑,过了半天,才将素饼小心翼翼递到唇边。
  方祈此时早已干净利落地解决完一块素饼,正眼巴巴地等着沈孟虞评价。
  只见沈孟虞将那素饼咬下一块,噙在嘴中细细咀嚼,喉结耸动,又过了半晌,这才薄唇翕张,慢吞吞地吐出一声评语。
  “不错。”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马车之上,油布车帘半卷,沈孟虞唇畔的笑容应和着车外雨后虹霓中映出的那一轮暖阳,灼灼光芒照在车厢里,朗朗如日月入怀。
  他在这一片灿烂的日光照耀中含笑开口,声音温柔得仿佛清风拂羽,荡雾开尘。
  “方祈。”
  沈孟虞放下手中素饼,轻声唤出方祈的名字。
  他双手交叠,置于胸口,在这狭窄的车厢内,一丝不苟地以国士之礼朝少年躬身作揖。
  “若我日后主政,许你个王侯将相,你看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雨不终日”出自《道德经》“故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暴雨虽来得快,但终有雾散云开的时候。
  2.“秋风秋雨愁煞人”虽然是因秋瑾的遗言闻名,但这一句其实源出一位清代诗人。架空的前提下我还是选择用这一句。
  3.素饼其实就是一种小饼干,少林寺素饼比较出名,文中是把素饼作为普通的糕点,所以江南也出现。
  4.“朗朗如日月入怀”出自《世说新语·容止》,借用非原创。
  人物三观只是人物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如果小猴子用他的道理说服了你,那也只是他的成功,和作者无关。
  我zqsg地喜欢他。


第20章 以钩为誓
  方祈与沈孟虞相处日久,美人脸上令人惊艳的笑容看多了,再也不至于像初次见面那般丢了魂魄。
  他此时虽然还会脸红,但好歹能分出一丝清明,认真听沈孟虞说话。
  “王侯将相?”他一脸狐疑地盯着沈孟虞,“你怎么知道我今生最大的心愿的?”
  “嗯?”沈孟虞没料到方祈是这般反应,一时也有点茫然,“你的心愿?”
  方祈用力点头:“对啊。我们祖师爷爷说了,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人生于世,总得有点追求,我的追求就是称王封侯,再不济,也得要有人能在史书上给我记一笔,排在王侯后头也是可以的。”
  区区一个小贼,胸中竟有如此大志,沈孟虞心中讶然。他方才只是想起盗跖之辈皆以利为先,遂以利为诺,没想到正中下怀,倒也是凑巧。
  他等到方祈将一番话说完,这才反问道:“既是你的心愿,那我便帮你实现它,不好吗?”
  “倒也没什么不好……”方祈拧起眉头,认真地思考起若是沈孟虞又在骗他自己会损失什么。
  他想了半天,没得出个结果,王侯将相的名头又像瑶光楼的羊腿一样诱惑着他,令他最终选择再信沈孟虞一回。
  “你是真心的?若是真的可不能反悔!”他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沈孟虞,故意摆出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恶狠狠地来要准信。
  沈孟虞微笑着颔首:“不反悔。待会儿到了府中,我拿一样东西与你立誓,绝不骗你。”
  方祈的手指正悬在沈孟虞面前,不防他忽然点头,挺拔的鼻峰自指尖擦过,吓得他瞬间收手,脸上红成一片。
  他迅速低下头,有些僵硬地甩了甩手,翻出自己贴身的荷囊,却是先沈孟虞一步开始挑选起来。
  “唔……那我……我也找找看,要用来立誓的东西啊……”
  雨后新晴,沈安驾着马车,沿着愈发泥泞的巷道回到沈家,掀帘请二人下车。
  沈孟虞跳下马车,他没有理会身后方祈不住的催促声,而是先吩咐沈安烧水准备沐浴,又在西厢房里找到正与细蕊做女红的顾婶儿,让她煮一罐姜汤迟些端到书房来,这才慢条斯理地踱回自己房中,将方祈直接关在门外。
  “吱扭……哐!”
  方祈站在东厢廊下,手里攥着一枚九子银铃,他的心情就如同眼前决然关上的房门,晃晃悠悠地,从兴奋的高台跌落谷底。
  “喂!说好的立誓呢!喂!说好的不骗我呢!”他气得哐哐撞大门。
  沈孟虞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一点也不为之所动。
  “迟些。你先去沐浴更衣。”
  “哼!”方祈撞门无用,推窗无用,大吼大叫无用,他的一颗心虽早早就被吊起,但在面对这般油盐不进的沈孟虞时还是没辙,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回房沐浴。
推书 20234-02-10 :观沧海[古代架空]》:简介:(入库时间2020-02-09) 长佩VIP2020-02-05完结收藏:13440 评论:2274 海星:16700“后来我才明白,暗涛将涌,沧海横流,没有谁再能独善其身,作壁上观,从我踏上去往帝都的路就已经注定了不能回头,没有归路。”其实就是个大言不惭雄赳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