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废走过去,不客气地坐在了老乞丐的旁边,也跟着他的频率晃着小腿,夜风吹来,丝丝的凉意抚在脸上,碎发随着风一扬一扬的,安静的长廊里只有一老一小两个人。
“老人家,你迷路了?要不要我帮你带路?”执废问他。
老乞丐慢悠悠地嘬着葫芦,咕噜噜吞了几口酒,浓浓的酒气喷在执废的小脸上,“哈哈!我来看小五的,可是到处都找不到小五,唉……”
“小五?小五是谁?”
老乞丐一脸看怪物的表情看着执废,手里的葫芦晃了一下,“你居然不知道小五!”
没头没尾的,我怎么知道小五是谁啊,执废白了一眼,鸡同鸭讲的,说也说不清,从阑干上跳下去,正要走,被老乞丐揪住领子提了起来,“哟哟,脾气还不小!跟小五一模一样,我喜欢!”
然后凑近执废,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手掌大小的小匣子出来,“你见到小五就把这个给他吧——”
重重叠叠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执废看着手上的匣子,又抬头望了望老乞丐一瞬间飞走的地方,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梦,纳闷起来。
“这边搜过了,那边搜过没有?”“该死的!不要让他去后宫扰了娘娘们……”“唉,死老头子跑的还真快!”“……”
有人从执废这边跑过,问他有没有见到一个邋邋遢遢武功高强的老头子。
执废想了想,随手指了一个相反的方向。
一直有点好奇,匣子里到底有些什么呢,小五又是谁呢?
绿芳抱着两床棉被,走路显得有些困难,被子都高出了她的头,执废帮着拿了一床,虽然手臂还不够长,但还能勉强抱着,绿芳有点埋怨地看着他,“小主子刚才去哪里了,宫里危险不要乱跑呀,听说刚才还有刺客闯进来了。”
那样悠哉悠哉的刺客吗,执废浅浅地笑着,然后摇了摇头。
绿芳还在喋喋不休地说,今年拿到的棉被比去年的好一些,但还是不够一家分的,能照顾到母妃和执废已经很不错了。
“绿芳,”执废停下来问她,“你知道宫里有个叫小五的人吗?”
绿芳转了转眼珠子,皱了皱眉头,“没印象啊,我进宫这么多年也没听过一个叫小五的,小吴子倒是知道。”
执废顺着绿芳的话笑了起来,“是啊,我记得经常出宫采办妆红物什的那个公公就叫小吴子。”
绿芳的脸刷地红了,“殿下说什么呢……”
将脸埋进被子里,绿芳难得的害羞了起来。
“没有哪个侍卫是叫小五的,”沐翱疑惑地看着执废,挠挠头,“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啊,”执废抱歉地笑笑,“没什么……”
怀里的那方小匣子,紫檀木上精致的雕刻堪比阑干上的那些繁复镂雕,一枝盛放的桃花,虽然没有着色,却看得出来艳丽非常。
执废小心翼翼地将匣子收入里衣,然后撑着脑袋想着明天太学院不上课可以干些什么。
抄书已经抄得很累了,现在看着笔墨纸砚就有点晕,母妃说这是厌学的表现。
自从常夫子问了执废家国的问题之后,再也没有对执废提问过,一切还是和平常一般无二。
皇城内外上上下下收拾了一番,金碧辉煌的宫殿,屋角微翘的房檐,屋脊上各方灵兽的石像,小到一块地板砖,全都被重新洗刷过,为的就是在重阳节这天迎接陛下祭天归来。
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多月,《礼札》还有十七卷没抄完,这其中几位皇兄们也功不可没,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这么慷慨地伸出援手。
皇子们列队在城门两旁早早等着,先行军已经接近皇城了。
随着帝王的车辇靠近,百姓们也开始翘首而待,都没见过传说中的帝王长什么样子,虽然同处皇城,但皇帝几乎是不出皇宫的,不少百姓们虽然跪下低着头,却仍用眼角余光瞄着城门口。
执废跟着别的皇子们一同跪下,石路硬硬的,冰凉的,膝盖触及地面的感觉异常熟悉。
皇辇来到城门口,稍作停下,几位皇子得了传唤,跟在马车后面又缓缓步行至宫门口,有先行军开路,这段路走得还算顺利。
天气正好,秋高气爽,蓝蓝的天空点缀了斑斑驳驳的云朵,天空蓝得不像真的,那种纯粹的蓝色,果然只有抬头所见的景色才有吧。
“在想什么,执废?”旁边有人推了推自己。
执废朝那边看了过去,“三……三哥……”
差点就忘记了这人不喜欢自己叫他三皇兄,执废带着一点歉意看着他,“三哥刚才对执废说什么?”
执语儒雅地笑着,“七弟眼里映着天空的感觉,嗯……很美。”
执废眨了眨眼,不明所以。
皇帝传唤了执废。
老公公带着他穿过相似的长廊和楼宇,然后来到一个收拾简洁却又幽雅的宫殿,这里执废从没来过,匾额上什么也没写,前院不仅有紫藤花架还有一个石桌几张石椅,石桌上雕刻了方方正正的棋盘,下棋倒是很方便。
后院是精致的假山还有缓缓淌清流的小河,几条锦鲤欢畅地游着,偶尔能看到一两根水草在漂浮。小河上架了一座小小的木桥,踩在木质的小桥上,发出细小的吱呀吱呀声,像是年代久远的曲子。
过了桥,来到一个亭子里。
“还满意?”皇帝问。
“嗯……很漂亮。”执废看着他,那人眼里微微的笑意,坐在亭子里,周围的景色都成了他的布景,一把白玉柄的扇子吊了一个红玉的吊坠,随着男人的动作摇啊摇的。
皇帝满意地笑了起来,“小七喜欢,就搬过来吧,名字你定。”
执废却摇了摇头,“儿臣和母妃住驰骤宫就好。”
“皇帝的赏赐,能容你拒绝?”眼里闪过一丝霸气,空气里也渐渐变得压迫起来。
执废还要说什么,皇帝先哈哈笑了起来,从桌上的茶点里拈起一块四方的糖果,“赏你宅子,本就不是一件小事,你拒绝了也好。但,糖,你要吃。”
“为什么?”执废不解地看着他。
殷无遥笑得狡黠,“是小七自己向父皇讨的,虽是在你神志不清的时候,但可不许赖。”
神志不清时所作的事也能算吗,执废头疼地看着那块糖,不清不愿地接过,放进嘴里,入口即化,味道很好,有淡淡的松叶清香。
“留下吃饭吧。”殷无遥又说。
疑惑地看向他,白玉扇子敲了敲桌沿,回想起什么似的,穿着玄色龙袍的男子眯起眼睛,“所谓家,就是围在一起吃饭,对吧?”
眼里浓浓的笑意,就像捉弄得逞了一样,带着点孩子气。
18
十八 ...
一顿饭吃得浑浑噩噩,最后被公公七拐八拐地带回冷宫,直到见到了母妃绿芳她们,执废才有一点真实的感觉。
被沐翱拉着问有没有哪里被为难了,陛下会不会话里有话,详尽到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几乎都要追究,生怕执废没有注意到帝王隐含的情绪。
执废想了想,也并没有什么,饭桌上的两人几乎都没有说过什么话,基本上是皇帝问一句,执废答一句,问的问题无非功课啦,生活啦,喜欢吃什么啦,宫里发生的事情倒是一件都问。
包括萧妃的那件事。
执废想,既然连皇子们在太学里上课的一言一行都会进入帝王的耳中,那么像上次那样的闹剧肯定也瞒不过,不问自己,大概也是没什么好问的缘故吧,都被罚抄《礼札》了。
想到还没抄完的那部分,执废搓了搓手,在掌心缓缓吐了一口气,入秋时节的晚上比较凉,掌心还能维持一点温度,但手指却会冻得冰凉,到了冬天恐怕这种情况会更严重的吧。
但愿在下雪之前可以抄完,毕竟就算有皇子们的帮助,剩下的那些工程量还是不小的。
闻涵也常常帮他抄书到深夜,沐翱小时候习过字,偶尔也会帮着写,不过他写字的速度远没有他挥剑的速度快。
从怀里摸出那个小匣子,放到灯前,小眼瞪着匣子上面的花纹,边托着脑袋,执废叹了叹气。
然后想起白天里的恭迎队伍,各个正在成长的皇子,皇辇,然后……
小桥,流水,亭榭,院落,深不可测的父皇。
像是想到了什么,执废眼里突然一亮。
“不管怎么样还是问问看吧……”拉上被子,执废缓缓进入了梦乡。
隔天下午的骑射课。
“唔?我不认识什么浑身破烂的老乞丐啊,光听就知道脏死了!”扯过缰绳,踩上马镫,执清轻巧地翻上了马,夹了马肚子就奔向草场,留下马厩旁的执废和掀起的一片尘埃。
不经意吸了些尘土,猛地咳了几下,执废只好失望地摸了摸怀里放着硬物的位置,无奈地牵过另一匹马,小心地踩上马镫。
宫里唯一一个被唤作“小五”的应该就是五皇子执清了吧,可是他明明说不认识什么老乞丐。
那个“小五”到底是谁呢?“小五”是不是很需要这个匣子呢?
“殿下。”
沐翱为执废披上一件衣服,执废道了声谢谢,然后继续手上的动作。同样的句子已经写了不知几十遍,还差几十遍,执废有点厌烦,耐性也不似从前好了。
谁能面对着同样的话几十遍地看还觉得新鲜有趣的?
沐翱宽慰地笑了笑,从袖中摸出一块铜片,放在执废面前,“这是出宫的腰牌。”
“嗯?”执废不解地看着对方,沐翱顺手抽走了执废手中的狼毫笔,随便扔在笔架上,“明天太学院没有课,出宫吧。”
执废不免睁大了眼睛,他还从来没有出过宫,在宫里生活的这几年虽然沉闷了些,但从来没有强烈的愿望想要出去,比起宫里成天抱怨着不知何时能回乡探亲的宫人们,执废显得对出宫没有什么执着。
其实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吧。
活了两世的人不似那些对生活抱着不切实际幻想的男男女女,只要有个稳定的环境,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沐翱伸出手在执废眼前摇了摇,说这话都能出神的殿下真是可爱,挂上宠溺的笑,沐翱又重复了一遍,“怎么样,殿下想要出去看看吗?”
确实也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执废微微偏着头,烛光下的小脸带着淡淡的笑意,“……好。”
宫外的空气比宫里的要清新,或许其实没什么分别,却总觉得带了些生气,离皇宫不远的巷子一大早就开市做买卖的店铺,为了拉拢客人的吆喝声,集市里的喧闹和茶肆酒楼中的人来人往,真的十分热闹。
街上各种各样的人,跟宫里的很不同,宫里的人表情单一、说话单一,全然不同于街上的人们千姿百态,已经有多久没有上过街了,执废在心里小小地感慨了一下。
沐翱像是对这些路很熟悉了一般,带着执废和闻涵,左转右转的,走在前面的沐翱英气勃勃,爽朗的笑着,“殿下可要跟紧了。”
热闹的街上每天都上演着这样那样的故事,三个少年的身影渐渐隐在人群中。
穿过了一条又一条喧闹的巷子,沐翱带着执废走进一间客栈,客栈上的匾额已经很残旧了,想必是年代久远的老字号,沐翱带着得意的目光看着那间不大不小的客栈,“只是我最近盘下来的,这些年剑斗会的钱攒了不少,殿下以后要是出宫也有一个可以去的地方。”
不得不说,沐翱这样的人,也有如此细心的一面。
闻涵似乎也知道这件事,微赧地看着执废,“没有及时告诉殿下,是想给殿下一个惊喜……”
执废笑了笑,“这样很好,我很喜欢这里。”
沐翱和闻涵也都笑了。
走进客栈,却在干净的角落里发现了意想不到的人。
洗刷地洁净的桌面放了一壶茶,白瓷蓝纹的,勾勒了几枝兰花,简单素雅,配上白瓷的杯子,也是同样的花色,小店里就多了几分儒雅,少了几分市井之气。
坐在那张桌子旁边的两名少年一个在喝着茶,双手捧着杯子嗅着杯中的热气,另一个则时不时地从桌上的点心盘中拿起几块点心递给他,接过点心,圆圆的脸上泛着天真的笑意。
两人在看到门口的三名少年的时候都愣了一下,随即圆滚滚的少年三两步跑了过去,“七皇弟!”
紧跟上来的卫曦皱着眉头拉住执默,“少爷!这里是宫外,小的之前跟您说的都不记得了吗,到了宫外不可以再提以前的称谓了。”
执默有些苍白的小脸上却掩不住的高兴,拉起执废的手就带他到那张桌子处坐下,一盘盘的点心都往执废面前推,“七……七弟,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执废安慰性地握了握执默的手,“四哥没事就好。”
泛着水汽的大眼睛看向执废,执默抿了抿唇,然后说,“我、我都听卫曦说了……七弟你,没事吧?”
“啊,”执废想起前一阵子的事情,其实记忆也不确切,“没什么,伤也好了,病也好了,听说四哥离开地牢之前也受了不少伤,四哥怎么样?”
说到这里卫曦就气得握紧了拳头,“七殿下倒下的那天,二殿下去地牢看四殿下,然后吩咐牢头只要不整死了,怎么弄都无所谓!年纪轻轻,想不到这么心狠手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