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做的很好,父皇很高兴。書香門第”殷无遥紧紧搂着执废,好像稍微不留神,眼前的少年就会消失不见似的,飘渺得令人心慌,恨不得揉入骨血,时时看在眼里,“也该放松一下了,没有特别想做的事吗?”
执废想了想,闷闷地说,“好像没有……”
“想回宫吗?”殷无遥的脸色沉了沉,看着执废露出了些许期待的神情,不知不觉间有种烦躁蔓上心头。
想回宫,想见到母妃和沐翱他们,才一个多月不见,却像是分别了好多年。
可是回宫就意味着失去了与敌手正面交锋的机会,两世为人,执废从来没有这么热血沸腾过,至少有一次,让他亲身经历战场,为朋友报仇,站在帝王的身边看他运筹帷幄。
不知不觉间,殷无遥已经不再是简单的皇帝的代名词了。
执废看了看殷无遥,缓缓摇了摇头。
殷无遥浅浅笑着,带着些许宠溺地揉了揉执废的发。
丹鹤依然早出晚归,有时两三天都见不到他,好像和帝王达成了某种共识,谁都没有告诉执废丹鹤究竟在忙些什么。
不过执废也大概猜出了几分,明确了拔天寨的立场,接下来要对付的应该就是西北沐家了。
难得见到丹鹤一身紧身黑衣坐在枝头上,背靠粗壮的树干,嘴里叼着一根青草,一条腿叠在另一条腿之上,手里把玩着树梢上新绿的叶芽,阳光洒落,投下片片树影,微风吹过,树影随风摇曳,枝桠之间响起枝叶摩擦的声音。お稥冂第
“看什么看,老子才不像你那三脚猫功夫,摔不下来。”丹鹤懒懒地盯着执废说。
一双如豹子一般的眼睛,盯得执废不能再往前走一步,无形的压力罩了下来,或许就是殷无遥说的杀气。
对于丹鹤这个舅舅,执废很少把他当做舅舅看待,正如丹鹤也不把执废当侄子看,相似的桃花眼却蕴藏着不同的灵魂,丹秋依然是记忆中那个枫叶丛里明媚笑着的少女。
丹鹤更像是一个浪子,棱角分明的轮廓是江湖人的气息,冷绝、孤高、嗜血、狂妄。
在面对母妃的事情上,恐怕还要加上“冲动”这个词。
丹鹤缓缓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执废还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无论丹鹤的脸色看上去有多冷。
“你怎么还不走?”丹鹤的眉间拧成一个川字,干燥的唇泛着些许白,没什么血色,整个人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执废想了想,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转身要走,刚迈出一步,便被丹鹤拽住了后脖的衣领,一道蛮力给扯了过去,虽然不痛,倒着被拉走的姿势却颇为不雅,丹鹤瞥了执废一眼,“怎么还是这么瘦……”
一把将执废推到树边,自己先靠着树干坐了下来,望着湛蓝的天空,丹鹤神情不辩。执废揉了揉摔痛了的后背,也抱着膝盖坐下,就听见丹鹤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要小心那皇帝。”
毕竟是执废的生父,丹鹤尽量压下心里的怒气和敌意,“他……很可怕。老子就连跟他单挑,也没有绝对的胜算。”
说着,丹鹤眼里划过一丝阴霾。
帝王确实可怕,他的手段、智谋、心思无一不让人觉得可怕,但这是身为帝王所必须的,执废做不到这样,却可以理解。只是丹鹤对殷无遥评价时的表情过于平静,不像是平常时候的丹鹤,让执废有些担心。
帝王到底跟丹鹤说过些什么,会让丹鹤听命于他,却又如此忌惮?
“朕不会再伤害你了……”隐约间,殷无遥的话在耳边响起。
拔天寨的事情也快告一段落了,殷无遥暗中部署的计划正一步步地实现着,比起一无所知的时候,执废更能感觉到心里的不安,明知道帝王不会伤害自己,却因为看不到前面的路而感到迷惘。
他该做什么,他能做什么,他有什么资格做太子,为什么殷无遥执着于要让他做太子……这些疑问,执废没有一个是想得通的。
想不通就不要想了,帝王含着笑意的魅惑声音低低地盘旋在脑海,让执废觉得有些恍惚。
自从那天树下和丹鹤坐在一起看了一下午的天空,执废就再没什么机会和丹鹤单独说说话了。
殷无遥温暖的手包裹着执废的,谨慎地越过一道天然的裂沟,凉风从沟里往上窜,托着执废的腰,殷无遥沉声在执废耳边说,“小心头顶。”
听见殷无遥的话,执废甫一抬头,便差点碰上距离头顶几寸之遥的树枝,忙低下了头,这个动作带动殷无遥的唇掠过执废的脸颊,滑腻的触感让殷无遥一阵心猿意马,更压低了声音掩饰快了几拍的心跳,“就在前面了。”
“嗯。”清脆如叮咚泉水的声音,让殷无遥的喉头不自觉地滑动了一下,移开视线观察周围的地形而不再去看执废,但怀中人儿温热的呼吸却一直游离在皮肤之上。
八洞的房屋建得稀疏,这片山头的地形不大平坦,按以往的山路要走上很久,两人走的是距离较短的歧路,帝王施展了轻功也要小心避开天险,一路上两人都显得有些狼狈。
执废摸上那块写着韩大力名字的石碑,微微凸起的小土丘下埋着不止韩大力一人的尸体,八洞的许多弟兄们都在此长眠,他们当中有的才刚成年,有的是家里的顶梁柱,有的前一天还和执废打过照面说过话,然而现在他们都不在了。
沈荣枯依然在一洞忙着招待阿普,对于执废的动向已经不会再派人紧盯了,殷无遥站在执废身边,察看了下四周,伸手为执废拢了拢衣衫,“这里风大,走罢。”
执废看了几眼那静静嵌入泥土中平凡的石碑,点了点头。
他们又去看了山后的妇孺们,一派天真的孩子们奔跑在山林之间,妇女们端着木盆在溪边洗衣,有的女人脸上还有掩不去的哀戚之色,执废想走上去,身旁的殷无遥却拉住了他,缓缓摇了摇头。
不让更多的孩子失去父亲、女人失去丈夫,只有结束战争,结束纷争。
而平凡百姓的想法,那些阴谋者和野心家们是无法理解的吧。
回头看了眼殷无遥,不知道为什么,执废突然满心感慨,握紧了那只温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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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唤了声执废的名字,回应他的是毫不意外的一片安宁,少年轻浅的吐息均匀有序,一呼一吸之间糅合着淡淡的体香,少年似乎做了什么好梦,嘴角微微弯起,长长的睫毛忽而微动一下,细致的眉眼蕴着恬淡柔和的感觉。
确定身旁的少年已然熟睡,殷无遥恋恋不舍而轻柔地吻上那诱人的眉间,顺着往下,轻触鼻尖,唇上是少年肌肤的细腻触感,目光下移到两片淡色的唇,灼灼的目光仿佛燃烧了一把火,然后小心翼翼地轻轻触碰了一下。
像蝴蝶的翅膀掠过,像蜻蜓点水一般。
少年全然不觉,温热的吐息喷在殷无遥的脸上,暗淡的月光下,男子俊美依旧的脸庞比往日多了些许柔和。
伸手将少年揽在怀中,下巴抵在执废的发顶,就听见殷无遥轻轻地叹着气。
“……每日如此,让朕如何能睡得着?”眼里含着些微笑意,殷无遥认真地为执废裹紧了被子,压好了被角,手指贪恋地插进少年的发中,感受着柔顺温热的触感,指尖是少年的温度,心上泛起一片涟漪。
账房的屋子很小,床也不大,同时睡下殷无遥和执废也只刚刚够,执废的睡相如他的人一般安静,几乎不怎么翻身,偶尔会往温暖的地方靠一靠,殷无遥也乐意将少年圈在怀里,低头看着那张怎么也看不够的睡颜。
只是,砰然跳动的心,再不可能很好地控制下来了,有时整晚看着执废,帝王也不会觉得累。
尤其是骄阳初升万物苏醒的时候,那双眼睛缓缓睁开,顷刻间就能让万物失色的眸子,最让人心动。
想要了解他更多、更多。
想要让这少年看他更多、更多。
殷无遥发现,他已经控制不住这种或许名为“喜欢”的情感,生根、发芽、泛滥。
一发不可收拾。
“唔……”
抬起沉重的眼皮,迷茫之间殷无遥放大的脸逐渐清晰了起来,眼里的笑意更盛,殷无遥低下头,额头抵着执废的额,在执废眼前投下大片的阴影,“醒了?”
眨眨眼,适应了睁开眼后的光线,“嗯……”执废点点头,双手按在殷无遥胸前,想要起来。
“还早,再睡一会吧,昨天走了这么多路,小七也累了吧?”拨了拨执废略有些凌乱的头发,殷无遥勾着唇角。
上八洞的时候还是靠殷无遥神乎其神的轻功,去过墓地之后又兜兜转转去了溪边,然后在山路上看到推着刚置办好物资的推车,执废卷起袖子便过去帮忙了。
殷无遥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执废,不上去帮忙,也没有嘲笑他,看着少年和一群壮汉打成一片有说有笑的样子,阳光下额上冒着汗水,身上衣衫也脏污了的少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忙完的时候,少年小跑着来到殷无遥身边,一边用袖子擦着汗,一边舒爽地喘着气,眼睛舒服地眯了眯。
然后,少年便以不愿弄脏殷无遥的衣服为由,和帝王并肩走在山路上,表情比以往都要放松。
执废摇摇头,蹭了蹭被子,虽然舍不得这份温暖,却还是挣扎着要起床,“……昨天十九来过这里,给儿臣留了张字条,父皇今日要到她的药庐去换药。”
如果没有收到十九的字条,执废还以为殷无遥背后的伤和身上的毒已经全好了,昨天还带着自己施展轻功,伤口这么久都没好全,很大一部分是殷无遥自己不在意。
帝王脸色微沉,書香門第“小七好像很喜欢十九啊……”
“也说不上喜欢,十九很忠心,对父皇尽心尽力,可以信任。”执废垂着眼帘,淡淡地说。
殷无遥的脸色更加黑了,“难道小七毫不在意十九对你做的事?”
圈着少年的双臂微微收紧,执废难过地动了动,“……在意,可是她做的这些也没有什么错,人总是会尽力维护自己喜欢的人,儿臣就算是被十九怀疑也是正常的……”
那双眸子里闪动着些许怒意,是对殷无遥的话语,还是对十九的痴狂,执废不知道,只能抵触地挣脱殷无遥的禁锢。
莫名而来的一丝窃喜让帝王放松了手上的力道,转眼间,执废已经坐起了身,披上了外衣。
黑如曜石的眸子里染上的那一丝怒意,看上去竟是如此灵动而美丽。
执废皱眉看了一眼还慵懒地侧躺在床上的殷无遥,转身出了外间。
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殷无遥勾着唇翻身坐起,缓慢而优雅地披上衣服,随着执废的脚步走了出去。
两人用了早膳,便沿着上次的密道赶到十九的药庐。
十九还是一身似火的红衣,桌上排放着各式各样的药草,面露欣喜地迎上前,眸光流转,是生气勃勃的喜色,晶莹的肌肤上还染了淡淡的红,粉盈盈的。
自从踏进药庐,帝王就一直面无表情,周身的煞气也只有迟钝的执废才感觉不到,十九刚上前走了几步,便被这种无形的压力逼得不敢抬头,怯生生地看着帝王的鞋尖,有些不知所措。
帝王摆摆手,“十九,药留下,你先下去吧。”
说完径直走到桌旁坐下,边伸手解开衣带,边对执废说,“小七,还愣着干什么,过来帮朕换药。”
执废看着十九落寞离去的身影,叹了口气,解开殷无遥的衣裳,露出大半个背。
左肩下方一个洞形的伤口结了狰狞的痂,结痂又裂开,血液再凝固,如此也不知道反复了多少次,比起执废先前看到的样子竟是恶化了不少。
“就是父皇一直拖着,这伤才好不了……”执废略带抱怨地说,手上包扎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清洗了伤口敷上了药,拿起桌上卷好的柔滑丝绢,一层一层地将伤口包裹住。
指尖掠过肌肤,带起一阵阳春三月微风般的触感,略带凉意却并不冰冷的温度,让殷无遥呼吸一窒。
幽幽的目光看着忙前忙后认真包扎的执废,殷无遥忍不住伸出手,抚上了执废的脸颊。
少年的动作一僵,不解地看着帝王,纯净的眼神就像尚未绽放的骨朵,透着淡淡的馥郁香气,更让人忍不住摘下的欲念。
“父皇?……”
殷无遥迅速敛了那抹深沉的目光,“小七……你,今年多大?”
执废奇怪地看着殷无遥,半晌,还是回答道,“十五。”
如果算上前世,就不止这个岁数了,不过,再世为人,终于不再做个旁观者,让执废也渐渐有了一个十五岁少年的心性,这是前世不曾体验过的。
执废想到这里,淡淡地笑了笑,那笑容,带了点释然。
从药庐出来,两道黑色的身影便从树上跃下,全身只有眼睛露在外面,整齐而恭敬地跪在帝王面前,是训练有素的影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