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捋了捋胡须站起来:“顾大人身体无碍,伤口愈合的不错,也没有内伤亏损。”
“既然无碍,那他为何喊疼还昏迷不醒?”赵越脸色难看。
“顾大人看着不像是病了,倒像是被梦魇住了。”大夫越看越觉得像:“加上酗酒,才导致的昏迷不醒,也会放大梦魇所带来的痛苦。”
“梦魇?”元伯看了看顾淮笙:“那,大夫可有法子?”
“喂些醒酒汤,我再以针灸刺激穴位,应该能让他醒来。”既然无伤无病,那在大夫看来就压根儿不是事儿,酗酒过度,那解酒便是,加以针灸疏导就可以了。
赵越也是这么认为的,元伯亦是片刻没有耽搁,就吩咐了下去。
然而醒酒汤灌了,银针扎了,人却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赵越发了老大一通脾气,可换了几个大夫,都是如此。
顾淮准快马加鞭回来,看到躺在床上呓语喊疼的顾淮笙,很是心疼不已,连带着,也迁怒起来,看赵越这个祸害愈发不顺眼,虽然碍于身份,不能把人给打出去,可也不想看他坐在床沿添堵。
“烎王。”顾淮准上前行礼,话却不太客气,听着是训斥不懂规矩的下人,话里话外却无不是在赶人:“烎王来者是客,应当前厅好生招待伺候,我不在家,淮笙病了,你们就忘了规矩本分不成?”
便是元伯都被训斥的没敢吭声,更遑论果壳儿他们了,尤其是果壳儿,前些日子挨了军棍,这会儿屁墩儿还疼的厉害呢!
好在顾淮准只是故意说给赵越听的,并没有真的追究。
元伯看看顾淮准又看看冷着脸没吭声的赵越,犹豫着上前:“王爷,要不……”
“你们都出去。”赵越却直接开口打断元伯,看也没看顾淮准:“几位大夫都说顾大人是被梦魇住了,想必越是吵他越是不安,既如此,大家不必聚在这里。”
“烎王所言极是,既如此,还请尊驾移步,淮笙这里,有我这个做大哥的看着就行了。”闻言,顾淮准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下逐客令。
赵越冷哼:“顾将军,本王的意思是,你们出去,本王留下。”见顾淮准皱眉欲要张口,他嘴角斜挑,不怒自威:“怎么?顾将军也准备,给本王讲规矩么?”
“臣不敢!”
顾淮准几乎是咬着牙槽挤出这三个字的,好一会儿,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带着下人退了出去。
第18章 意难平
等人都出去了,赵越把门掩上后重新坐回床沿,看着床上睡得极为不安的顾淮笙眉头紧锁。
“顾大人?”赵越像上次那样扣住顾淮笙脉门:“别装了顾淮笙,每次都这样,谁信你,顾淮笙,你给本王马上睁眼听到没有,上次你就是这么装的,鬼才信你,顾淮笙?”
然而这一次,不管他怎么喊,顾淮笙都沉浸梦魇毫无睁眼的迹象。苍白的脸上,汗水混着泪水流淌,嘴里一遍一遍嘶哑呓语就像尖针似的,一下一下戳在赵越心上。
“真是麻烦,不能喝还学人酗酒,能耐的你。”赵越嘴上数落,心里却叹了口气,拧了湿巾给顾淮笙擦了擦脸,手探进被子下摸了摸又一次被汗水湿透的衣裳,左右看了没见干净的衣裳可换,又不愿叫别人进来,就干脆三下五除二给扒了干净,给全身擦拭过后,便被子一裹完事。
“骗人……骗子……”
赵越正转身放置湿巾的功夫,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咬牙切齿的哽咽低吼。
还以为是顾淮笙终于醒了,然而并没有,顾淮笙依旧沉浸在梦魇里,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情绪更加委屈激动,一遍遍呓语着骗子,原本苍白的脸都憋红了。
赵越心头一惊,伸手拍脸:“顾淮笙,顾淮笙你醒醒,你在做梦,你醒醒,醒过来!”
眼看这样依旧叫不醒顾淮笙,赵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落在顾淮笙不安恐惧委屈难过的脸上,忽然心一横,脱了外衣就跟着挤到了床上,伸手将顾淮笙给捞到怀里趴着,僵硬片刻,便一手搂腰一手拍背的安抚起来。
“疼……”
“不疼不疼,我给你抚抚,不疼的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总算安稳下来,尽管依旧昏睡不醒,至少呼吸平稳,不再呓语也不再盗汗,脸色也渐渐恢复了醉酒后该有的酡红。
只是酒气冲得赵越鼻子有些难受,见顾淮笙已经安稳下来,就准备把人掀下去起来,谁知刚一动,腰就被顾淮笙胳膊给圈紧了。
这样一来,他哪还敢动,只好就那么僵持着。
……
顾淮笙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睁眼看到一片衣衫凌乱半露不露的胸膛,还给惊了一跳,抬头看到赵越冷峻的睡颜又是一懵,翻身就骨碌滚到了一边,转头瞪眼,一脸的不敢置信。
“赵,赵,赵……赵越?”被睁眼的赵越淡淡瞥来一眼,顾淮笙立马陪笑改口:“不对,烎王,您怎么会在臣床上?”眼珠一转,一脸秒懂:“哦!”
“哦什么?”赵越移开视线。
“之前自荐枕席你不要,现在却趁人之危。”顾淮笙一脸坏笑:“原来您好这一口啊?”
赵越……赵越就跟他个眼神,都懒得搭理。
顾淮笙看着,脸上揶揄的笑容便淡了下来,翻身平躺,望着帐顶不再说话,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间,不禁有些压抑沉闷。
“你给我的那个,我看了。”须臾,还是赵越打破沉默:“但你给我的,是一幅小人儿跳墙与男子房中幽会图,是在暗示让我夜里翻墙来找你吧?我以为是你顽劣作弄,便没放在心上。”
“顽劣作弄?”顾淮笙苦笑:“你会后悔的。”看赵越又要皱眉,随即话锋一转:“罢了,烎王所猜确实如此,只是此幽会非彼幽会,我顾淮笙费了这么大功夫,九死一生才终于跟你烎王决裂,不偷着来,难不成还要大张旗鼓昭告天下,我与你烎王不过演了一场戏,实际上私交甚笃,不输从前吗?”
“什么意思?”赵越忽然意识到不对,转头看向顾淮笙。
“百密尚有一疏,烎王不会真以为当初那场局安排的天衣无缝吧?”顾淮笙转头回视赵越,脸上的不正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多了几分深沉内敛:“就算是天衣无缝,成功嫁祸,赵邑死在你烎王府,你烎王就真能脱开干系?一个是儿子,一个是心心念念想要除之后快的隐患,你怎么就知道,皇上不会抓住这个机会,做那只黄雀呢?”
赵越眸色深沉,默不作声,常年面瘫的脸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更何况,烎王所谋,并非天衣无缝,再缜密,不也让我知道了么?”顾淮笙转开视线:“你计划完美,所有箭头指向他们兄弟阋墙,自己摘除得干干净净,而选择在烎王府,更是想要将坦荡清白展现给旁人看,你也的确有展现坦荡清白的勇气,因为从头到尾,你只做引导从未参与,可那又如何?再机关算尽,你终究是那位心上刺。”
“所以……”赵越瞳孔震了震:“你为赵邑挡剑,只是为了斩断那位拔刺的理由,赵邑遇刺,矛头指向五皇子,而真正受伤的是你,你与我交好,即断了那位迁怒的理由,又能按原计划让他们兄弟离心势同水火?”
顾淮笙点头:“比起鹤蚌相争,坐收渔利更有趣,不过……”他看向赵越:“我本来是想趁机投靠赵邑,与你烎王反目,布一手鹤蚌相争的局,只是,身是局中人,注定难逃局中劫,我不想死了,所以只能清盘重来。”
望着帐顶,顾淮笙恍惚想到了前世,他以身设局不留后路,自以为玩弄权术将一切安排的明明白白。报父仇,助赵越,计划进行势如破竹,哪怕赴死都不言后悔,却唯独大哥三弟是个意外,哪怕他极力斩断关联,终究无法避免,身为血亲,同处一局的定法。
顾淮笙一生机关算计,助了烎王报了父仇,死的坦荡,却终究因为兄弟之死,爱而不得,意难平。该是赵越的,他拼尽全力给了,该是他顾淮笙的,却从未拥有过。
重活一世,该做的他前世都已经做过了,今生只想烎王帝位重享,护好眼前人,做一世闲人,笑看仇人家破人亡。
呵……
好一个一世闲人,可惜,没那个命呐!
心里一叹,顾淮笙收起思绪:“这次是断了那位借题发挥的机会,可想要除掉谁,有的是各种各样的理由,更甚者,都不需要正当理由,因为,那位清扫异党的时间不多了。”说罢轻笑一声:“你素来进退得体无可指摘,虽重兵在握,却甘受掣肘不争不抢,险的不过是你前太子遗孤这层身份,唯有断子绝孙能暂时让那位放心,他心思哪怕转开一时,咱们就能多许多必胜准备,然而我都舍身相嫁了你却嫌弃不要,那我只能装疯卖傻与你烎王明面上分道扬镳了。”
“顾淮笙,你……”听完这番话,赵越眼底有一瞬间的黯然,但随即恢复冷漠:“我就知道……顾大人良苦用心,本王未能窥见,枉为知己,实在惭愧,不过眼下,你且养好身体,旁的,咱们往后再议,王府事务繁忙,本王就先告辞了。”
“好说好说。”眼看着赵越穿衣离开,顾淮笙嘴角挑着,心里却只咬牙切齿一句话:我恨你这块木头!
第19章 萧传永
因为作的太狠,顾淮笙这破布身体足足养了月余才总算痊愈。带伤躲了月余清闲,突然开始衙门点卯还颇有些不情不愿。
顾淮笙踩点到的吏部,看着昔日同僚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心中感慨万千。
“顾大人月余不见,这身体可好利索了?”
顾淮笙正望着吏部大门的匾额发愣,听到身侧有人说话便转过头去。看到那一张阴笑的国字脸,顾淮笙愣了愣才想起来这人是谁——萧氏一脉旁支,同为吏部侍郎的萧传永。
此人素来因皇子之间的微妙立场,与他这个曾经的太子伴读颇多不对付,会主动上来打招呼,定然不怀好意。
“原来是萧大人。”对方无状,顾淮笙也就懒得见礼,理着衣袖,挺着胸膛,笑得是春风化雨:“有劳萧大人挂记,已经好利索了,要不说年轻就是好呢,和老年人比起来,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确实如此。”萧传永皮笑肉不笑:“顾大人近来可是大出风头,茶馆酒肆到处都是你的传说,了不得,了不得啊!”
“客气客气,其实这传奇之所以是传奇,关键不是事件本身,得看脸,这主人公要是个满脑肥肠老态龙钟之辈,那就不是风流传唱,而是,老不羞了。”敲敲自己左脸颊,顾淮笙飒然一笑:“这潘安之貌,旁人羡慕也羡慕不来。”
“顾大人貌胜好女,说来的确是埋没了。”萧传永笑得一脸轻鄙:“当年就不该弃武从文,应当弃武红妆,闺房待嫁才对。”
“要不说还是年轻好呢,不止样貌好身体好眼睛也更好使。”顾淮笙半点不动气,抱着胳膊将萧传永上下一通打量,嘴里啧啧嫌弃:“就拿萧大人你做个对比,我顾淮笙五官比你硬朗干净,身姿比你挺拔高挑,除了肚子没你大,肉没你多,胳膊腿儿都比你结实有力,你老以好女作比在下就不亏心么?”
萧传永闻之怒容:“顾淮笙你!”
“唉……”顾淮笙依旧笑得肆意:“萧大人何需动怒?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谁不是年轻到老的是吧?想来萧大人年轻时也当的是风流倜傥。”说罢对着萧传永眨了眨眼,便负手转身,先一步进了吏部大门,谁知进去就跟转身的赵越怼个正脸。
两人皆是下意识一退,拉开了距离。
不过数日未见,再见竟相顾平添几多疏离尴尬,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些发愣。
还是顾淮笙最先回过神来,嘴角挑起,笑意敷衍拱手揖礼。
“原来是顾大人。”明知是演戏,但赵越还是觉得顾淮笙那张敷衍假笑的脸碍眼极了:“伤可好了?”
“托王爷洪福,已经好了。”顾淮笙说罢便侧身让出道来:“王爷请。”
赵越站着没动,目光深深的看着顾淮笙,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相隔如山,有那么一瞬间,竟是分不清是在演给旁人看,还是事实如此。那个人,就像真的在两人之间划下一道无形的楚河汉界,似乎除了平衡,再不愿主动跨越雷池一步。
这样的想法刚冒出来,赵越就皱起了眉头,下意识上前两步逼近顾淮笙,企图近距离看进顾淮笙眼底深处。
“王爷有事?”顾淮笙也不躲,抬头迎上赵越的目光,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不动声色的使了个眼色,忽而不正经的调笑靠近:“王爷这般看臣,莫非……”
“放肆!”赵越抬手推开顾淮笙:“不知廉耻!”旋即一脸铁青甩袖而去,只是刚跨门槛,就被人给叫住了。
“王爷不是有东西要给顾大人么?”问话的是吏部一主事。
顾淮笙闻言一愣,赵越亦是脚步一顿,想起今日一早过来吏部的目的,遂折返回来。
“三日后恩师花甲寿诞,这是宴帖,你且收好。”赵越自胸襟摸出一封烫金描纹帖子递给顾淮笙:“他老人家特地交代,让你那天务必过去。”
“恩师寿诞,便是不特地交代,也自是要去的。”顾淮笙笑着接下:“只是这宴帖为何不直接送顾府,反而劳王爷尊驾亲自跑这吏部一趟?”
“顺便罢了。”赵越被问得一噎,不太自然的转开了视线,顿了顿,旋即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而顾淮笙却翻看着手上的宴帖有些失神,若不是赵越送来宴帖,他几乎忘了三日后便是大学士姜正花甲大寿一事。前世的这个时候,他早已投靠赵邑,与萧氏一派私交甚密,非但没有宴帖,自己上门还被一通训斥逐出师门,自得奸佞之命,如今不过一念之差,所行轨迹却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