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潇看向在场最为局促的凌施,意有所指:“自然是与某人有默契,连上天都不想让我们错过。”
凌施心中一动,理智告诉他师兄不是那个意思,但还是……忍不住想歪。
除了他和贡潇,其他几人脸色均不是很好看。
最终,凌施终于大着胆子冒着骆孟思当场炸毛的风险,提出想与师兄单独聊聊,容澶倒不是很在意的样子,或许他早就想到了会有这一天,阮悠一向是唯凌施马首是瞻,他说什么自己都没有意见,只有骆孟思,但凌施看他硬是忍住了想要爆发的情绪,兴许碍于贡潇是他师兄的身份,作为同门师兄弟,谁都不能说他们两个单独在一起有问题。
可凌施多年来不敢向终生夙愿多前进哪怕一步,就是因为他们是最亲密的师兄弟关系。
房间里很静,凌施心中有头鹿,来来回回撞南墙,撞得他头晕眼花,险些坐不稳。
反而是贡潇先开口,递给他一把剑,凌施先前没认出来,拿在手中才发现那是他的剑,“怎么会在师兄这里?它应该在……”
“应该在化宁派,被你狠心扔在落了灰的房间里。”贡潇抢着说完,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才继续悠悠说道:“跟我一样。”
凌施:“……”
他知道师兄在生气,师兄当然可以生气,他可以生气的原因有太多,多到凌施觉得自己就该被凌迟处死,可……师兄从来没有明确说过自己生气,也没有问他索取过什么,不求他建功立业,只是他连一个安分守己的师弟都做不到。
凌施握紧了手中的剑,心酸铺满五脏六腑。
“这剑还是师兄你送给我的。”凌施抬头看他:“师兄记得吗?”
贡潇笑得温柔:“当然记得,我此生,也只送出去过这么一把剑,得到的人,却不在乎它。”
凌施拿在手上沉甸甸的,却又低头不言语了。
“我回来,就是因为弄丢了它,没想到却找到了你。”
凌施抬头看他,他就知道命中注定那套是故意说给容澶听的。
“我几日前与骆孟思遇到,他说他也在寻你,于是我们结伴而行,聊了聊……”
凌施莫名紧张起来。
又听贡潇说道:“不聊的话,我还不知道,你与他,除了儿时的羁绊,竟然还有那么多千丝万缕的复杂关系。”
师兄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表情也隐藏得极好,凌施越发紧张,还没有理由反驳,就算此刻不愿意承认,他说的也都是事实。
“上次不欢而散,师兄跟你道歉,其实你心悦谁,作为师兄,无权过问,也不该对你发脾气,那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贡潇脾气好,所以很多人会将他的付出和诚恳当做理所当然,可凌施不是那种人,他心疼师兄每一次否定自己的时候,在他眼里,师兄从来没有错,也应该像其他人一样,偶尔有私心,或者坏,而且坏得理直气壮一些。
这时候简直要受不了,凌施握紧了手中的剑,咬紧牙关死不开口。
“我甚至不知道你还会不会跟我回化宁派,但是我不想死心,所以执拗地偏要来问你一句,你既然喜欢的是容澶,和骆孟思,又是怎么一回事?”
凌施张了张嘴,没办法准确回答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他苦恼急了,不知道该不该道出合昏,最终只是闭了闭眼,叹了口气,脑袋沮丧地偏到一边。
贡潇也不追问,他办事雷厉风行,说话却如春风细雨,不会给人任何压迫感,压力都是凌施自己给自己的。
“跟在你和容澶身边的那个少年,看你的眼神和骆孟思如出一辙。”贡潇轻轻出了口气,“你若是不想说起他们,我便也不问了,只是我自听了骆孟思说的与你之间的事,又想到亲眼看到容澶对你,你对容澶的态度,总忍不住思索,你是否不喜欢女子?”
这个问题就好答多了,虽然是建立在这一连串坎坷波折之上,凌施只是点了一下头。
“一直都是?”
凌施没有迟疑,又点了一下头。
贡潇轻轻眨了几下眼睛,似乎在斟酌词句,凌施心里的鹿仿佛要从他嗓子里钻出来,紧张地有点儿想吐,他轻轻呼吸,想要缓和身体上的不适感。
终于,又听到了师兄开口说话。
“既然你一直喜欢男子,在我们朝夕相处,几乎时刻相伴的日日夜夜里,你可否,对我动过心?”
凌施心中的鹿终于安静下来,他目光如水地看着贡潇,眼前竟突然真的闪过那些两人结伴而行的日日夜夜,每一分每一秒,历历在目,他自然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于是,他点了一下头。
贡潇唇边漾起细小的弧度,眼神越发柔和起来。
“那么,一直都是?”
凌施屏住呼吸,最后点了一下头。
第50章 疑虑
贡潇笑了,“虽然之前的事你不愿意解释,但起码,我最在意的问题,你给了我想要得到的答案。”他抬起手,像小时候无数次做过的那样,轻轻拍了拍凌施的头:“师兄也算没有白来这一趟,谢谢你。”
凌施眼睛模糊起来,他不清楚师兄这是什么意思,谢谢他?为何要谢谢他?
贡潇见他疑惑,笑而不语,又抿了口茶,才悠悠开口说道:“我从小便觉得你与我很像,现在看来,你与我确实很像。”
凌施莫名其妙,心说,我跟你才不像呢,哪一点儿像了?
却又突然福至心灵,如醍醐灌顶。
他颤抖着声音问道:“师兄,你,你是否对我,也……”
话还没有说完,凌施就否定了自己:“不,师兄,你与我完全不同,你曾说过你会娶妻生子名扬天下,你怎么会喜欢我?”
贡潇宠溺着笑道:“从来都是你在说,哪儿有我说话的份儿?我何时说过自己要娶妻生子名扬天下?”
凌施睁大眼睛,张了张嘴无法言语,呆坐在那里。
贡潇轻轻叹了口气,“事到如今,错都在我,若是我早发现了你的心思,若是我主动与你说清楚,现在就不会……”
话还没说完,只见凌施落下泪来,贡潇停了口,抬手帮他拭去泪水,被凌施死死拉住手。
凌施哽咽着摇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就算我们早早了解彼此心意,我还是……我还是配不上师兄。”
贡潇皱起眉头,轻言细语问道:“还有什么事情我不知道吗?”
凌施使劲儿点头,抹了把脸,平复情绪,将一切事实对师兄娓娓道来。
贡潇听得眉毛拧成团,手上不自觉握了拳,待凌施说完,一拳头砸在桌子上,凌施盯着他的拳头,唯恐他受伤。
又轻声劝慰道:“事情已经过去了,我身上的合昏,容大夫帮我解了。”
贡潇的愤怒并未消解:“你放心,师兄一定帮你杀了离卢报仇!”
凌施下意识想说不必,又想起,在师兄眼里,离卢应该已经死了才对,他不敢多说,小心疑惑道:“离卢不是已经死了吗?”
贡潇转头看他,轻抚他的鬓发,柔声道:“只是重伤,并没有死,死的是替身,当日武林几个名门正派找了师父,他们里应外合合谋设下一计围攻离卢一人,不想被他察觉,更没想到都这样了,他竟还只是重伤。”
凌施心里犯了嘀咕,想着便说出了口:“可是上次你说离卢已经死了。”
“那时我也不知道实情,回去后,师父告诉我的。”
凌施若有所思:“没想到师父也会参与这样的事……”
他记得离卢说自己仇人很多,又说下面的人想上来,所以要除掉他,他还以为只是内部矛盾,没想到江湖众多门派都与这件事有关,一向不争世事的化宁派也参与其中,看来事情远比想象中复杂。
“离卢是恶名昭彰的魔头,人人得而诛之,想让他死的人不在少数,师父加入不足为奇。”贡潇看到他迟疑的表情,很奇怪:“你不想让他死吗?”
凌施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上次见到师兄,若是说起这个话题,还是肯定的答案,可是此刻好像……真的对离卢该不该死产生了犹豫。
“合昏已经解了,何况,他原本可以取我性命,却放过了我,除了合昏,也没有做其他……”
凌施看着师兄愈加严肃的表情,话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心虚移开目光。
“师兄,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施儿,我希望你只是对伤害过自己的人心慈手软,并非因为其他什么原因而不愿意杀他,离卢除了伤害过你,还做过许多伤天害理天理不容的事。”
凌施低下头心情复杂,贡潇用双手包裹住了他的手,“是师兄不好,没有保护好你,以后不会了。”
“不管师兄你的事,是我自己没用,那件事既然已经过去了,我不想再提。”凌施抽出手微笑着看着贡潇。
贡潇愣怔片刻,转瞬微笑,轻轻点头,又拍了拍他的头:“你说得对,都过去了。”
凌施刚松了口气,又听贡潇悠闲问道:“你准备何时与他们说清楚?”
“……”
贡潇见他迟疑,面露些许悲戚,“莫非你现在,已经不喜欢我了?”
“当然不是!”
凌施大声反驳,又细声细语诚恳解释道:“我一直都很喜欢师兄,我对师兄之心,天地可鉴!”
贡潇轻抚他的脸颊,安抚他的情绪:“好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凌施思绪极乱,并没有因为师兄的安抚冷静下来,他喜欢师兄,绝对没有说假话,一直以来,他最喜欢的人就是师兄,可为什么呢?为什么师兄问他准备何时与其他人说清楚,他却突然退却了,不知该如何是好呢?
难道……难道他其实并不只是喜欢师兄一个人吗?
一个人难道可以同时喜欢许多人吗?
二人聊完,凌施跟在师兄身后出门,却发现走廊里,容澶,阮悠,骆孟思都在,彼此似乎也没有说过话,见他们出来,目光齐刷刷望过来,凌施如芒刺背,偏偏这几位又谁都不开口,独独等着凌施说话。
凌施头顶巨大压力,不晓得该先跟谁说话,又不晓得如果需要说句谁都能接上的话,该说什么。
恰好此时,掌柜急急忙忙跑上来,凌施好不容易抓住转机,盯紧了这根救命稻草,“掌柜,怎么了?”
掌柜的气喘吁吁,看到这几位丰神如玉的公子聚在一起,饶是见惯了江湖各路人,也愣了瞬间,凌施见他愣神,又追问了一遍,他才回过神来,盯着凌施问道:“我听我店里的小二说你们几位中有位是大夫?”
凌施下意识看了一眼容澶,但晓得他一贯不喜欢管闲事,怕私自应了声惹麻烦,先打探到:“有何事呢?”
“当然是救命的大事!”掌柜的急得不行:“我女儿前几日去探望姑母,路过邻村留宿一夜,回来就病倒了,没过两日,她丈夫也病了,后来陆陆续续家里病倒了一大片,今日传来消息,说邻村一村人都生了病,都说是瘟疫。”
凌施立刻变得严肃起来,瘟疫可不是小事,只是他对病理不通,要说服容澶帮忙不晓得该用什么方法。
“病了几日了?”没想到容澶却率先问出口。
掌柜的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凌施,凌施说道:“这位是容大夫。”
掌柜的将信将疑,兴许是见这年轻人如此年轻,不知可不可信。
“从她回来,已有三日了,一开始只是头痛,卧床不起,她丈夫怜惜,照看着,后来有了一样的症状,今日全府上下,大半人都病倒了。”掌柜的急得跺脚。
凌施不解:“怎么不先找本地的大夫瞧瞧呢?”
“不瞒您说,我是开客栈的,一是怕这消息传远了,名声不好,二是邻村已经死了许多人,方才我回来打探了一下,那些大夫们都去了邻村看病,我是听小二说的,才来碰碰运气问问。”
容澶和凌施对视一眼,才面向掌柜的说道:“我陪你回去看看。”
“我也去。”凌施跟紧说道,又见容澶瞅他,仔细解释:“若真是瘟疫,你也需要个帮手。”容澶笑了笑,点了下头,又说自己需要些东西,将掌柜拉到一边吩咐完了,进自己房间拿东西。
没成想贡潇也跟了一句,“我也一道去吧。”凌施阻拦道:“那怎么行?若真是瘟疫,师兄你就不能去。”
贡潇嗔怪他道:“你去得,师兄就去不得?放心吧,有容大夫在,你我都不会有事的。”
剩下两个自然也不甘示弱,但统统被凌施合理驳回:“如果疫情真的那么严重,这才只是个开始,你们留在客栈里我会放心些。”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骆孟思,帮我好好照顾阮悠,别欺负他。”
被点到名的骆孟思嘴巴一扁,“让我照顾他?你怎么不想着我没人照顾啊,我找了你那么久,还没跟你说上话呢。”
凌施有些心虚,将他拉到一边小声安抚:“抱歉抱歉,事出有因,阮悠身世可怜,心思又重,我当他是亲弟弟,你管他温饱就行,我很快回来。”
骆孟思听到凌施说只当他是弟弟,表情便好了许多,极不情愿地点了下头。
“那你快点儿回来啊。”
“嗯。”
凌施又叫来阮悠,“骆孟思少爷脾气,你别跟他一般计较,想吃什么就跟他说,别客气,我就去看看情况,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你千万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
阮悠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还是没能说出口,简单点了点头,目光灼灼地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