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施怕被那目光灼出个窟窿来,赶紧躲开了。
容澶出来后得知贡潇也要一起去,眼神变了变。
贡潇站得笔直:“我不会给容大夫添麻烦的,容大夫放心。”
容澶冷哼一声:“贡公子做事,我自然放心。”
凌施身上冷汗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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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认错
掌柜见几位似乎真能帮上忙,极有诚意地找了辆马车载着他们回家,并告知凌施三人自己姓韩,一路上只有他叽叽喳喳找话题,凌施回应,另外两人呢,贡潇会时不时回应,容澶则像听不到他们说话一般从不搭话。
很快抵达目的地,韩掌柜引路,带着三人进宅。
瓜田李下,容澶悬丝诊脉,坐在屏风外,凌施和师兄对视一眼,有相同的感觉,室内塌上的女人听起来真的很虚弱,呼吸过于轻,韩掌柜在里面一边看着一边叹气,容澶一言不发闭着眼睛感受指尖细微跳动的脉搏。
片刻后,容澶收了神通下结论,“不是瘟疫。”
韩掌柜出来松了口气,“当真?”显然有些喜出望外。
凌施好歹和容澶相处了这么久,从他看似淡然的外表下竟也能看出些其他的情绪,以此揣测出了他正确的话外之音。
果然,容澶收拾好东西起身,冷冰冰地说道:“有可能更糟,我要见见府上的所有病人,包括里面那位夫人。”
韩掌柜一颗心刚刚放回肚子里,刹那间如坠冰窟,愣神了许久,直到凌施唤他他才回神:“哦,好,好,全听容大夫的,但是要稍等片刻,我需要让下人帮我女儿整理一下。”
“好。”
韩掌柜说完脚一抬趔趄了一下,凌施眼疾手快扶了一下。
“多谢。”韩掌柜虚弱地道谢,凌施有些于心不忍,点了点头。
容澶,凌施,贡潇三人在回廊外侧石凳上等待,看着下人们进进出出,容澶的手搭在冰凉的石桌台面上,指尖轻轻敲打着平缓的节奏,面色如常。
凌施小声说道:“你方才不应该说得那样直白,韩掌柜差点儿要被你吓死了。”
容澶看向他:“事实如此,我应该如何说?”
“……”凌施想了一下:“起码可以委婉些,韩掌柜思女心切,又不是年轻人,若是被你吓出病来,你还得多治一个人。”言语间全是嗔怪之意,容澶突然笑了,竟然主动承认起错误来:“是我没想到那么多,你以后可以提醒我。”
以后……
凌施想起师兄不久前说的话,下意识看向师兄,后者面上看不出喜怒,也明显不打算掺和进这个话题,换了另一个话题,对着容澶问道:“你说她可能比瘟疫还要糟,其实你心里已经有底了吧?”
容澶这个笑和面对凌施时很不一样,没有点滴温度,回答也是模棱两可:“要真正见了那些病人才知道。”
凌施心里一直叹气,师兄和容大夫,似乎相看两不爽,无论如何谁都看不惯对方似的,可是难为了夹在中间的他。
贡潇看着石桌台面,轻轻开口陈述道:“几日前我和师弟们就在邻村办事,离卢诈死后,江湖中很多人像得了失心疯一般不受控制,化宁派联合其他门派试图解决此事,为何偏偏这么巧,邻村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发生了瘟疫,这两者之间会有联系吗?”
容澶笑得意味深长,轻飘飘瞥了凌施一眼,“我还道你是担心他和我在一起,才执意也要跟来,原来是另有所图。”
凌施不笨,甚至可以说挺聪明,师兄说的话他都听得懂,容澶这句挖苦表面上是说给师兄听的,其实是在给他摆事实,老实讲,他也以为师兄是因为担心他才跟来的,现在心里确实会有落差感。
贡潇一时间没考虑那么多,倒是哑然失声了片刻,容澶一副看戏的样子,心情似乎挺豁然。
凌施假装看向别处,相比较容澶,他当然更熟悉师兄,师兄被容澶这么一“提醒”,自然会考虑到他的想法,大概又想到他们两个刚刚才表明彼此心意,此刻自己一头扎进江湖大义之中,或许会稍稍担心他是否会生气吧。
他还不习惯向师兄披露所有原本藏匿于深沉情感之下的复杂小情绪,尤其是称不上光明正大的强占欲和自私的心理。
希望自己心爱之人无论何时何地,眼中都只有自己。
师兄不会是这样的人,但他希望师兄是,所以他甚至会有些担心,担心师兄看到他的其他面。
越是在乎的人,越不敢大张旗鼓地试探,从前,他在师兄面前做到最多的事就是藏起很多真实想法,如今也是。
“我当然担心施儿,但若说你不是觉得这事蹊跷才来得这么干脆,这话容大夫你自己信吗?”
容澶看出凌施心里的各种弯弯绕绕,即便贡潇揶揄他他也不是很在乎,容澶和贡潇大不相同,此刻神态自如答道:“我只是个大夫,其余杂事皆是不懂,自然不能同贡公子比较,贡公子心怀天下之人,整日想着江湖中受苦受难的黎明百姓,我呢,是一介俗人,运气好跟着师父学了些医术皮毛,眼界也小,小到只看得到身边之人,思想更是狭隘,现如今有良人相伴,也会害怕若还是像以前一样自我,会连累身边之人,才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道理,也想得些福报给后半生做做打算,所以才来。”
容澶很少说这么多话,凌施忍不住听得很认真,而且他说话间还看了凌施一眼,凌施心猛地跳了几下,赶紧移开目光。
贡潇沉默片刻,突然也笑了:“想来也要恭喜容大夫得了良人相伴,就像我与施儿一样。”说着,拉住了凌施的手,凌施手心全是汗,贡潇自然能感觉到,可也没打磕绊,继续说道:“我与施儿蹉跎多年,现今终于道明了彼此心意,容大夫既然懂得两情相悦的道理,兴许也晓得相爱之人在一起有多难,施儿既然心悦于我,我便不会再弃他而去。”
凌施看到容澶的眼神,下意识想抽回自己的手,师兄却握得很紧,他是故意的,二人之间暗涌耸动,凌施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之时,屋里的人总算收拾好了,请他们进去,凌施好不容易松了口气,趁机抽回了手,不敢去看师兄的眼睛。
床上的女人半靠着,穿戴整齐,但意识明显不那么清晰,虚弱地微睁着眼睛,韩掌柜站在旁边扶着女儿满面愁容,怎么也掩饰不住,都拜容澶所赐,凌施下意识看了始作俑者一眼。
容澶二话不说上去探脉,全屋的人都以为他要探很久,谁知只片刻,容澶就将女人的手腕放好,还顺手帮其盖好了被子,凌施不知怎么的觉得有些好笑。
韩掌柜见他结束后也不言语,有些着急:“大夫,如何?”
容澶回头:“府上可有家禽?”
“……有。”韩掌柜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老实答了话:“鸡鸭都有。”
“吩咐下人找来鸡鸭鱼猪的内脏,装好后拿过来。”
“……”
不仅韩掌柜疑惑,连凌施也看不懂了,容澶这一番操作不像是大夫,倒像是巫师准备作法。
“去准备吧,事不宜迟。”
容澶不打算解疑答惑,韩掌柜看了凌施一眼,示意他说点儿什么,凌施觉得容澶不准备多说必然现在问不出什么,于是拉着韩掌柜到门外低语。
“他这人是有点怪,不过医术很高明,既然他提出了要求,就肯定能救您的女儿,赶快去准备吧。”
韩掌柜大概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去吩咐下人的,凌施一个转身发现贡潇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师兄?”
贡潇走上前来,嘴角微微向上,眼中却没什么笑意,“你似乎很了解容澶。”
凌施听出了师兄话里的不开心,可也只能低着头沮丧地实话实说:“我跟他待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多少……了解一些。”
师兄没有说话,凌施抬头想看看师兄的表情,刚抬头眼前就笼罩了一片阴影,唇上像被小动物轻柔地触碰了一下。
凌施愣住了,他并没有来得及闭上眼睛,所以清楚地看到了眼前很快远去的师兄的脸。
是真的师兄,不是假的,师兄真的亲了他,自己不是在做梦。
“师……”
凌施情不自禁抬手抚摸自己的嘴唇,不可置信。
贡潇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像之前这么多年做过的无数次一样对他微笑,“你我相处了这么多年,你为何从不了解我?”
凌施以为师兄会生气,可目前看起来并没有。
“如果你能做到完全了解我,我们就可以不走这么多岔路了。”
凌施脑子像被冰封住了,脸却突兀地红了起来,等回过神来,贡潇已经在说其他的话了,可凌施一句都没有听到,还停留在之前的话题上。
有些不服输,他嘀咕道:“若是师兄能做到完全了解我,我们也可以……”
说到一半幡然醒悟,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责怪起师兄来,师兄肯爱他已经是极为奢侈的事,他却还蹬鼻子上脸责怪师兄。
凌施懊恼地拍了一下脑袋:“抱歉,我说错了。”
“你没有错。”贡潇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前,认真地看着他:“是我错了。”
第52章 分离
“咳。”
凌施正沉溺于情绪之中,突然被一声熟悉的刻意咳嗽声唤醒,他条件反射退后一步,与师兄拉开了距离。
容澶站在门口不远处,正神色淡漠地抱臂冷眼看着他们。
凌施舌头有些转不过弯来:“容……容大夫……”
“他们快准备好了,进来吧。”容澶抬手扇了扇面前的空气,似乎想赶走空气中看不到的某些东西,满面厌恶:“这府中一大堆病人,你们要是不知不觉中染上恶疾,我可不愿意救。”说完甩袖进去了,凌施知道容澶在生气,看了一眼师兄,就急忙跟了进去。
贡潇走在最后面,神色不明。
韩掌柜救女心切,料理家禽需要一些时间,但他吩咐下去甚至亲自看着,下人动作不敢慢,很快就一切都准备好了。
将那鲜血淋漓的动物内脏装在盆里呈了上来,房中三两个婢女受不住,捂着鼻子无声干呕,韩掌柜见状想让她们下去,又担心这大夫需要帮手。
“多余的人都叫出去吧。”容澶发话,韩掌柜应声让其余人出去,下人们忙不迭地溜了。
最后房中就剩下韩掌柜还有个管家,以及凌施贡潇二人。
容澶坐在床前,拿出一根银针,将韩掌柜女儿的手掌向上,手腕青色血管处轻轻扎了一下,很快,那个小创口往外冒血珠。
他将对方手腕向下,往装有动物内脏的盆内滴了一滴鲜血,静候其变。
屋内几人几乎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凌施不晓得其他人是否和自己想法一样,容澶这治病的手法,看起来也太邪乎了,而异样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凌施注意到有什么东西从病人手腕唰唰往下掉,细小的黑色的东西,数量大到发出了淅淅索索的声响,韩掌柜和那个管家倒吸一口气,“这……”
“这”了半天也说不出下文来,看样子被吓惨了。
凌施看着原本鲜血淋漓的动物内脏被这黑色的不明物全然覆盖住,也不禁头皮发麻,两腿有些发软,不仅仅是可怖,还觉得恶心。
贡潇大概是这个房间里除了容澶以外最淡定的人,凌施听到他开口说话。
“是蛊?”
容澶没有回头,轻轻点了一下头。
贡潇若有所思皱起眉头,“原来是这样,原来真的不是瘟疫。”
凌施不想继续看着容澶那边,转向贡潇,表现得颇有求知欲:“什么原来是这样?”
贡潇跟他耐心解释:“如果没错的话,这东西还跟离卢的假死有关,韩掌柜说他女儿只是路过了邻村就染上了这种蛊虫,那么韩湖他们带回去的那些像得了失心疯的人,身上应该也有这种蛊虫,施儿,这件事比我们想象中严重。”
凌施不知道韩湖是谁,听师兄说,应该是新入门的师弟,但具体事情他听懂了。
师兄的意思是,之前那些受到牵连的人,身上应该都有这种蛊虫,发作起来就像瘟疫,之前他们没有发现,是因为没有发作,而如今,韩掌柜的女儿都病成了这样,这场病来得太快太凶,很棘手。
“容大夫这样就能治好吗?”
容澶看了凌施一眼:“这只是治标不治本。”
韩掌柜听他们说话,已经老泪纵横,再看着那些从女儿身体里引出来的怪虫,几乎要昏厥过去。
“容大夫,你有……你有办法救我女儿吗?求求你,救救她吧!多少钱我都可以给的!”
“不是钱的问题,我需要时间。”容澶已经放下了病人的胳膊,拿出个火折子点燃随意扔进被密密麻麻的虫子侵占的盆里,哗啦一下就燃了,凌施发现,那堆鲜活的动物内脏已经被它们吞噬得干干净净,很快,盆里就只剩下一盆灰烬。
“我的这种方法只能暂时维持你女儿的生命,而且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些蛊虫蚕食宿主的血液,若是宿主死去,它们会很快寻找下一个宿主,你女儿因为极度虚弱,它们感觉到了,才会找上你的女婿,同理,若是你女儿一直活着,她体内的蛊虫就会一直繁衍下去。”
韩掌柜扶着桌沿颤颤巍巍坐下,“容大夫,求你千万尽全力救我女儿,她才刚刚成婚没有多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