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施问道:“你想死吗?”
离卢眨了眨眼睛,“如今不想。”
为何?凌施没有问出口,换了个问题:“什么时候想呢?”
“一开始练杀解之时。”离卢语气轻描淡写,就像说的事情与自己无关:“想要杀我爹的时候。”
凌施不知该如何回应,气氛使然,他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我有没有和你讲过我小时候的事?”
“没有。”离卢看起来很有兴趣当一个聆听者。
“我自小无父无母,有记忆起,就跟着个流浪汉四处流浪,吃不饱是常事,那时候身材矮小,时常受到其他孩童的欺辱,流浪汉有一天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放不下我,将我交给了个有些交情的神棍,恰逢长安城富商骆家的小公子病重,神棍瞧了机会带我去骗钱,刚好可以丢掉我这个累赘,提出了一命换一命的说法,那神棍其实也并无害我之心,编了谎话让骆家将我送上了山,至此,我才有机会跟着师父,认识师兄。”
“骆家,小公子,是那个笨小子?”
明明没有指名道姓,凌施却晓得离卢说的确实是骆孟思。
“没错,是他,他那人也很奇怪,只是个神棍编来的谎话,他凭自己的能力活了下来,非得说是我助了他,这么多年来,还一直放在心上,甚至跑来寻我。”
凌施笑了笑,想到最后和骆孟思不欢而散,又有些涩意。
“我在化宁派待了那么多年,初次下山后就遇到了你,之后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离卢睁着眼却不说话。
“我自小无依无靠,只想着吃饱穿暖就好,年岁渐长些,竟然大逆不道肖想起师兄来,后来,虽是因为合昏,和不同的男人苟合却是铁打的事实,即便是和师兄得偿所愿说开了话,却既放不下容澶,又愧对骆孟思,现在对着你,明明应该下狠手杀了你,却……又不想你死。”
离卢听着听着弯起唇角。
“我想着自己是这样见异思迁朝三暮四的人,便觉得实在不应该祸害师兄,可又不愿意放开他,真真是糟糕透顶的一个人,容澶跟我说,有些东西我看不透,其实世间事,哪有那么通透的呢?我如今也不想看透了,只愿跟着自己的心走。”
离卢瞥了他一眼:“你跟我说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
凌施咧嘴一笑:“我是想说,从处理感情方面来说,我也算是个混蛋了,世间关于你的传言很多,真真假假我不想追究,我认识的你,将整个天下都不放在眼里,我此番找你,是我的心告诉我,我其实不想你死,离卢,你一定要活下去,这样,如果有一天我变了主意,想杀你报仇了,才能有机会杀你。”
“我活着就是为了给你机会杀我?”
“有朝一日。”凌施平躺着,看着破旧的房顶,“有朝一日,我若想杀你,一定要堂堂正正跟你打一场赢了你,才不要在你的孤坟前倒上一杯酒,假装自己可以赢你,只是没有赢你的机会。”
离卢突然起身,在凌施唇边印下一吻,片刻后离开,笑出了声:“小施儿,你永远赢不了我。”
凌施也笑了:“日子长着呢,那可不一定。”
第58章 伤人
凌施睡到半夜醒了,他做了个梦,梦到身边的离卢在他睡着时静悄悄地没了呼吸,心猛地一跳,眼睛睁开,才发现是梦。
一身冷汗,他有点儿不敢查看离卢的情况,担心自己噩梦成真,也就是在这个瞬间,凌施才发现若无回天之力,离卢死了,他是一点儿都感觉不到痛快的。
离卢作为一个正常人来说,太安静了,不过凌施猜测,可能是自己的错觉,而对方给了他这样的错觉,大概是因为刚才的那个梦。
凌施稳了稳心神,抬起手指轻轻去探离卢的鼻息,还好,是存在的。
可自己做了这些动作他都没醒,从另一个方面也佐证了离卢身体状况的确太差。
凌施不敢再睡,悄悄起身加了把柴,让差点儿熄灭的火又燃起来,离卢的功力还有多少可发挥的余地他不清楚,可他现在的身体比普通人还要差是肯定的,若这时候再加上个风寒发热,估计他这条命铁定就保不住了。
一晚上,凌施都守着火,不断加柴,动作尽量轻手轻脚,而离卢竟真的一夜都没有醒过,睡得很安详。
凌施后来又有几次想去探他鼻息的冲动,都忍住了。
东方既白,离卢才微微转醒,打了个哈欠,看着守着火堆的凌施,再看看依旧燃得旺盛的那堆火,明白了个大概。
“你是一夜没睡?”
“睡了一会儿。”凌施热了些干粮,见他醒了递过去,“先吃点儿东西吧。”
离卢没有接,垂眸道:“你好像不怎么认床。”
凌施希望现在能有面镜子,他想知道自己脸上此刻是何种表情,但自知段位太低,只能说实话:“我从没见过你睡得那么熟。”
离卢嗤笑一声:“以为我死了?”
凌施没答话。
“小施儿,我没有那么容易死。”
凌施想反驳他,现在还说这种话嘴也太硬了吧,想了想,又咽了回去,自己何必非要在这种小事上与他整个高下,没有意义。
“你今日打算做什么?”
离卢整了整衣服,凌施有瞬间的恍惚,以为他熟悉的那个难测的,趾高气扬的离卢又回来了,可被阳光一照,他又瞬间清醒过来,面前这个男人,说不定活不过三个月,而以前的那个人,似乎已经消失很久了。
“带你去见些人。”
凌施不作他想,点了点头,不死心地问道:“你真的拿蛊虫没有办法?”
“没有。”离卢神色渐冷,“你只能依靠那位容大夫了。”
凌施有些颓然。
离卢问道:“如何?你要回去找他吗?”
凌施不明白他问这话的意思,摇了摇头,“我回去也帮不上忙,说不定还会给他添麻烦。”
离卢心情似乎好了些,甚至主动问他要东西吃,凌施忙不迭地献上,心下奇怪,可又摸索不出个所以然来。
离卢睡醒了又吃饱喝足,身体也没有那么冰凉了,脸色好了许多,起码现在看起来比之前要像个正常人了,凌施稍稍放心了些。
又想到离卢之前说要带他去见些人,凌施现在才升起好奇,“你要带我去见谁?”
“很快你就知道了。”
凌施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背过身子撇了撇嘴,离卢这个人,他永远也猜不透,例如接下来他听到的问题。
“你有多久没有练功了?”
凌施虎躯一震,那语气,他还以为师父来了,他有些心虚。
“有……有段日子了。”
“是有段日子了,还是自从下山后就没有再练过?”离卢轻飘飘问道。
和师父训他时候的语气简直一模一样!
“你问我这个干什么?”
离卢挺直身子,“我记得第一次见你,你轻功不错,可你知道自己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凌施自然而然问出口,“什么?”
“你的轻功不错得益于你底盘功夫扎实,证明你初学轻功之时没有偷懒,常常练习,可是也仅仅只是扎实而已,不巩固,也会退化,就像你现在一样。”
凌施皱眉,更心虚了,“退化?”他是很长时间没有好好练功了,可是也不至于像离卢说得这么严重吧,他很怀疑,离卢就是驴他的,于是“啧”了一声,有些不屑,“我昨天可是赢了你的。”
“那是因为我现在弱,不是因为你强,你不应该以此为傲。”离卢接话接得理直气壮,凌施默了,离卢的心思果然难猜,他还以为离卢会很介意自己现在连他都比不过的身体现状,可是现在看来,离卢不仅不介意,即使现在比不过他,丝毫不妨碍自己轻视别人。
凌施气鼓鼓的扁了扁嘴,“我承认,我是疏忽练武了,可是……说白了我跟你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实在不知道你站在什么位置上指责我,你既不是我师父,也不是我师兄。”
离卢瞥他一眼,“我根本不稀罕做你师兄,做你师兄有什么好处?日夜相处十几年,还不是在我之后这么久才尝到鲜?”
凌施怒了,可是憋红了脸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严重的话来反驳他,过了一会儿,气势明显弱了下去,小心翼翼问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离卢看向他,眼神里一点儿温柔也无,“你满脸都写着已然得偿所愿。”
凌施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离卢冷笑了一声,“之前蒙你的,现在确定了。”
凌施:“……”
这人是离卢没错!
只有在和离卢相处的时候,才会分分钟有想要杀他千百次的冲动。
明明离卢说要带他见些人,最后却带他埋伏到了一家客栈的后门,藏了起来,他小声询问,对方也不回话,凌施没办法,只能干等着。
这样子不像是来带他见什么人,倒像是带他来偷窥什么人似的,凌施时不时观察离卢的状况,发现他的脸色比昨日看起来正常,面上厉色也在,整个人冒着寒气,很不好惹的样子。
凌施无事做,又想起离卢教训他不好好练功的话,怎么想怎么违和,离卢为什么突然想起来督促他练功了呢?
“我的轻功真的变差了?”他小声问道。
离卢冷笑一声,语气带着嘲讽,“不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吗?”
凌施知道他是个小心眼,爱记仇的人,好脾气道:“我自己都没有感觉到,真的吗?”
离卢说道:“你与人正面比拼招招都有漏洞,唯独轻功值得说一说,昨日我才发现,你比那时候跟踪我之时轻功烂多了。”
凌施忧心忡忡,话都不想多说了,整个人蔫了下去。
离卢笑容中藏着毒药:“我有急进之法,可以让你短时间轻功突飞猛进,想不想学?”
凌施有些心动,但看到离卢的笑容,瞬间退缩,嘀嘀咕咕道:“你都泥菩萨过江了,还想教我……”
离卢循循善诱道:“区区轻功妙法,我十来岁的时候就参透了,教你有什么稀奇?”
说实在的,凌施是有点好奇,可……怎么想这位鼎鼎大名的离卢教主也不是那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善茬儿,固执地摇了摇头,“还是不必了。”
离卢盯着他看:“你到底怕我做什么?”
凌施眼睛一闭,把真实想法一吐为快:“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存活无望,死也要拉我做垫背的啊?”
离卢愣了片刻,表情看起来似乎真没往那个方面想过,凌施刹那间就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打哈哈补救:“我是开玩笑的,您千万别当真,哈哈。”
干笑过后两人皆静默,凌施混不过去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离卢的脸色很难看,无奈,凌施只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盯着空无一人的地方看,试图忘掉刚才的尴尬时刻。
许久,听见离卢轻声言道:“不识好歹。”
凌施有点儿后悔,倒不是说还想得了那好处,只是若能重来一次,他必然不会说那般伤人的话。
又等了一会儿,门那边有了动静,凌施立马正视起来,做好了随时与对方开展的准备。
有两个年轻人先露面,凌施从门板缝隙中仔细看了,确定自己不认识,还没搞懂离卢带他来这里的真正意图,发现对方似乎在等人,于是也静下心来等待事情后续发展。
不多会儿,来了两个戴着黑斗笠的人,看身形像是老者。
“不是说好设局而已,为何非要搞出这么多事来?!”
戴着黑斗笠的老者刚见了那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位便对着他们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年轻人脸上也没有挂不住,其中之一似是主心骨,笑了笑说道:“一开始我以为那魔头真死了,想着借他名号用用,也好帮我哥哥报仇,如今得知他还存活于世,这件事怎么能让它就这样轻易过去,局做绝了才像局嘛。”
活脱脱一只笑面虎。
“放屁!”另一个戴着黑斗笠的人开口了,听声音也上了年纪,“你是欺负我们老眼昏花了?做局是何时?如今蛊虫反反复复怎么也解决不了,波及的人越来越多,你告诉我们是发现离卢没死以后才打算做绝,我倒是想问问温公子,这局,你觉得怎样才算做绝了?年轻人不要太过狂妄,毕竟,离卢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凌施在这位老者说话时就脑袋一懵,后面说了什么他也听不进去,一开始这位出现,他心中只是有了个人选,听到声音,才算是彻底确认。
他知道这人是谁,何梵。
在江湖中算是前辈,他跟这人不算熟悉,但从小也受了些他的照顾。
别人一般叫他何前辈,凌施从小便跟着师兄叫他师叔。
何师叔,化宁派除了他师父以外资历最老的前辈,凌施曾想过若有朝一日或许化宁派也会出现那等罪该万死的鸡鸣狗盗之辈,但从来没想过会是何师叔。
若何师叔都不是他们这边的人,那师父会不会……
师兄知道何师叔的事吗?他是否还被蒙在鼓里?他岂不是很危险?
凌施险些站不稳,离卢扶了他一把,凌施看向他,发现因为心慌,他甚至有些看不清离卢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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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失控
离卢不动声色搂了搂凌施,凌施没空想对方目的是占他便宜还是帮他稳住重心,奇迹般的,二人呼吸逐渐都放到了同一步调,凌施能感受到耳边离卢清晰细微的吐息,莫名安心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