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滥用酷刑逼供,同我当初有什么区别?!”他怒问。
太子似乎觉得有趣,眼中仍旧是深潭暗水一汪,上下双唇却嗤笑一声反问:“你说有什么区别呢?”
当然有。
荔王犯错自有皇帝整治。
但是太子犯错……太子现在已经是公认的皇帝了。
上面无人再能压他一头,这将使他更加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荔王浑身忍不住的发颤。
“时间紧迫,闲话就不多说了,”太子平静的道:“六条罪状,你认不认?”
荔王吞下一口唾液,沉默以对。
“好,”太子森然冷漠道:“戴圆针。”
侍卫长领命上前将李元昆拽起,向后狠狠一拉他头发,露出带着汗渍灰尘的脖颈。
“咳咳咳咳咳。”李元昆猛的呛咳出生,但是却丝毫挣脱不得。
手下侍卫取来圆针——那是一副精钢打造成的圆环,里头戳出一圈半指长的细钉,锋利无比,都闪着蓝紫色刺眼的光芒。
无数针尖围成一个容人脖颈大小的圈,侍卫拉开锁扣,精准无比的套在了李元昆的脖子上。
荔王双眼爆起,震怒看着他们。
侍卫按下锁扣,“哒”的一声脆响。
荔王立刻疯了,不管不顾往前冲,“李琛!他同你都是李家血脉!何况此事……”
“嘘,”太子俯视着他,道:“父过子受,别人该夸他孝顺。”
荔王双臂被绑在背后,他身旁只留守一名侍卫按住他肩膀,便使他不能起身。
挣扎半晌也只能在地上摩擦出深深汗渍。
圆环不比其他刑具,这东西轻盈方便,锁扣处留一个开口,可以将钢条拽出来。
一次拽一格,针尖围成的圈便在脖子上收紧一格。
甚至不需要行刑人费什么力气。
脖颈细些的,拉个四五回,就能收紧成拳头大小。
届时钢针尽数扎到皮肉血脉中,只需要解开锁扣拽下来——血注便一窜两尺高,溅出几大片艳红的花儿来。
伤口虽小,胜在密麻,有的直接扎破动脉气管,救都轻易救不回来的。
即便侥幸没死,若是叫那钢钉扎到颈骨中,或是扎碎了颈缝椎骨,也瘫痪难愈,生不如死。
刑部在场官员俱都不敢发声,略微胆小些的更是大气不敢出一下,紧张的已经将手指甲掐到肉里去了。
太子静静看着荔王。
荔王脸涨成猪肝色,呼吸像破败的风箱,呼啦响个不停。
太子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时间,轻轻一眨眼。
行刑侍卫毫不犹豫一拉那锁扣,“咔哒——”
不知他是否用力过猛,竟然一次拉下去了两格!
刹那间李元昆满头青筋爆起,双眼凸出,痛苦不堪的嘶吼一声。
那眼中血丝遍布,力气之大眼角都溢出丝丝粉色血迹。
因为嘴里堵着棉布,闷的声音虽模糊不清,但是分外痛苦难堪。
荔王顷刻满脸血色褪去,变成了煞白一张白面漆过的油布一般。
太子根本不问,又一抬手。
荔王眼看着那侍卫再次伸出手,那手肌肉爆起,埋在皮下的线条像埋在土地中的老树盘根错节,蕴含的力量叫人胆寒。
李元昆浑身抽搐个不停,嘴里似乎涌出血液,叫棉布吸收殆尽,已经染成了暗红色。
侍卫将手拽在搭扣上,李元昆猛地闭上眼,额头的汗滑到眼窝里,又从眼窝处滑下去,像眼泪一般。
“别动他!”荔王猛地吼喝,那声音嘶哑的仿佛喉咙已经撕裂了。
行刑侍卫看向太子,太子不为所动冷冷俯视着场中。
他表情冷硬,似乎心肠更加硬,根本不将人命放在眼中。
侍卫回过头,立刻要拽!
俩王叫吼着眼泪掉下来,绝望、疯狂哭喊着:“我认!我都认了……”
宋春景一直站在旁边的阴影处,微微垂下眼皮,眼睫在室内半明半暗的光下投无数细碎阴影。
看起来格外孱弱。
荔王凄厉的呼喊似乎被隔绝在外,他表情沉稳一动不动,恍若未闻。
不知是在发怔还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侍卫手下一松,荔王挣脱开来,连滚带爬冲到李元昆身边,双手哆嗦着取掉他脖子上颈圈。
那东西看着无比冷,摸到手上确实温热的。
叫血暖的。
没了钢针阻挡,无数血眼争先张开往外喷涌。
荔王取下他堵嘴的棉布,哆嗦着围在那筛子眼般的脖子上,眨眼间就将棉布湿透了。
李元昆面色苍白毫无血色,似乎是汗渍迷了眼有些蜇的难受,便用力闭了闭。
荔王一手捧着他受伤的手,一手按着他脖子上的伤口,张开大嘴深深吸了两口气,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有没有太医啊……”
他泪眼婆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哭腔,“有没有人来给他看看啊?啊?”
“囚犯在押受审期间,凡是因为受刑经不住的嫌疑犯,都不可请太医。”何厚琮道。
他真是彻底成为太子麾下臣,完全不管荔王的王爷身份。
“爹……”
李元昆闭着眼喊了他一声。
“我在、我在,”荔王顾不上同何厚琮计较,用袖子擦了擦他脸上的汗,却擦下无数暗红血点,忍不住哆嗦起来,“你怎么样啊?”
刚刚刑罚过程,李元昆一直不能发声,痛极也只能忍着。
然而十指交心、无数尖针同时刺破入血管,忍是忍不住的,嘴里又堵着东西,因此将嘶吼全部闷在了嗓子里。
这会儿刚一开口,只说了一个字,便从口出呕出两口鲜血来。
荔王心痛至极,眉毛和着满脸的泪拧到了一起。
李元昆露出一个惨淡无比的笑,那几乎称不上是笑容,只两边唇角微微一扯而已,非常难看。
他努力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来。
荔王双目血红,裂开嘴哭了起来,“我……”
李元昆侧过身,完好的手用力竭力攥住受刑手的手腕处,已求阻断血液麻木伤痛,他终于忍耐不住,非常痛苦的吼出一声:“啊——”
荔王手足无措看着他,眼泪再次飞快聚集一波,满眶滚滚而下。
在场人都见惯了人命官司,因此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冷漠看着。
太子一摆手。
侍卫上前提人,拉住李元昆胳膊微微一动,他便再次痛叫一声,声音惨不忍睹十分骇人。
“别、别动他!”
荔王围着他,跪在地上,呵斥上前来的侍卫。
但是侍卫就像没听见一下,仍旧要扯人。
李元昆疼的不能行走,紧紧蜷缩着,他满脖血液浸透衣领,咬破的嘴唇上也渗出血迹,一张嘴,牙也是血红色的。
“爹……”他无声道。
他痛苦的喘息声停停顿顿,听的人心惊胆战。
荔王爬着去够他,将他紧紧抱着,“……我已经认了。”
“元昆不是嫌犯,都是我一人所为!我认了……”
他声音哀泣悲凉,凄惨非常。
“我认……”他眉头紧紧蹙到一起,悲痛欲绝的重复一遍:“我都认啊……”
他痛哭着,浑身不停发抖,满脸都是泪的祈求道:“快、快给他叫太医看看吧……”
“这就认了。”太子道。
乌达从短短一句话中听出了遗憾味道。
他看着荔王父子惨状,觉得太子恐怕是还嫌不够惨。
“写好辞呈,叫他画押。”太子靠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看着场中局面。
得了吩咐,刑部官员立刻动身,侍郎上前取过案册与毛笔,何厚琮清了清嗓子预备一条一条发问。
然而荔王抱着李元昆不撒手,何厚琮询问般看了太子一眼,“殿下,可要请太医吗?”
他示意般看了一眼站在阴影处的宋春景。
太子头也不转,静静道:“将许灼提来,给他看看。”
许灼因为那日晕倒在刑部内,就地扣押,一直关着。
如果不是一早皇后问了一下,恐怕太子已经忘了这个人了。
乌达去里头提出许灼来。
站在荔王父子跟前松开手,将满脸泪痕落沓的许灼朝前一推。
许灼一个踉跄,扭头委屈的看了一眼乌达。
“你看我做什么?”乌达压低声音,只容二人听到,批评他道:“是你自己胆小,不经吓,问什么答什么。”
当时他刀已经出鞘,就在身前不远处举着,若是不答,这会早死透了。
许灼气恼的垂下头,敢怒不敢言。
乌达又一推他,下巴点了点李元昆,“给他看看。”
许灼差点摔倒,然而在武力面前,愤怒毫无用处,他只能低下头查看李元昆的伤势。
伤的很重。
他心中立刻断定。
那满脖子的血很难说是不是脖子被这煞神侍卫一刀砍成了两截。
荔王顶着一脸眼泪,手捂在那上头,张着嘴喘着粗气望着许灼。
那血八方齐冒,根本捂不住。
许灼慌乱的再次看了一眼乌达。
乌达立刻懂了。
伤势太重,他又不清楚状况,搞不定。
荔王也懂了。
不禁同乌达一起望向台阶之上,阴影之中安静伫立的宋春景。
许灼跟着望过去,这才发现宋春景竟然出现在这里。
一时间,在场诸人都忍不住一起看向他。
然而宋春景只微微垂着眼盯着前头地皮,似乎那千丝万缕的视线根本近不得他身。
第75章
李元昆竭力睁开眼,因为失血过多和疼痛难忍,他半边身体发凉入赘冰窟,指尖也渐渐麻木无感。
眼神涣散的望着刑部顶上吊着的黄粱朱雀。
然而太子未动,谁都不敢出声请求。
这局面已是个不可折衷是非的局面。
荔王满手尽是鲜血,转为扑伏跪地,扬起头望向宋春景,苍老的脸上泪水填平沟壑,脊背也深深弯下去,“请宋太医发善心,救一救我儿!若是元昆死了,我……我也只好豁出去。”
若是李元昆真的死了,他必然反口,并将皇后拖下水去。
太子看着他绝望却坚决的眼神。
荔王同他大喇喇对视,眼中山风过境般疯狂无比。
太子一敲桌子,“哆”的一声响,平地炸雷般吓了众人一跳。
“去瞧瞧。”他不带感情的说。
宋春景应声而动,几大步上前,蹲在李元昆一旁,闪电般出手掐住他颔厌、百会两大穴道。
力气之大手上骨节立刻变白,处在黑发暗血中的手显得十分白皙修长。
许灼看到不禁吃了一惊。
百会穴是由于百脉交会于此,所以称为百会穴。
就算是平常人经由这么一下,也难说不会偏瘫,他竟然借此穴刺激神经,强行突流气血。
真是胆大的让人害怕。
就在此时,李元昆“啊——”的一声,猛地睁开眼!
宋春景硬生生将他已经消散的神思拉了回来!
他神志归笼,不住痛苦嘶吼,立刻疼的满地打滚。
宋春景单手紧紧钳制住他,看了一眼许灼。
许灼就跟自己的命穴被人掐住了一般,满头大汗立刻上前帮忙,按住了李元昆受伤的上臂和肩胛处。
李元昆满面哭相,鬓角尽湿,脑后都被鲜血泡透了。
宋春景半跪在地,一边飞快抽出药箱最下边一层,取出一套银针来,一边低声对着他道:“你爹为了你豁出去,你也该为了你爹挺过来。”
暗红色的鲜血染透他靴子、衣摆,他看也不看一眼,任由其蔓延而上,画上奇怪的形状。
太子坐在堂上看着他沉甸甸的衣角,还有坠在内衫腰带上的半月玉佩,已随着他动作悬在半空中,垂下去的穗子已经被打湿了。
太子忍不住看向他表情。
然而宋春景救人的时候比平时更加冷漠,眼中一点多余的情绪都看不到,除了双眼时不时微微一移,其他五官仿佛磐石浇筑而成一动不动。
侧脸的轮廓就跟砂纸打磨过无数遍,又涮上了一层凝脂晾干,才造成了这般滑腻泛着淡淡光泽的模样。
挺直顺畅的鼻梁到微微抿着的上唇,唇线微微曲折,仿佛叮咚山泉拉出的曲线。
那弧度仿佛由度尺刻画量好才雕琢而成,多一分少一分都不算精致好看。
再往下是修长的脖颈,还有深陷的锁窝儿。
那锁骨延伸至两边,叫衣领重重盖住。
太子看了一会儿,喉结一动,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
紧接着他眼眸一转,看到了放在地上拉开格子的药箱。
一卷银针被取出,那里面只留下零星几样小勾刀,遮挡不及露出垫在最下头的浅白色。
太子隐约觉得眼熟。
他定睛一看,猛地回想起来。
是自己当初给他写的信。
太子难以自控,忍不住唇角浮现一点笑意。
场中人不乏一直觑着他神色的,见状只觉恐怖。
这么个生死关键的时候,竟然还笑的出来,心情还十分愉悦。
可见是真的嗜血阴鸷,越发不将人命当一回事。
那边荔王应对何厚琮,他问一句,便“嗯”一声应下,不时望着这边动静。
约过了一刻钟,李元昆脖颈同手上的血终于止住,整个人面色浮白,失血过多已经陷入了昏迷。
宋春景给他灌进去半碗汤药,然后继续清理完李元昆手上的腐肉碎肉,又将伤口冲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