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算告一段落。
他松了一口气,随手擦了擦汇聚到一起要流下去的汗。
许灼也松了一口气,由衷的佩服道:“宋太医好厉害,手法干净利落,下官还有许多地方要同你学习。”
宋春景一抬手表明不敢当,拿起将纱布递给许灼,客气的说:“劳驾,给他包扎一下。”
他抬起自己的伤手来,示意不太方便。
许灼可不好担他的客气,汗毛直立的对他一捧手,“不敢当不敢当。”
宋春景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收获了一枚迷弟,温和笑了笑。
下一刻,他像是有所感觉般望向太子。
太子视线从药箱上移开,眼中带笑同他对视。
宋春景眼神飞快一瞟那药箱,同样看到了压在底下的月白染着金星光点的信封。
他眼中神色顿时慌张,太子仍旧坐在高处盯着他。
宋春景一眨眼,敛去大半情绪,若无其事的将东西依次清洗擦干净,放进原本位置,合上了那小抽屉。
里面东西均被乌黑隔板阻挡,同时,也隐藏了不宣于口的秘密。
太子上前提起药箱,当做什么都没看到般随手交给乌达。
“走吧。”
宋春景状似轻松的举了举自己的手。
手上鲜血淋漓,裹得纱布的那手因为吸饱了水分,三五不时便滴下去一滴。
虽然那血不是他的,但是看上去就像从他身体里溢出来的一样,太子顿时一皱眉,“许灼。”
许灼正给李元昆缠脖子,诈然听到太子叫自己,手上一抖差点直接把伤患者勒死。
他仰起头顿在当场,瞪大眼睛看向太子。
太子冷酷无情朝他使了个眼色。
目光所及是宋春景的手。
许灼懂了,立刻草草两下缠完手上的纱布,拿起一卷新的来,站到了宋春景身旁。
宋春景将手往后下意识一挪,“不必,我自己来。”
许灼尴尬的停住,余光觑向太子,太子拿过他手上纱布,不耐烦的一挥手,“去吧。”
许灼:“……”
被人接连呼来喝去,他深感一点尊严都没有。
但是尊严有什么用?还是命比较重要。
许灼灰溜溜的趴到李元昆身边,继续给他包扎手。
太子看一眼荔王方向,何厚琮感受到了他不耐烦的气息,赶紧捧着诉呈过来,“荔王尽数认罪,殿下请看。”
太子看了不看一点头,侍卫长立刻上前收起来。
“暂时收押。”太子道。
随即他对着乌达一伸手,乌达将药箱递给他。
他提在手中,迈开沉稳坚定的步伐,往刑部大门方向走去。
宋春景举着手防止血液滴到身上,见状只得跟着太子一并往外走去。
其实完全没必要担心弄脏衣裳,因为他身上已经尽是血点,染了一个乱七八糟,下摆湿透又沾了些灰,沉甸甸的脏污一片。
乌达望了一眼,则去接了半盆温水,端着走了出去。
其余侍卫依次而行,刑部大堂内顿时便空了一片。
刑部外马车等候在阴凉处,一见人出来,便趴入车底拽出化成水的冰哥,重新装满了新的冰块。
一切似乎已演练过无数次,众人见怪不怪尽职尽责站在自己岗位上,有条不絮的进行着每一步骤。
乌达进去将水盆放在中央。
最后,太子才扶宋春景依次钻进车内。
因为他抓着宋春景手的缘故,因此也沾染上了些血迹,他就着牵着的手,一并伸到了水盆里。
水温凉,温度体贴可人,太子先自己洗了洗,洗干净后给宋春景洗,宋春景往回一抽,他已经将那手稳稳抓在手心里。
“别动。”他道。
他洗的认真仔细,先洗干净前后两面,再细细搓手指,一丝一毫肌肤都不放过。
察觉到手中人的僵硬,他有意缓解轻松气氛,问道:“你一只手受了伤,平时是怎么洗手的?”
“下官是受了伤,不是截了肢。”宋春景道。
“怎么你受了伤可以沾水,我就不能?”太子嗤笑一声,整张脸生动许多。
他专心盯着那手,垂下的眼皮露出睫毛根部,每一根都茁壮无比,深深扎在眼皮边缘处,十分结实。
可见若是人强壮且攻击性十足,连身上的每一根睫毛都显得格外有力量。
“身为太医,身体就与别人不同,连感染的机会都没有吗?”太子低沉道。
他洗干净一只,又去解开他另一只的纱布,那结不知谁打的,又紧又小,还比不上小拇指头的一半。
太子解了一会儿,不耐烦的一把提过他的药箱来,从里头摸出来一把刀,在手中一转就割断了那纱布。
污脏纱布掉落在地,太子看也不看,专心打量他的手。
“能沾水?”他问。
宋春景:“不可以泡,可以用流动水加药液冲洗。”
然后他看了一下变成粉红色的水。
太子敲了一下车厢,外头立刻传来询问声:“殿下?”
“换盆干净的水来。”太子道。
乌达迈上车,站在车外的栏板上,弯腰将水盆端出去,然后换进来一盆干净点水。
可见东宫马车配备齐全,区区一盆水还是补的满的。
不仅能补满,那水中还漂浮着应季花瓣,机灵精神,平白开在水中的一样。
仔细闻,水波游荡间还传出阵阵香气。
宋春景:“……”
太子看他微微一动的神色,立刻懂了,他沉着脸吩咐:“换清水来。”
乌达还未下车,不敢瞎问,将那精致漂亮的半盆水倒掉,重新添了半盆新的。
宋春景去拉药箱上头的小抽屉,太子眼疾手快,提他拉开,并取出一个药包来,“这个是吗?”
宋春景点了点头。
太子把药包打开,嘴里道:“你指挥,我来就成。”
手一翻,将药粉尽数倒了进去。
宋春景“哎”了一声,“……殿下,倒多了。”
太子看了看空了药囊,停顿一瞬,财大气粗的说:“没关系,回头给你补一缸。”
第76章
宋春景说慢了一步,只能心疼的看着那药粉眨眼溶入水中,连半点渣渣都没剩下。
太子泡在金银山里长大,不能感同身受那心痛的感觉,只为微微皱着眉看着他受伤的手。
血迹尽褪,粉白色的纤维细肉露出来,边缘处隐约有些裂痕和溢出来的粉色血水。
宋春景自己看了一眼,叹了口气。
太子:“伤口总是反复裂开,不利于恢复是不是?”
宋春景无奈的说:“职责所在,不可推脱啊。”
此人表情无辜,却含沙射影的隐约将太子一起指责了。
太子小心翼翼牵过他手,打量几圈,想到他下午一番急切操作,撩起水轻轻给他冲洗,“好在请假了,赶紧养好吧,会不会留疤?”
宋春景一点头,“应该会。”
太子一抿唇,唇线猛的绷直了。
宋春景抽出手来在棉布巾上擦了擦,随意道:“没什么,又不是姑娘家,外表而已,不必太在意。”
太子心道:自有人在意。
他拉过他手,将棉布巾一并拿过来,给他擦干,宋春景拗不过,只得由他。
自小衣来伸手有人服侍长大的太子金贵无比,哪里做过伺候人的事,现在看来不仅乐在其中,而且还伺候的非常顺手,动作轻微细致,像对待稀世珍宝。
车内一时无言,安静之中莫名的情愫似乎在悄然生长。
车外微风偶尔撩起窗帘来,刚好乌达瞄了里头一眼,似乎看到他二人面对面说话,靠的极近。
他飞快的转开目光,随即低头一想,浮现一个上好的想法来。
说干就干。
乌达前走两步,终于发现一个半拳大小的砖块,清障侍卫正要清理,乌达一把推开他,脚下一动——
将砖块踢到了车轱辘底下。
骏马毫无防备,片刻未停的压了上去。
“咯噔!”一声颤动,整个马车都跟着剧烈一晃!
车内。
太子同宋春景毫无防备,均被震的一晃!
太子刹那间抓住车厢窗棱,大腿肌肉绷紧,稳固至极的抓在地面上,停住了身体,同时他下意识想去扶宋春景。
宋春景却没有这种爆发力,他连忙去扶车厢,却由着那惯性将他朝旁边一甩——
见状太子收回了本想扶他的手,伸手展怀一接,将人稳稳接到了怀里。
毫厘只差,几乎贴面擦过。
太子甚至感觉到了他眼睫毛自上而下扫过自己侧脸痒痒的感觉。
马车恢复了平静。
外头乌达抱歉的道:“殿下,道路不平,我已将清障侍卫打了一顿,叫您受惊了。”
太子根本没听见他说话,他眼中只剩下一个人。
那个人撑起身,有些恼。
太子赶紧关心道:“没事吧?”
“没事。”宋春景轻轻摇了一下头。
太子近距离看着他眉眼、唇角,强忍着没有将他拉回怀中。
“想不到还能等到宋太医投怀送抱的一天,实在不容易啊。”太子调侃道。
宋春景坐回原位,撩开帘子一隙看了一眼来路。
路上平坦开阔,轧上石头的可能性低于千百分之一。
倒是乌达,一看到宋春景往外看,立刻躲远了些。
宋春景放下车帘,太子凑到他身边去坐着,将头往他那边一凑,“我给你包扎伤口手吗?”
他呼吸热烈灼人,宋春景毫无防备,下意识一躲。
太子一笑,刻意往他那边凑了凑,“躲什么?我能吃了你吗?”
宋春景看着他。
扶在坐垫上的手情不自禁收紧,抓住了坐垫一角。
下一刻,太子将手覆了上去,“你怕什么?”
他低低道。
宋春景罕见没有躲,眼神一顿,道:“怕你。”
“怕我什么?”太子问。
他手上用力,将紧紧攥着坐垫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最后将整只手紧紧握住。
“我已经不是当年鲁莽放纵的我了,绝不会再冒失冲动叫你难过。”
宋春景反手攥了一下他手指部分,随即放开,靠在车厢一侧望着顶部悬着的圆环琉璃珠儿,“不知道,就是……有些怕。”
他扬起的脖颈修长优美,喉结微微凸起包裹在皮肉之下不甚明显,血管微青,在白皙的肌肤下微微跳动。
那弧度顺流而下,一路没进衣领中。
太子看着那勾魂摄魄的弧度,只觉得体内的火旺的扑都扑不灭。
他不由喉结一动,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
“怕疼吗?”他又问。
宋春景仍旧看着车顶,太子从沉默中读出来,自己猜对了。
他因为向上看的缘故,眼皮撩的很高,像半个月亮,甚至埋住了一半的睫毛。
但是他瞳孔又大,根本露不出多少眼白来,显得眼睛又大又有神。
平白年轻了四五岁。
太子一下子就回想起当年的宋春景来,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今晚别走了吧?”太子在他耳边说。
声音低沉喑哑,充满磁性。
即便他刻意压制,那粗重的呼吸声仍旧自耳脉一路喘到心窝儿里去。
灼热,充满了吸引力。
此刻情景交缠复杂,散发出的男性特有的气息充满车厢,即便不说出来,也懂得那话中包含的是什么意思。
宋春景没有一口回绝,更加罕见的,沉默了。
等待的时间更加难熬,数息后,太子忍不住道:“给我个机会,试一下。”
他甚至想说‘不爽不要钱’,残存的理智叫他停住口,留给了宋春景更多思考的时间。
良久,宋春景松开了紧绷的手,手心里的汗甚至濡湿了坐垫,留下指甲盖大小不明显的印记。
他收回上扬的视线,张了张嘴,说:“我下午回家取点东西。”
话中之意,不言而喻。
太子立刻同意,“好,现在就送你回家。”
“不是要去将军府吗?”宋春景看着他问。
太子:“……”
他险些忘了这一茬,本想说明日再去,又怕努力了这么久宋春景再反口,只得艰难的说:“去。”
宋春景咳了一声,便自己提起圈在角落里的水壶,到了个杯底润了润嗓子。
太子紧紧盯着他吞咽时上下滚动的喉结,也跟着咳了一声。
他接过空了个水杯,自己斟了满满一杯,一饮而尽。
宋春景觉得他似乎有些浮躁,离得近了还能感觉到炙热烤人的体温。
太子迎着他目光挑了一下眉,“怎么?”
宋春景收回视线,按捺住了自己想给他把脉的手。
太子视线下沉,打量着宋春景身上的衣裳,眼中精光一闪,嘴中却为难又犹豫的说:“这样去不好吧?”
宋春景低头看了看自己。
他衣摆还未干,残留的血迹在地上拖出斑驳的水痕。
腰间挂着的玉坠子也沾了些红色,将白玉染成了鸽子血石模样。
乍一看,像刚杀过人一样可怕。
太子适时建议:“先回去洗个澡,换身衣裳吧?”
宋春景也觉得实在不像样,沉吟道:“也好。”
太子不明显的松了一口气,对着外头道:“去宋府。”
马车立刻改道转行,没有引起一丝颠簸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