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刑部。
许灼前行开路,引他看过荔王人事不省的模样,又看过同样闭着眼躺在床板上的李元昆。
牢房深处气味难闻,李琛只站了一会儿就往回走。
许灼跟在一旁,叹了口气,沉重道:“这里条件一般,护理不当恐怕小王爷伤口感染,微臣每时每刻都提心吊胆。”
然而李琛只是随意一点头,压根没往心里去。
许灼又道:“这里还好说,难得是荔王那里,他有心疾,情绪激动、发烧、炎症等等都会引发心绞痛,稍有不慎就会急促发病,而且这病无法治愈,说不定哪会儿就……”
“没办法控制吗?”李琛寒着脸问。
许灼摇了摇头,又说:“微臣不擅长这病,或许请院判来可能稳住一二。”
李琛走出牢房,群人拥簇的坐到堂中最上头的椅子上。
“不然请太医院院判来看一看?”何厚琮适时建议道。
李琛不语,他又建议,“原本定的大典之前五日处死,或者提前处死。一来他病了瞒不住,对外就说是病死的,可彰显皇上仁慈之心;二来,可以秘密通知将军府和朝中武将,提前处死荔王,是为了给他们一个交代,也可以体现皇上心中重视他们。”
李琛未置可否,似乎在权衡利弊。
片刻后,他问许灼:“还能拖几天?”
“三天,”许灼想着荔王因为发烧而干红的面色和脱皮的脸,“最迟四天,再长微臣就没有把握了。”
他能猜测到皇上不愿意叫院判来的原因,此事涉及宫廷秘事,知道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他想了想,真诚推荐道:“不如请宋太医来看看,他看病时常僻新径,或许有更好的法子。”
话中人名吸引了李琛的注意,“嗯?”
“宋太医医术高强,吊住人命这事不在话下,即便不能根治,拖个十天半月应当也不成问题。”许灼满眼钦佩的道。
听着别人夸宋春景,李琛眉梢情不自禁的微微一挑,心中浮现出一点奇怪的感觉来。
脑海中也难以自控的想起今早宋春景的侧脸来。
我该怎么跟他提封后的事情呢?
李琛心中想。
我直接跟他说“我想让你当我的皇后”会不会吓到他?
若是说“没有太子妃,我本属意你,因为此位一直空缺,就等着他日登基之时,跟你一同接受百官朝贺。”这样会不会好一些?
他神思不属抬起头,发现顶楼上挂的红绸有些落灰了。
他微微吐出一口气,随即就想到封后那日,百官朝贺应当也有些红布一类的,或许还会绣上龙凤祥纹。
许灼久久沉默,不敢多说,因为他不知道皇帝突然的沉默是因为在考虑,还是在生气。
更甚,或许在想着要谁的命。
堂内一片沉默,片刻后,闫真从外头匆匆进来,候在了墙边。
细微声响引得李琛回神,微微一抬手,闫真靠着墙边走过去,围在李琛周围的人很有眼力的靠后退去,为他二人腾出来说话的空间。
闫真上前低声道:“已妥帖送回去了,小人说晚上去接,宋大人没直接答应,却也没有拒绝。”
李琛不明显的拉了拉唇角。
见到皇帝面色回暖,许灼上前建议道:“皇上不如请宋太医前来,问题或许将迎难而解。”
他不全是一心为了皇上着想,更多是为了自己。
略微细心些的人都能发现,只要宋春景在场,皇帝的杀气就收敛许多。
许灼小聪明一箩筐,当然琢磨出关窍来了,可见他潜意识里已经将宋春景当成挡箭牌一般的存在了。
李琛唇角归位,眼神却变得晦暗不清起来,似乎是在认真考量。
闫真适时描述道:“宋大人气色与精神都还好,看样子,似乎是回去补觉去了。”
李琛看着他,神色意味十分明显:若是叫你此时去请,你觉得能请来吗?
闫真郑重摇了摇头。
李琛看向许灼,“你尽力即可。”
然后对着何厚琮道:“提前处死,你着手安排吧。”
“是,”何厚琮应下,犹豫的问:“那将军旧部赶不回来观刑,若是有异议……”
“无妨。”他硬气道。
李琛从刑部出来,眯起眼睛望了一眼热蔫了的街景。
“皇上,咱们去哪里?”
李琛想起詹事间内堆积如山的奏折,心里跟着一块儿蔫了,“回东宫。”
话音刚落,赵毅彩自远处而来,李琛望了一眼,然后看了看闫真。
闫真确定道:“不错,就是赵大人。”
赵毅彩日日去东宫守着还不行,竟然还追到刑部来!
刚刚还悠闲的李琛立刻上车,“快走!”
闫真赶紧吩咐马车动身。
赵毅彩远远看见李琛身影,隔着一条街就开始喊:“老臣给皇上请安啊!”
东宫马车远远而来,赵毅彩等在原地。
然后马车却并没有停在他跟前,而是片刻不留的同他擦身而过。
赵毅彩仿佛没有反应过来,等那马跑出去老远了,才往前追了两步,然后力不从心的站住了脚,“皇上!”
李琛撩开车帘向后看了看,直到看不见赵毅彩身影了,才松了口气。
“皇上,早晚都要听的,怎么不叫赵大人上来呢?”闫真在外头劝。
他一个人坐在马车内,觉得有点空,这是之前从没有过的感觉。
李琛脑中浮现赵毅彩那邋遢胡子,撑着额角说:“头疼。”
闫真安静片刻,似乎是在想办法。
片刻后,他提议道:“要不让赵大人去跟宋大人讲解,然后让宋大人给您讲讲?”
这个办法真是个好办法,十分符合现行情况。
闫真甚至敢保证,李琛一定听到心里去了。
但是车内久久无声,约过了五息间,李琛才道:“算了,好不容易有几天假,让他好好休息吧。”
于是闫真不敢再说,他发现,这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天之骄子,我行我素二十多年后,努力做出的改变已经有了效果。
而这一切皆由宋春景而起。
马车继续行至武垣街十字路口,李琛在里头突然道:“……闫真。”
闫真立刻招停马车,上前听令。
“你说,春景儿这会儿睡醒了吗?”他在里头问。
“应该没醒吧,或许刚刚睡着。”闫真道。
里头声音歇下,不言语了。
闫真揣测他是按捺不住心中躁动,实在想要去见一见想见的人,便提议道:“要不咱们去看一看,如果还睡着,咱们再回来就是啦。”
李琛仍旧不语,闫真道:“同上回一样,谁也不惊动,宋大人自己都不知道呢。”
李琛设想情景,心中有小虫蛀咬一般,瘙痒难忍,心想:他这是给我下的什么毒?
“那就去看看吧。”他道。
宋府。
闫真比乌达和气多了,有他在,均衡着李琛不怒自威的僵硬俊脸,使二人显得不至于杀气太重。
小厮虽然害怕,倒还不至于晕倒。
因为怕宋春景已经醒了,贸然闯进去恐怕会挨骂,所以李琛让小厮先进去看看。
小厮因为一早得了交代,只得进去转了一圈,然后跑出来,壮着胆子跪在了门边,“睡着了。”
李琛面不改色就要进,小厮根本没料到还有这一出,吓得汗水出了一脑门子,连忙结结巴巴的找补,“宋大人说,不叫人打扰!”
李琛像是根本没听见,眼瞅着朝这边走过来,小厮跪在门边焦急的一伸胳膊。
“你敢拦我?”李琛看也不看他,盯着前方沉沉道。
小厮当然不敢,他哆哆嗦嗦的放下了手。
李琛目不斜视抬脚要进,小厮紧紧闭上眼,喊道:“皇上饶命,宋大人说了,他要睡觉,请皇上晚上再派人来接。”
李琛垂眼看着胆量见长的小厮,就知道他敢作为,必定是得了宋春景特地的嘱咐。
他停下脚步,想了想问道:“上回我来的事情,跟你主子说了吗?”
小厮摇了摇头,小声嗫喏:“没有特意说,但是宋大人特意问了,就……”
问就说了。
李琛自己补全了这话,又想:上回就是偷偷进去看了看,他生气了?
他一边想着不至于,一边又想着按照宋春景的脾性来说,十分有可能。
“你再去看看,或许他这会儿已经睡醒了。”李琛吩咐道。
一个好得罪的都没有,小厮哭着起身跑进去,装模作样转了一圈,又哭着跑了出来,“没有醒。”
李琛:“……”
第89章
西北。
高烧的少年安静沉睡在床榻间。
林将军站在床边打量了一会儿,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的回头抽了一巴掌陈阔。
陈阔硬挺挺站着,挨了重重一下,侧脸即刻泛起红来。
“什么表情?”林将军骂道:“你还觉得自己没错是吗?!”
陈阔真的觉得自己没错,但是他不敢继续惹正怒气头上的上司生气,小声道:“他也没有说过自己叫什么,也不说从将军府来的,还说自己世代行医……”
林将军再次举起手,陈阔紧紧闭上了嘴。
林将军转头看了沈欢一眼,觉得有点太瘦弱了,担忧道:“是不是你走漏了什么风声,来冒充的?”
陈阔想了想,“不大可能,消息我们昨天才得知的,没人跟他讲过这些。”
林将军听见他说话就烦躁,“你!你说你!”他伸手用力点了点他,“叫我怎么跟去世的将军交代!”
陈阔皱眉看着他,也有些烦了,“等我战死,亲自去交代!”
话音刚落,就挨了林将军重重一下,“还敢顶嘴!”
将军毕竟是战场上磨炼出来的,一双手铁掌一般,沾上皮肉恨不得一巴掌刮的骨头分离。
陈阔“嘶”一口凉气,搓了搓自己的脖子。
“个管不住自己裤腰带的熊玩意儿!”林将军继续骂。
这回陈阔不再吭声,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的牙。
林将军看他表情就知道他不服,于是又伸腿踹了他两脚。
陈阔老实受着,趁他转过身去不注意,拍了拍衣裳上头的土。
林将军蹲下身,摸了摸沈欢额头,又拉出手来看了看他未愈合的伤口。
那伤口十分恐怖,乃是整块肉都被咬掉下去,虽然已经有些结疤,但是光滑紧绷的胳膊线条顺畅行至手腕处,平白缺了一块,看着有些吓人。
林将军盯着他紧紧闭着的双眼和高高眉头耸起的眉头,心中郁结叹了口气,“这孩子也是个命苦的人。”
陈阔在后头听着,这回得了教训,不敢反驳。
林将军擦了擦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冷静。
军中大夫赶过来飞快的诊了脉,又扒开眼睑和双唇看过眼白、舌苔颜色,愣在了原地。
“中毒了?”大夫站在原地,疑惑的问。
林将军瞪了一眼陈阔,“给他吃了什么?”
陈阔飞快的摇头,示意跟自己没有一点关系。
大夫视线停在他缺了一块的手腕上,拉起来到鼻尖处闻了闻,皱着眉仔细想想,再拉至鼻下。
林将军焦急看着他,终于,这老大夫说:“错不了,就是这处了。”
陈阔更加烦躁,“到底是什么?!”
“好好说话!”林将军又伸手,一巴掌呼在他背上,厉声呵斥他,“听就听,不听就滚出去!”
那背上昨日才挨了十军棍,皮肉之下都给打的青红一片,刚刚消肿,一拍就跟扒皮一样疼。
陈阔龇牙咧嘴的深吸了两口气,躲得他远了点。
他三番五次挨打却没有还手,想必也是知道自己犯了错。
林将军看着他咬着牙受着的模样略微缓和了些,转过头问那大夫:“你仔细说说。”
大夫沉重的说:“这乃是咬伤,一般人对自己下不了这么重的牙口。”
这回连陈阔的视线都转到了床上那人身上,觉得他看起来实在不是能对自己‘下重手的’这种人。
大夫继续道:“因为中毒面积小,又处理的决绝,所以血液中毒素不大多,可即便不多,毕竟年纪小身体虚,一点点着凉就能引起发烧来,加上体内炎症中和毒素,怕是要生一场大病。”
他说完,林将军与陈阔也跟着沉默下来。
前者是担忧的,怕救不回来,后者则是觉得自己没看错,他真是身娇体弱,同时,他又有点后悔,觉得自己不该给他洗冷水。
大夫紧接着就说:“千万不可用冷水洗汗,否则只会更加严重,降温的话,可用温湿毛巾擦身体。”
陈阔:“……”
他不敢说已经给他洗了冷水澡,目视前方一动不敢动。
“会不会烧坏了?”林将军问。
大夫摇了摇头,林将军以为他会说不会,刚要松一口气,他却长叹一声:“军中药材稀缺,许多只能取药效相近的添补,不好说啊。”
林将军不好强人所难,只郑重嘱咐他尽力即可。
大夫也看出来此人可能有些来头,于是赶忙去煎药。
林将军则指挥陈阔在水盆里洗换毛巾,给他轻轻擦身体。
两刻钟,药来了。
林将军半抱起沈欢来,陈阔自觉端着着药碗和汤勺守在旁边。
林将军托着沈欢的头,小心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