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玥清水般的眼眸起了几丝波澜,苦笑一声:“若真如此,那便是天意了。”
这副不中用的残躯就此归去,也未尝不是个好结局。
他的答案明显激怒了对方,手指扼住他的颈项,像拎鸡一样把他掀到榻上去——
“想死?”低沉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到他脸上,“我还没玩够呢?”
萧明玥觉得胸口破开了一个大洞,风啸雪飘的,冻结了他一身的肌骨血液,他抬手挡住眼睛,发出低哑的“嗬嗬”声,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也许顾忌他仍在病中,男人停下动作,不耐烦地问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萧明玥放下手,一双眼漆黑如墨,深不见底,问:“你也觉得我斗不过萧明暄?”
男人不语,这沉默已经给了他答案。
萧明玥眼神更加空洞,声音低软平缓,听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像是在谈别人的事:“你若助我登上大位,这一身血肉皆为供奉,我绝不再违逆你。”
“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萧明玥璨然一笑,真如清风明月,瞬间摄人心神,男人只是片刻呆怔,却见他冷不防从枕下掏出一柄弯刀,寒光一闪划向自己的颈项!
“萧明玥!”男人抬掌挥落他手里的凶器,锋利的刀刃划过手背,在洁白的床褥上甩出一道血痕,“你疯了!”
萧明玥笑意更深,眼神疯狂而决绝。
他赢了,用自己的命去赌对方一句“没玩够”到底是真是假,卑贱又可怜,却让尊贵的太子殿下品尝到在刀尖上行走的危险与亢奋,他脸泛红晕,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眸灿若星辰。
男人像是被他骨子里溢出的疯狂迷住了,手指抚过他的面容,全然不顾手背上的刀伤还在渗血,低声笑道:“你不必如此,我助你便是。”
说完,他起身要走,衣袖却被拽住,萧明玥就势坐起,披了一身长发,抬脸看向他,乖顺荏弱,楚楚动人。
为了皇位,这就迫不及待地摆出任人予取予求的姿态了吗?若是别人能助他握住权柄,他是不是也会在那人怀里将自己毫无保留地交付出去?
胸中刚泛起的那点怜惜转瞬消散,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嘲讽道:“身子这么弱,如何让我尽兴?”
萧明玥松开他的衣袖,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无措地低下头去,长发遮住面容,看不清是庆幸还是失落。
男人嗤笑一声,轻轻吐出三个字:“贱骨头。”
说完,也不看萧明玥霎时褪去血色的脸庞,像他来时那样悄无声息地离去。
烛火终于熄了,房间内只有炭盆还散发着暗红色的火光,萧明玥僵坐许久,慢慢地蜷起双腿,抱住双膝,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
雪白的丝衣包裹着苍白病弱的躯体,那么冷那么绝望,一直被他刻意压制的羞耻感此时终于山呼海啸地席卷而来,让他牙齿咯咯作响,一张脸死死地埋在膝头。
他终于把自己逼到那条不能回头的路上,萧明玥呼吸急促,心跳如擂,逼迫自己不停地幻想在登顶之后的万丈荣光,一遍遍告诉自己他是为了无上的权势才愿意委身那人。
否则他无法原谅自己的虚伪和下贱。
胸中酸胀难言,眼眶却干涩得流不出一滴泪水,他张着嘴,发出负伤野兽般的嘶嚎,声音却空洞喑哑,穿不透这个寒冷寂静的雪夜。
直到一颗心凉透了冻僵了,他才抬起头来,抚了一把零乱的发丝,把一切不该有的贪念都抛弃到见不得光的角落,继续做一个光风霁月、明澈无瑕的皇太子。
看着儿子背上血淋淋的鞭痕,宸妃又心疼又愤怒,咬着银牙骂太子柔奸成性、两面三刀。
天下母亲大抵都一样,自己儿子多混帐都要护着,别人的儿子犯了错就恨不得千刀万剐。
“行了,母亲。”萧明暄舒展了腰背,由太医给他上药包扎,眼皮都没抬一下,声调依然慵懒散漫:“是儿思虑不周才让人钻了空子,以后再不会了。”
宸妃依言坐到旁边,还是气愤难平,萧明暄等太医包扎完,挥手让人退下,笑嘻嘻地对他母亲说:“母亲莫气,这笔帐总有讨回来的时候。”
“哦?”宸妃了解儿子,知道他眼珠子一转就要出坏点子了。
“儿打算效康叔祖事。”
宸妃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美目圆睁,伸手抚过儿子的额头,低喃道:“没发烧呀……”
康叔祖就是岐国第二代皇室的康亲王,牵涉到一段著名的风流韵事。
当年他兄长成宗继位,此人从龙有功被封亲王,却背地里勾搭皇嫂还珠胎暗结,没过几年成宗就不明不白地酒后暴毙,康亲王亲手将乳臭未干的小皇子抱上皇位,自己做了权势通天的摄政王,与升为太后的皇嫂变本加厉,明着勾勾搭搭,又生了两个孩子才作罢。
这桩丑事皇族中皆有耳闻,却没人敢明目张胆地议论,因为当年被抱上皇位的正是如今的岐国皇帝,也就是萧明玥与萧明暄的父皇。
哪怕皇帝对当年的绿帽子压死人事件心知肚明,他明面上的父皇依然是倒霉的成宗,这一点绝不能含糊。
“现在他羽翼未丰,弄死他有什么意思?”萧明暄披衣坐起,笑容带着邪气,“等到他自以为坐拥天下,再众叛亲离跌落尘埃,那滋味想必妙不可言。”
宸妃一脸五味杂陈的表情看着他,原本以为儿子鲁莽暴躁,没想到他阴起人来也够狠的。
看来这顿鞭子没白吃,她突然有点欣慰。
“所以母亲还是留下九公主一条小命吧。”萧明暄不在乎皇嫂容貌如何,反正都是摧毁萧明玥的工具罢了,“七公主那样的精明人,怕是不好摆布呢!”
“就依你。”
第14章 冤家路窄
他们不知道七公主只是看起来精明凶悍,其实心性单纯得很,平时仗着拳头硬懒得与人费心机,只要摸准了脉门,很容易把狮子哄成小绵羊。
他们更不知道未来皇嫂其实是个公的,就算天雷勾动地火叔嫂好事成双,夏云泽也没本事弄个私生子出来篡他夫君的皇位。
皇帝对小七的惩诫向来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不到十天就解除了禁足,还赐下封号荣华公主,与荣安公主一样食邑五千户,位比郡王。
比起将要远嫁的荣安公主,能留京招婿的荣华公主恩宠可是实打实的,一时间风光无二,道贺的人险些踏平长瑞宫的门槛。
连夏云泽都得靠边站,每次去探访他哥殿里都有访客,害得他新淘换的小话本揣在怀里不敢掏出来,捂热了又原封不动地拿回去。
可他又没地方去,由于要过年,各宫里都忙乱得很,芝兰宫虽然人丁稀少,收拾打扫也是项大工程,黄公公和冬灵带着一群太监宫女忙上忙下,恨不得这个只会添乱的小主子从眼前消失。
小年下,祭灶神,谁也顾不上搭理他,夏云泽无聊得要死,之前囤的小话本都翻得卷了边,精神世界极度匮乏,只好跑到院中那棵白果树下,找了条坚实的横枝练习引体向上。
夏云清好不容易觑了个空过来找他,就看见他弟像猴一样把自己挂在树上,一边吆喝一边往上耸。
“你这是做什么?”
夏云泽拉完一组引体向上,脑门上汗淋淋的,一看见他就喜出望外地蹦下来:“七姐,你怎么来了?”
夏云清给他擦擦汗,亲昵地拉起他的手,问:“你想不想出去玩?我们去买年货。”
那必须想啊!夏云泽快憋疯了,整天吃饱睡足练肌肉,哪里不痛练哪里,自我感觉肩背厚实了几分,马甲线隐约可见。
“不会再遇到刺客吧?”夏云泽一朝被蛇咬,对逛街产生了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矛盾心情。
“哪有那么多刺客?”夏云清凤眼微挑,哄小孩一样哄他,等他换好男装出门上车,才感觉气氛不对。
马车多了两辆,外观一模一样,每辆车都围着一圈带刀护卫,眼神精光湛然,太阳穴微凸,步伐稳健,一只手始终放在刀柄上,像一支支搭在弦上的箭,只待一个指令就能飞出去刺穿敌人的胸膛。
他这是把皇帝身边的大内高手调来了吗?只差没明目张胆地摆开公主仪仗了好不好!
“父皇赏下来的,有备无患。”夏云清上了马车就窝到一边闭目养神,显然被这些天络绎不绝的访客折腾惨了。
不说别的,皇帝对京城的治安还是很重视的,刺客事件之后,皇城精锐尽出,把整个京城像过蓖似地扫了一遍,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家中人丁没有登记在册的一律严查,谁来求情也不姑息。
还真查出有几家豢养死士的,当下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收拾了一批人之后京城风气为之一肃,纨绔子弟上街都不敢盯着小娘子看了,生怕一时犯贱连累全家。
至于那个首席纨绔孙满志直接被刺配充军了,镇西侯在宫门外哭晕过去也没用——据说这还是淑妃苦苦求情才留他一条狗命。
长瑞宫的毒蜘蛛事件起出一串钉子,盘根错节的,让惠妃花了不少心思才打发干净。
那个把蜘蛛调包的宫女在严刑拷打之下招出她是受了岐国宸妃指使,惠妃一开始还不信,以为她受刑不过胡乱攀咬,等到静下心来细细思量,又蓦地冒出一身冷汗。
两宫贵妃都相中了小七,这她是知道的,她只是没想到她们竟然直接朝小九下手。
相比顺妃的粗糙手段,宸妃就阴毒多了,弄死小九再嫁祸长瑞宫,她身为一宫主位一旦获罪,小七在宫里也会举步维艰,到时候皇帝无论是出于保护还是惩罚,都得把小七远嫁了事。
这些事她没敢告诉夏云清,生怕他一怒之下干出什么蠢事,两位公主要出去玩,她担心拦得狠了引起怀疑,只好求皇帝派来一队近身铁卫。
小七与燕成璧的婚事,也要早些定下来才好,免得夜长梦多,有人再生非分之想。
说起来燕成璧也算是京中难得的才俊了,皇帝虽藏着私心,在挑驸马人品才干这件事上,倒也不算委屈了七公主。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不仅夏云泽不想让他舅当驸马,夏云清也不想嫁给那个人。
眼看过了年会试就要开考,夏云清越想越心烦意乱,就干脆拉着他弟出宫散心。
夏云泽看他哥这炸毛样,赶紧把刚才换衣服的时候顺手捞出来的小话本递过去,何以解忧,唯有嗑粮嘛!
夏云清接过来一看,挑眉瞪他,怎么又是空山居士的?你小子安的什么心?
“黄公公说这个卖得最好。”夏云泽眨着眼睛装无辜,“我没看,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诓我。”
其实他看了一点点,确定又是强人锁男迎男而上,才绝望地捂着半瞎的狗眼留给七哥。
夏云清叹了口气把书丢到一边:“你老给我这些东西做什么?”
“教学啊。”夏云泽理直气壮,对这个受了十七年正统教育的皇族子弟开展某些方面的启蒙,“你知道两个男的怎么……内个……吧?”
夏云清脸红了,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叱道:“快闭嘴!”
他以前不知道,后来被空山居士荼毒了这么多天,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一闭上眼睛就全是那些激烈的交缠和露骨的言辞,描写极其详尽刻画无比精准,看多了足以让纯情少年变成老流氓。
问题是他为什么要知道这些?他可不认为自己有用得上的一天!
夏云泽挨了打,敢怒不敢言,只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
七哥,话不要说太满,你那姘头看你的眼神都不对,可不像是只满足于亲亲抱抱打打架的人。
多少储存点理论知识吧,万一不慎被人哄到床上,至少知道怎么先下手为强。
就算不能先下手为强,至少知道要护住什么地方。
他晃荡着满脑袋黄色废料,听着马蹄声一路脆响带他们来到东市。
年前的市集十分热闹,店家把摊子都摆到了门外,街道上人们摩肩接踵挤挤挨挨,马车根本过不去,兄弟俩干脆下车步行,护卫们前后左右把他们团团围住,旁人一看这阵仗就知道主子身份不凡,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
置办年货当然用不着公主亲自出马,夏云清纯粹是找个由头出来透透气,夏云泽揣了不少银子,打算买些实用的东西回去分发给芝兰宫的太监宫女当年终福利。
走走停停买买买,逛吃逛吃,到中午俩人都有点累,护卫们也人手一包杂货,连刀都不太好拔了。
夏云清分出一半人去把东西放回马车上,又带着另一半人拐进最近一座小楼吃饭。
“主子……”护卫长弱弱地出声阻止,没拦住,就见七公主带着九公主一头扎进那扇挂着“白月楼”招牌的大门。
然后冷汗就下来了。
白月楼,京城最大的销金窟,他有幸来过一次,叹为观止。
不仅姑娘色艺双绝温柔入骨,小倌也是风雅娇俏各有千秋,伺候人的功夫一等一,宰人的功夫更是一等一,他那点俸禄还不够做一夜火山孝子呢。
现在可好,挥金如土的有钱人来了,宛如羊羔掉进狼窝里——何况两位小主子打扮得如此丰神俊秀,就算一穷二白怕也有慧眼识珠的美人倒贴。
就是他这个护卫长有点难办啊——若是让皇帝知道他带着两个娇滴滴的公主去逛窑子,不知道他这一身好肉够不够剐的。
打了个哆嗦,护卫长摸摸凉嗖嗖的脖子,看向自己的手下们,咬着牙警告:“不想死就把这事烂在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