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皇兄明明一直都存在,什么叫做他从未有过什么皇兄?
如果他真的从未有过什么皇兄,宫中就只剩下他一人,那他皇兄是怎么回事?总不能是他犯了癔症。
就算是他犯了癔症,那那些他皇兄做的事情,殿上他皇兄为他出的主意,又怎么解释?
南门修坐在凉亭中,远处屋内,司风宿配合着太医把脖子上的伤口包扎好,又把受伤的手放在了桌上,让那太医包扎。
伤口包扎好,看得都惊出一身冷汗的太医迟疑片刻,终还是忍不住道:“王,您身上这伤口……”
“你只管包扎就好。”司风宿并不准备多说。
“臣自然明白,只是……”
“只是什么?”司风宿看了过去。
“上上一次您殿上受伤,是什么缘由朝中的人都看在眼中。上一次您生辰当日夜里手上受伤,朝中的人虽不知具体缘由,但也猜出七八分。如今这又伤了脖子……”
司风宿性格阴晴难定,在朝堂之上百官素来害怕。
但无论如何他到底是帝王,这般三番四次的受伤,终归不妥。
“你想说什么?”司风宿微眯着眼。
太医欲要回答,一旁站着的大宫女却轻咳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太医到了嘴边的话停下,他抬眸看了一眼司风宿,见司风宿脸上脸色不善,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连忙闭了嘴。
司风宿素来我行我素,从不喜欢外人指手画脚。
太医不说话,司风宿心中的怒气却并未消散,“朕这脖子是朕自己不小心伤到的,之前的手也是,怎么,你有意见?”
太医闻言,吓得立刻跪了下去,“臣不敢。”
“是不敢还是没有?”
“臣不是这个意思,臣的意思是臣没有意见。”太医伏低身体。
“既然明白了那还不快滚。”司风宿道。
太医闻言,连忙站起来拿了药箱便往门外小跑而去。
太医离开,司风宿起身把自己身上染血的外衣脱了下来,大宫女上前接过,放到了一旁。
司风宿向着窗口的位置走去,从窗口看向了坐在亭中的南门修。
此时正是盛夏时节,阳光灿烂,院中花圃也开得正盛,南门修一袭黑色龙袍,静坐于花圃之间。
他深邃的侧脸,被阳光与那开得正灿烂的花圃衬托,显得越发立体。
他脸上的惨白,也越发的让人揪心。
司风宿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无声叹息一声。
司风宿收回了看向南门修的视线,转而看向了身后站着的大宫女,“接下去该如何?你是契国有名的神医,不要辜负了朕对你的期望。”
大宫女闻言似乎想要笑一笑,可嘴角勾动,却没能笑出来,“奴婢一定会尽早想到办法。”
“朕不要听你这些虚言,朕就问你到底怎么办?”司风宿脸色阴冷,出口的话亦是如此,“看样子已经瞒不住。”
大宫女抬头朝着凉亭那边看了一眼,有些犹豫地说道:“不如就趁着这机会,把一切都如实告诉谨王?”
“告诉他?”司风宿眉头皱起,显然不赞同,也不愿意。
“谨王他迟早是会知道的。”
司风宿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却没说出口,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瞒着南门修一辈子。
“但他能接受得了吗?”司风宿沉思片刻后问道。
若是可以,他是什么都不想说的,因为那些对南门修来说太过残酷。
“可如今已经没有其他办法。”大宫女道。
“没有其它办法,没有其它办法,朕找你来,就是让你想办法的。”司风宿心中憋着一口气。
大宫女自知说错了话,不敢再多言,连忙跪了下去。
阳光至窗口的位置洒进屋中,屋内却半点没有剩下的灼热,而是一片森冷。
司风宿心思几番转动,最终他深吸一口气,道:“朕知道了,你先退出去吧。”
“是。”
大宫女出门,并未走远,而是去了南门修身旁。
之前不久她才把南门修跟丢了,如今可不想再丢一次。
凉亭中,南门修察觉到身旁多了个人,他朝着那边看去,看见那人是大宫女,他又看向了殿门的方向。
南门修起身,向着那边而去。
片刻之后,他站到了司风宿的面前。
“你伤势如何?”南门修上下打量了司风宿一遍,视线最终落在司风宿的脖子上。
司风宿皮肤白皙,异于常人,他的脖子更是如此。此刻那里被纱布层层包裹,只伤口处渗出丝丝血色。
司风宿刚刚只包扎了伤口,身上带着血的衣服还未换下,把这一切放在一起看,南门修有几分动容。
那瞬间,若不是司风宿替他挡下刀子,他已然死在那王丞相手下。
被南门修打量着,听着他口中的询问,司风宿先是一愣,随机才反应过来。
“无甚大碍。”司风宿笑着说道。
这还是南门修第一次主动关心他。
以往南门修与他见面,总是嚷嚷着要杀了他,恨不得他去死。
“谢谢你。”南门修半晌后才道。
这三个字他已经琢磨许久,却依旧难以说出口。
司风宿立刻就笑了起来,与往日的笑不同,此时的他笑得一脸开心与幸福。
特别是那一双眼,没了平日的阴冷,反倒是被衬托的有几分像是被主人夸奖了的小宠,眼睛湿漉漉的,里面都是兴奋。
南门修看着那样的司风宿,心中有几分异样的感觉涌现。
他微微侧头,避开了司风宿的视线。
002.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司风宿注视着南门修。
他像是要把南门修的模样铭刻在心中似的,看得十分的仔细,一直不舍得移开眼。
南门修被他看得有几分不自在,他想要让司风宿别看,一台眸却对上司风宿那双笑着的眸。
南门修话说不出口,屋中的气氛也随之变得有几分尴尬。
司风宿察觉到这一点,他转移了话题,道:“以后不要做这么冒险的事情,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朕开口,朕一定会替你办好。”
不用继续面对沉默,南门修松了口气,他知道是司风宿的体贴。
“王丞相说的,朕皇兄的事情是怎么回事?”南门修问道。
司风宿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王丞相说朕的身边根本就没有什么皇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南门修用尽全身力气才把这话问出口。
他如今是真的已经不知真假,整个人都已经混乱。
先是他母妃的事情,如今又是他皇兄,南门修甚至有一种荒唐的,这整个世界都是一个谎言的错觉。
如若不然,这世界怎么能如此轻易就颠倒过来。
爱他宠他温柔的他的母妃,一下子摇身一变,变成了心狠手辣设计毒害他父王的毒辣妇人。
照顾他被他所钦佩敬仰的皇兄,直接便从这世界上消失,变成了根本不存在的人。
“你有些累了,要不先休息休息?”司风宿生硬的转移话题。
“你回答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朕到底有没有皇兄?”南门修并不准备让司风宿含混过关,无论如何,他今天都一定要弄个明白。
司风宿脸上没了笑容,他微抿着嘴,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南门修。
本准备心平气和和司风宿谈谈的南门修见到这一幕,瞬间被惹火,语气不由重了几分,“你回答朕!”
司风宿一定什么都知道,可却什么都不告诉他。
“我让人安排你先休息,这件事情我们以后再谈。”司风宿说着,就向着门口走去。
南门修见状,连忙上前一把拉住了他,不让他离开。
南门修拽住司风宿的衣领,把他拽回了自己的身前,让他与自己面对着面,“你之前说你从未骗过朕,这句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司风宿道。
他试图去掰开南门修的手,但南门修握很紧,除非他用强否则根本掰不开。
司风宿不想伤了南门修,试着掰了一下掰不开后,他便不再挣扎,由着南门修拉着他。
“你看着朕的眼睛告诉朕,你从未骗过朕。”南门修往前凑了几分,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朕从未骗过你。”司风宿看着近在咫尺的南门修的那双眸,一句一句地说道,“其实你不用如此,朕是绝不会骗你的。”
“好,既然如此,那你告诉朕,朕的皇兄到底存在不存在?”
司风宿嘴唇动了动,却沉默。
“说啊!”南门修低吼。
他双眼已经充血,变得猩红,里面不似之前面对司风宿时满是恨意与杀意,如今那双眼里满满的都是混乱与痛苦。
他几乎已经快要被这些事情逼疯,若再得不到答案,他迟早得疯。
司风宿最是受不了南门修如此,看着他如此,他一颗心亦跟着揪痛起来。
“有些事情你不用知道。”司风宿说道。
“你觉得这种事情是朕可以不用知道的吗?”南门修问道,“朕父王到底是怎么死的,朕母妃到底是不是投毒之人,朕皇兄到底存在不存在,你觉得这些事情都是可以不用知道的吗?”
南门修接连两问,问的是司风宿,也是他自己。
为什么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司风宿嘴巴微张,他喉间苦涩得都有些喘不过气来,“即使知道了会让你更加痛苦,你也一定要知道?”
“朕必须知道。”南门修通红的眼眶中满是坚持。
那怕事情的真相会让他万劫不复,他也一定要知道。
“那好,朕告诉你。”司风宿伸手,覆盖在南门修握住他衣领的手背上。
他握住南门修的手,感受着南门修手上的温度。
“确实不存在你皇兄这个人。”司风宿冷清的声音传来,“他不存在。”
南门修身体猛地一震,握住司风宿衣领的手都松开几分。
南门修惨白的毫无血色的嘴唇颤动,“你说什么……”
“你的母妃膝下从头到尾都只有你一人,根本没有其他人,更加没有被赐名‘谨’的皇子。”司风宿握紧手中南门修的手。
南门修退后一步,摇摇欲坠。
司风宿连忙拉住了他,“你没事吧?”他紧张地看着南门修,生怕南门修有什么。
南门修看着司风宿,虽然早就已经想过可能会是这样的答案,但真的从司风宿口中听到,南门修还是一阵血气翻涌。
那些涌进他脑海中的血液,不断地冲击着他的理智,让他大脑瞬间空白一片。
他的皇兄,真的不存在……
南门修猛然想起一件事情来,自从他变成阶下囚被带到这里后,就不止一次听其他人叫他‘谨王’。
他一开始一直以为那些人是把他和他哥哥的名号弄混,所以才叫错。
如今细想,若那些人并没有叫错,那……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南门修摇头,无法相信,“一定是你在骗朕,一定是你们编排好了来故意骗朕!”
南门修摇着头向后退去,他要远离司风宿,远离这居心叵测设计这一切的疯子。
司风宿并未给他机会,他握紧了手中南门修的手,他道:“你皇兄……你仔细回想一下,若是你皇兄真的一直陪你长大,那你皇兄小时候是什么模样?”
“他比朕大一岁,与朕同母所出,长相有七分相似之处,他比朕高一个头,从小就机灵,他……”南门修张口便数落起来,但数着数着,他却停下。
他记忆中他皇兄比他出色,是个很好的兄长,他一直照顾着他,保护着他,为他出谋划策。
一切本该如此,他张口便可数来,可数着数着他却发现,他每次想起他皇兄似乎都是这样的话。
他皇兄出色,他皇兄照顾他。
可再细想,他皇兄喜欢吃什么东西,他皇兄喜欢做什么,甚至他皇兄的脸到底长什么样,他都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明明之前他皇兄在翼国殿外被杀时那一幕,曾无数次地在他脑海中回放。
可此刻他却已经想不起他皇兄到底长什么样,只能记得他皇兄那一双逐渐暗淡下去的眼。
“你没事吧?”司风宿扶住南门修,把他扶到一旁,让他坐下。
南门修努力去想,他与他皇兄一起生活多年,有许多事情可想。
他皇兄聪慧,过目不忘,深得教他们的太傅们喜欢,太傅们也总是夸他,让他好生羡慕。
他有时也生气,觉得自己不如他皇兄,觉得自己愚笨。
每次如此,他就会跑到他母妃那边去生闷气。
他那温柔漂亮的母妃,肯定一下就会识破他的小心思,然后把他抱在怀里哄他,给他吃好吃的枣泥糕。
紧接着,他皇兄便会过来笑他小心眼儿,还吃掉他的枣泥糕,逗得他更加生气。
气得他都快要炸了,他皇兄又摸摸他的头,捏着他的脸颊一阵揉,然后带他出去玩儿,给他找很多好玩的东西,把他逗笑。
南门修至今都还记得那时候的事情,记得他母妃的怀抱,记得枣泥糕的美味。
他顺着那些去想他皇兄,想那时候的他是个什么模样。
可仔细一想,他却发现他和他皇兄小时候的事情,他似乎就只记得这一件。
他记忆中有许多他与他皇兄一起玩的场景,但几乎都是在这样的前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