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顾烨说道。
桃灼一愣,“一直,都没睡么?”
“嗯,一直都没睡。”
桃灼傻了……,那,岂不是,都知道了。
心慌,怕他生气。害怕,明知他不喜欢这种亲近。垂着杏眸,桃灼咬着泛白的唇,紧张的等待着将军的斥责或是驱赶。
许久,未听到任何声音。桃灼鼓着勇气抬眼看向顾烨,只见他还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目光有些空洞茫然。
片刻后,顾烨问着,“你是身体又难受了么?”
桃灼轻声细语的回道,“有点口渴。”
于是顾烨起身,倒了一杯茶水回来。然后将桃灼扶起,将握在手中的杯子递到桃灼唇边。
等到顾烨回身放茶杯之时,桃灼很用力的在脸上拧了一下,疼的他差点渗出眼泪。
不是梦,却比梦还要飘渺不真实。
顾烨重又躺回床榻,低声说了句,“睡吧。”
桃灼点了点头,闭上双眸。睫毛微抖,慌乱与欢喜布满了每一根神经。
当均匀的呼吸传入耳畔,顾烨睁开双眼。他转头看着桃灼,眼神中有害怕也有纠结。
竟然不排斥桃灼的亲吻,明明可以躲开的,竟由着他两次。顾烨害怕自己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辜负了子钰,却又不忍再将眼前人抛弃。
翌日,雨过天晴。
桃灼醒来时床边已空无一人,若不是桌上放置的空茶杯,桃灼几乎分不清昨晚是梦境还是真实。
桌上放着药碗,还温着,药汤的苦涩味四溢。桃灼捏着鼻子一口气喝下,口腔里苦味残留,但心里却略有甘甜。
一场春雨过后,庭芳园的桃花竟有几枝已然绽放。迎着暖暖春风,粉嫩的花瓣娇艳欲滴。
桃灼怀里抱着练字的麻纸,驻足在庭芳园外。许是名字就和桃花有所关联,所以春日百花争艳,却唯独眷恋桃花嫣然。
将麻纸轻放在一旁的路石上,桃灼踮脚折下一支桃花,想放在屋里的瓶中养着。
忽闻身后一声厉斥,“何人大胆?竟敢采摘庭芳园的花儿。”
桃灼惊慌回头,只见平南郡主挽着一名相貌出众的女子走来。而呵斥桃灼的,正是彩珠。
“我当是谁如此没规矩,原是你这下贱不懂礼数的。”平南郡主眉眼轻挑,视桃灼如蝼蚁卑微。
桃灼急忙上前行礼,“请少夫人安。”
郡主未理,倒是她身边穿着华丽的女子细细的打量着桃灼,问着,“你叫什么?”
“桃灼。”
话音刚落,脸上就被郡主甩了一巴掌,尖细的护甲划过脸颊,留下一道细小的血痕。
“放肆,平日里不懂规矩我也就纵着你了,如今见到安宁公主还如此目无尊卑,我瞧着你是愈发跋扈了,别以为将军护着,你就可以无法无天。”
桃灼不为自己辩解,反正说也是错,还不如老老实实跪着听骂,免得挨打。
“来的日子也不短了,不知道庭芳园是皇家亲笔御赐的花园么?竟敢在此采摘,你是活的不耐烦了吧?”
说着,转头对彩珠吩咐着,“带下去狠狠的打,打死为止。”
“且慢。”一旁的安宁公主忽然出声制止。
笑意盈盈的拉着平南郡主的手,劝说道,“你这脾气怎么一点也不见改?打死他倒是无妨,你和顾将军之间的结岂不又深了。”
听及此话,平南郡主眉眼间尽露苦楚,“反正他也是看我不顺眼,谁还在乎打下的结儿是死是活。”
“又说气话。”安宁公主叹气,“你我从小一起长大,别人不知我还不知么,你若心里能容下第二个,也不会整日以泪洗面。”
无言,平南郡主紧紧攥住安宁公主的手。
再次看了一眼桃灼,安宁公主轻声对郡主说道,“你随我来。”
撇下身边婢女,两人寻得一处僻静。
“你有没有发觉那个叫桃灼的,很像一个人?”
平南郡主不解,“谁?”
“陌子钰。”安宁公主严肃的回着。
郡主想了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他呀?是有那么一点像。”
又疑惑着问道,“你怎么无缘无故的提起他?一个罪臣之子。”
安宁公主往四下瞧了瞧,见左右无人才俯身在郡主耳边轻语。
平南郡主脸色愈发苍白,最后脚下发软的踉跄着差点儿跌倒。
“难怪。”平南郡主失神的低喃着,“他从不将我放在眼里,我只当他是气我硬逼着他成亲,原是他心里有着旁人。”
“好在人已经死了,掀不起什么风浪。”安宁公主说道,“只是那么一个相似之人在将军身边,怕你的日子终究不好过。”
平南郡主扯住她的衣袖,“姐姐,你得帮我。”
远远的,两人并肩而回。桃灼心里还是慌怕的,在这将军府里他处处小心时时谨慎,却总也免不了祸事百出。
在桃灼身前停下脚步,只听安宁公主说道,“我瞧你怪惹人怜惜的,不忍妹妹她责罚你,你便随我入宫侍候吧。”
桃灼心头猛的一沉……
第33章
车結辘碾过雨后的水渍,“吱呀”着留下一道道辙痕。金丝银稠装裹的轿辇,雍容而华贵。
安宁公主的马车刚出了将军府,恰好与下朝回来的顾煙碰了个正面。
顾煙从马车上下来,上前拱手行礼,“臣顾煙,见过长公主殿下。”
与公主同在轿辇内的桃灼听闻顾煙的声音,心急的正欲开口,却被安宁公主一个狠戾的眼神吓退。
苹苹玉指轻挑蓝色帘幔,露出些许缝隙。
安宁公主轻笑着,“将军不必多礼,请将军回吧。”
两辆马车擦身而过,咫尺天涯,一回首便是错过。
宫锁重楼,看似荣华富贵,谁解朱颜几多愁?庭院深深,终是白了少年头。
跟在安宁公主身后,桃灼不敢肆意窥探。只觉这皇城繁琐,走过数不尽的亭台楼阁,宛如金丝笼,困了多少笼中雀。
正胡思乱想着,忽听的身后有人唤着,“长姐。”
声音朗朗如皓月清明,桃灼眼角偷掖,只见是一满头大汗的清秀少年,约十五六岁的模样。
安宁公主笑的温柔,抬手为少年拭去汗水,“你又跑去哪里疯玩了?整日不用心读书,小心父皇责骂。”
少年皱鼻哼道,“我没有疯玩,我是随太傅骑马射猎去了。”
“你揣了什么?”安宁公主指着少年腰间鼓起的藕色荷包。
“我新得的小玩意儿。”少年笑的明媚,“拿去给三哥哥瞧瞧。”
安宁公主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指尖点着少年的额头,“和你说了多少次,离萧慕远一点,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可他是我的三哥哥呀。”少年略是委屈。
“萧恒。”安宁公主按着他消瘦的肩,“你再不听话我就回了母后,让她关你禁闭。”
“啊?别呀长姐。”萧恒薦薦的垂下头,“我以后不去找三哥哥就是了。”
目送着五皇子萧恒离开后,恰巧宫里掌事的魏公公经过,安宁公主吩咐着将桃灼带去掖幽庭。
掖幽庭是专门用来惩罚犯错的宫人,此处条件恶劣,睡着湿草吃着馒饭,还要做着宫中最脏最累的活。挨打受罚更是常事,进了掖幽庭的宫人,就没有活着出去的。
乍看见里面做苦工的宫人,桃灼着实被吓了一跳。只见他们披头散发,面黄肌瘦。身上的皮肉紧贴突起的骨头,仿佛风一吹就散架了似的。
且每个人都跟劳作的木偶一般,不说,不笑,只是不停的做工。
桃灼正四下看着,忽然背上就挨了火辣辣的一鞭子。
手持藤鞭的太监趾高气昂的瞪着桃灼,尖细的嗓音嚷着,“去把那桶里的衣服都洗了,若敢有半分偷懒,我抽死你。”
脏乱的衣服堆成了小山,桃灼不敢犹豫,将白皙的手伸入冰凉的水中。
此时的将军府也不得安生,顾煙找遍了每一处也未见到桃灼的身影。守门的侍卫又都说未曾见过,活生生的人就凭空消失了。
琼花阁里,平南郡主坐在黄花梨木贴金椅上,背靠着软垫,怀里抚摸着她那只雪白的猫儿,脸上一直挂着笑意。
赶走了桃灼也算解了心头大患,她是容不得任何人与她分享顾煙。
彩珠忽然慌慌张张的进来,“郡主,将军带着侍卫过来了,脸色阴沉的很。”
“知道了。”平南郡主全然不当回事,反正人又不在这里,他还能如何。
踹开房门,顾煙开口就问,“你把人弄哪去了?”
“什么人啊?”平南郡主头也不抬的,依旧抚摸着怀里的猫。
“你少跟我装傻,桃灼呢?”
抱起猫咪将它放在地上,平南郡主起身,笑道,“将军问的奇怪,他是你房里的人,我怎么知道他在哪。许是溜出去偷玩了吧,乡下来的小乞儿就是不懂规矩。”
顾煙不愿与她多说,对身后的几名侍卫吩咐道,“搜。”
“顾煙。”平南郡主恼怒,“这是我的住处,谁允许这些臭男人在此乱翻的。”
走到郡主身前,顾煙目光如剑,盯的郡主全身打个冷颤。
“你最好把他交出来,以免闹的过于难看。”
尽管心里有些惧怕了,但平南郡主还强装着冷静,逞强道,“有能耐你就把他翻出来。”
一通折腾后,琼花阁乱的不成个样子,自然是一无所获。
“翻到什么了?”郡主心有得意,却面露不悦,“顾煙,你最好给我个解释,否则就是闹到宫中去我也要要个说法。”
忽然间顾煙一手掐住郡主的咽喉,目光凶狠如暴怒的野兽,恨声道,“把人交出来。”
“顾,顾煙,你o”郡主不停的拍打顾煙的手臂,因呼吸不畅而双颊通红。
全然不顾她的死活,顾煙加重手上的力道,眼中充斥着血色,“我最后说一次,把人交出来。”
平南郡主倔强的双眼一闭,任凭顾煙以死相逼。
倒是彩珠怕了,噗通的跪下哭求着,“将军手下留情,千万别伤了郡主啊。那桃灼当真不在这里,是被安宁公主带去宫中了。”
顾煙怔了一下,想起今日的错过难免心有懊恼。缓缓松开平南郡主,转身拂袖而去。
而郡主的脖颈已是猩红一片,她捂着胸口喘着粗气,愤恨的看着顾煙远去的背影。爱的愈深,恨的愈浓。
月影清清,遥挂空中。
已入了夜,桃灼将最后一件衣服晾好,而后把冰冷的手贴在唇边呵着热气,凉意渐缓,余下的是针扎般的刺痛。
肚子里发出“咕噜”的一声,桃灼从食盆里拿出最后一块已经发硬的白面馒头。
在院子里拾了一处角落坐下,桃灼蜷起双膝将自己抱紧。小块小块的撕着馒头,入口虽无滋无味,但桃灼丝毫不嫌弃,毕竟是从前饿怕了的。
忽而听到一阵笛声婉转,清音悦耳。
桃灼好奇这掖幽庭里怎会有人吹奏笛子?便寻着声音过去。
坐在桂花树下的白衣少年拂笛轻吹,月色皎洁,映着他俊美的容颜,与桃灼相仿的年纪。
桃灼不忍打断,坐在不远处听着悠扬的旋律。虽不懂音色,但就觉得好听。
笛音停止,少年晃着手中的笛子,瞄了不远处的桃灼一眼。
“你是新来的?”少年问着,声音透彻。
第34章
桃灼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少年的问话。
夜幽静,树影重重。风微凉,拂乱发丝。
起身扑了扑身上灰尘,少年走到桃灼身边,挨身而坐。
“难得掖幽庭里还有正常人,不过用不了多久你也会变得和他们一样,痴傻呆愣。最后一卷破席裹尸,丢去乱葬岗。”
说着话的,少年肚子发出咕噜声,他转头问桃灼,“有吃的么?”
且见这少年衣着虽算不得华贵但也不显寒酸,不像是吃不饱饭的模样。
桃灼摇了摇头,“没有了。”
而后又好心说道,“你要是没饭吃,明晚我给你留点。”
“好吧。”少年点了点头,“那我明晚再过来。”
说着起身离开。
眼瞧着那白衣身影快消失不见,桃灼回过神的喊道,“你叫什么名字?明晚我还来这儿找你么?”
“萧慕。
声音远远的飘来,那道身影消失在夜幕中。
萧慕?桃灼总觉有些耳熟。
清晨,东方才露出一点鱼肚白,桃灼还在睡梦中就被管事的太监踢醒。
“赶紧起来,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还睡。我看你们就是变着法的偷懒,赶紧起来干活。”
凉意甚浓,春的风掺杂着寒的气息迎面扑来,惹得桃灼打了个哆嗦。
不过是略停脚步搓揉了一下冰凉的双手,背后就又挨了两鞭子。
从早上忙碌到中午,才得空吃了口饭。且饭菜也是宫里人吃剩下的,都倒进了一个桶里掺杂着,喂猪似的。
嚼着馒头,桃灼想着萧慕说的话:你也会变得和他们一样痴傻。
转头看了看身边受罚的宫人,一个个眼神空洞,如丧死了灵魂。
桃灼心慌之余劝慰自己,将军一定会来的。
到了夜里,桃灼寻着笛声找到萧慕,将偷藏的馒头递给他。萧慕接过,低头小口小口的吃着。
“我瞧你不像是受罚的宫人,怎么会在掖幽庭?”桃灼好奇的问着。
萧慕未回答,只是低头嚼着发硬的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