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血腥味掺杂着兰草香,仿佛初见那一年他坐在书案边,问着,叫什么名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自此,沉沦失陷。
“爹爹。”小宝摇摇晃晃的进来,打断了桃灼的思绪。
一边将黑色绫布缚住顾煙的双眼,一边问着,“怎么了?”
小宝歪头看着顾煙,“爹爹,你为什么要蒙住这位哥哥的眼睛啊?”
可可(
叫我爹爹,叫他哥哥,桃灼忍不住扑哧一笑,莫名的捡了个大便宜呢。
换好药,桃灼上前抱起小宝,贴在他耳边偷声说着,“因为这哥哥眼瞎。”
第77章
夕阳的余晖将天边的晚霞映成一片火红,仿佛灼透了半边天,如美轮美奂的画卷。
远处布谷鸟的叫声穿过了丛林,在这寂静而又安逸的傍晚回响盘旋着。
桃灼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将手中的蒲草编织成活灵活现的各种小动物,一旁的小宝靠在他的腿上,奶声奶气的说着,“爹爹,我还要小兔兔。”
厨房里传出炒菜的声音,素兰拿着勺铲忙活的满头大汗,浓郁的香味在这农家小院里漂浮着。
—切都是温馨美好。
徐天磊凑到石桌旁,想学着像桃灼似的编蒲草,奈何草叶子在他手里变得异常笨拙,半天也没弄出一个像样的。泄了气的将蒲草往石桌上一丢,转头看了看坐在大门外的顾煙。
“桃灼。”徐天磊悄声问着,“都三天了,他的眼睛怎么还没恢复?”
桃灼亦是抬头朝着大门外那道身影看去,“可能是毒性太强,一时没法完全化解。”
腿边的小宝不满桃灼的分神,嘟着樱红的小嘴推着桃灼,“爹爹,你快一点,我要好多的小兔兔。”
桃灼笑着在小宝头上揉了揉,低下头继续编蒲草。
徐天磊看的有些傻眼,实在忍不住问道,“这孩子不会是你亲生的吧?”
“你说呢?”桃灼鄙夷的瞪了他一眼,“我离开盛京还不到两年,小宝三岁多,你说他是不是我亲生的。”
徐天磊尴尬的摸了摸鼻尖,“这么说,你和那个女人没什么关系啊。”
“我是孩儿他爹,她是孩儿他娘,怎么会没关系呢?”说着扭头冲厨房喊道,“娘子,饭还没好么?我都饿了。”
—直坐在大门外的顾煙转过头,蒙着黑绫的双眼仿似看向桃灼。
晚间,桃灼为顾煙换好了覆眼的绫布,又特意煎了一碗口服的汤药,清毒祛火,苦涩的味道极浓。
喝的时候顾煙被呛的有些皱眉,但还是一口气喝的干干净净。
“张嘴。”桃灼命令似的。
顾煙迟疑了一下,很听话的分开淡淡的薄唇。
桃灼将一块糖糕塞进顾婵口中,却瞧见顾婵眉头皱的更深了。猛然想起他是不爱吃甜食的,莫名的心里涌起恶劣,很想趁着他看不见好好的欺负他。
“快吃,不许吐。”纤细修长的手指紧紧扣住顾煙的下颌,似逼迫着他往下咽。
糖糕入腹,顾煙的眉头还未舒缓开,桃灼就又凶巴巴的说着,“再张嘴。”
就这么,一块糖糕被桃灼分成了八份,笑意盈盈的看着顾煙苦着脸全部吃完。
“好吃么?”桃灼笑廣如花,仿佛经历了什么特别开心的事。
忽而,顾煙露出淡淡的一笑,沉声说着,“不知为何,感觉你很像一个人。”
桃灼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仿佛被黑绫遮盖下的那双眼看个透彻。如一只被拆穿的腹黑兔子,心神不宁的落荒而逃。
翌日清晨,草叶上的露珠还未散,晶莹剔透的好似圆滚滚的小水晶球。
桃灼早早的爬起床,院子里的丹参和三七都所剩无几,还需去林中采摘。
刚刚背上药篓子,就听到吱呀的开门声。
小宝揉着惺松的双眼,“爹爹,你要去哪啊?”
“去林子里采药,你乖乖回去睡觉。”
紧接着又传来开门声,顾煙摸索着从房中走出。
磁性的嗓音还有着刚刚起床后的惺松和慵懒,他试探性的问桃灼,“我能和你一起去么?”
“不能。”桃灼拒绝的干脆,有些狐疑的仔细打量了一下顾煙的双眼,不太像能看见的样子。
只听顾煙又说着,“实在过于烦闷,我想去林中猎些野味,也算补贴我和天磊的伙食钱。”
桃灼微皱眉头,“你又看不见。”
“无妨,可靠声音辨别。”
未等桃灼说话,小宝却是乐颠颠的跑到顾煙身边,胖乎乎的小手拽着顾煙铠甲的一角,口齿不清的说着,“哥哥,我想要小兔纸,你可以抓到小兔纸么?”
“你哥哥不喜欢兔子。”桃灼还是不想带着顾煙,总觉得别扭。
顾煙低头握住小宝的手,淡淡地说了一句,“喜欢。”
林中的道路蜿蜒曲折,好在并不难行。桃灼也不理会跟在身后的顾煙,走出老远才回头看一眼。
只见顾煙一手握着弓箭,一手拄着木棍,像只蜗牛似的缓缓而行。
在杂乱的野草中发现一株三七,桃灼拿出药篓中的小铲子,小心翼翼的连根挖起。等他直起身再回头,却不见顾煙的身影。
心脏像是倏的一下被勒紧,溢出的担心在身体里蔓延。这片林子究竟有多大桃灼也不知,他从未往深处走过。想着顾煙又看不见,万一走丢了,再碰到什么野兽……
冷汗顺着鬓角沾湿了发丝,桃灼懊恼着自己不该对他不管不顾的。
“顾煙,顾煙。”返身顺着蜿蜒的小路寻找,桃灼焦急的喊声在这片林中幽幽回荡。
“我在这呢。”
就在桃灼喊的喉咙都有些嘶哑时,顾煙从一棵老树后缓慢的走出来,手中还攥着一只雪白的兔子,活蹦乱跳的直蹬腿。
“你下次离开的时候能不能提前告诉我一声。”桃灼暗暗松了口气,上前接过那只肥兔子,然后翻出一根麻绳,将它四条腿捆的严严实实的塞进药篓子里。
再次站起身,桃灼伸手牵住顾煙潮湿而温热的指尖,带着他一步步前行。
忽听顾煙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是那个徐天磊告诉我的。”说完桃灼不自禁的一笑,觉得自己反应还挺快。
又行了一段路,只听顾煙迟疑的问着,“你,和那个女人,成亲了?”
桃灼回头看了看顾煙,总觉得他的表情有些奇怪,是那种想知道又不想知道的别扭劲儿。
“嗯,成亲了,不然哪来的儿子。”
顾煙没再说什么,安安静静地跟在桃灼身后。
临近中午,桃灼挖了满满的药材,两人这才折身往回走。一路上倒是安静,谁也不说话,就是不知何时,顾煙已经反手握住了桃灼,将那柔软细腻的手包裹在自己粗砺的掌心中。
眼瞧着快出了林子,走在前面的桃灼猛然顿住脚步,身子晃动着差点儿跌倒,幸而被身后的顾煙一把搀扶住。
“庄子,庄子,起火了。”桃灼似难以置信一般的喃喃出声,整个人紧贴着顾煙,已经站不稳。
那漫天的火光像极了昨日的晚霞,烧的云彩都是通红一片。火蛇翻滚着,吞噬了整座村庄,除了漫天飞舞的火星与浓烟,桃灼竟是看不见一个人影。
“怎么会这样?”桃灼依旧难以相信自己看到一切,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他推开顾煙想往庄子里跑,却被身后的顾煙一把拽住。
“别去,整个庄子都失了火,一定有人刻意而为之,怕是会有危险。”
还什么危险不危险的,桃灼所惦念的人生死未卜,这里可是他平淡而温馨的家啊。
“你放开我,我要去找他们,他们不能死。”桃灼像发了疯似的推打着顾煙,一心只想去寻找素兰和小宝。
“桃灼。”
顾煙的喝声令桃灼猛然间安静下来,泪眼模糊的杏眸怔怔地盯着顾煙。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桃灼自嘲的笑了笑,“早就知道了是吧?把我当傻子一样戏弄。”
顾煙抿着薄唇不知如何回答,只低声说着,“以后再和你解释,先跟我走。”
桃灼挣不开顾煙的钳制,低下头狠狠一口咬住顾煙的手背。血腥味在口腔里肆意,可顾煙却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你放开我啊。”桃灼又气又怒又是着急的嘶吼着,“你不是很早就已经放手了么,这会儿又拽着我做什么?我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么,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
“你别激动。”顾煙无奈的缓缓松开手,“我放你走便是。”
桃灼刚刚转身想往村子里跑,忽然后脖颈传来一阵钝痛,而后就失去知觉的陷入黑暗中。
待桃灼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一轮明月高挂在空中,偶尔会听见几声虫鸣。
他想坐起身,却被人轻轻按住了肩膀,“别乱动,再休息一会儿。”
顾煙的声音如同点燃了桃灼所有的记忆,大脑欲炸裂般容不下所有的悲欢离合,钝痛一波波袭来,令桃灼痛苦不堪的蜷缩起身体。
“阿娘,阿娘。”
小宝的啼哭声令桃灼倏然瞪圆了杏眸,他爬起身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不远处小宝窝在满身是血的徐天磊身边,不安的在梦中哭喊着。
“小宝。”桃灼低喃着,而后转头看向身边的顾煙,却发现他覆眼的绫布早已撤去,虽眼尾还有些泛红却遮不住那双凤眸中流转的清冷。
顾不上他的眼睛是不是恢复了,桃灼心急的问着,“小宝怎么在这里?素兰呢?村庄里其他人呢?”
顾煙静静地看着桃灼,沉默了片刻后才低声说着,“都死了。”
原是敌军一直在寻找落单的顾煙和徐天磊,终于在庄子里寻到蛛丝马迹。而素兰为了让徐天磊带着小宝逃命,被乱箭射杀。
没抓到他们二人,敌军一怒之下就将整个村庄埋葬在火海中。
桃灼踉跄的起身抱起睡梦中的小宝,他想离开,顾煙却是拦在他面前。
“你要去哪?”
“与你无关。”桃灼眸色黯然的怒视着顾煙,“滚开。”
“这孩子是他母亲用命护下来的,你就这么带着他去送死?”
见桃灼眼中微有动容,顾婵攥住他的手腕,“跟我回军营,我让你亲眼看着我为死去的人复仇。”
作者有话说
谢谢路远啊催更,笔芯写
第78章
静谧的夜仿似将一切掩埋,嗜血、杀戮,都不复存在。只有微风撩动着凌乱的发丝,沾染过脸颊上的泪痕,疼痛才是刻骨铭心。
桃灼侧躺在与顾煙相隔不远的地方,他怀中搂着还在酣睡的小宝。将额头抵在孩童的手臂上,银白的贝齿用力咬着唇瓣,就连哭泣都隐忍着不敢发出声响。
熬到了凌晨时分,天边已经泛起一道鱼肚白,桃灼耐不住困意渐渐睡去。只是这睡意很浅,一点点细碎的声音都可将他吵醒。
他听顾煙问着,“都伤了哪里?”
紧接着是徐天磊隐忍又无助的抽泣,他哭着说,“心,疼的厉害。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残杀无辜的百姓,却无能为力。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让我面对这一切?我只想做个闲散公子不问世事,就因为我的出身没得选择我的人生就没得选择么?我怕死,我怕疼,我害怕的有太多太多。顾将军,我真的尽力了。”
是的,他尽力了,杀出重围保住了一个孩童。徐天磊双肩剧烈的抖动着,脸颊窝在膝盖上哭的不能自已。
顾煙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拍了拍徐天磊的肩膀。
出身没得选,人生也没得选。顾煙亦感心酸与无奈,曾经最是天真无忧的少年,终究要被战场上的风沙与鲜血洗礼成另一副模样。
桃灼也再没了睡意,随着徐天磊压抑的哭声默默的流着泪。
待到天色愈发明亮,徐天磊也随之缓缓止了哭声,他红着双眼看向顾煙,“顾将军,你眼睛好了?”
“能视物,但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像被一层水膜遮挡着。”
徐天磊又问,“你是什么时候能看见的?也不和我说,害得我一直担心。”
另一边的桃灼竖起双耳,他也想知道顾煙的眼睛是何时能看见的。一天前?两天前?想自己还像个跳梁小丑似的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只怕他全然当作一个笑话了。
然而并没有得到顾煙的回答,顾煙只是转头朝着桃灼这边看了看,黑曜石般的墨色瞳孔映出细碎的自责之意。
或许不该贪图那短暂的平淡与安逸,如果自己早些离开,也不会再次将桃灼卷入无尽的痛苦中。
“咳,咳。”咳疾不请自来,桃灼怕吵醒小宝急忙起身跑出挺远,而后才弯着身子捂着唇不住的咳着。
顾煙想上前,只是才迈出一步就又停住。给不了承诺,就别再招惹。
虽然此地离军营不过百里,但一路上要躲避敌军,只能捡着偏僻崎岖之路行走,等回到军营,整整耗去了四天。
“将军回来了,将军回来了。”随着哨兵的呐喊,整个军营都跟着沸腾起来。
也是一个布满余晖的傍晚,桃灼怀中抱着小宝,再一次看向那如火的晚霞。明明还是那轮残阳,明明还是那般刺眼,却再没有了曾经的美轮美奂,倒是狰狞的令桃灼不敢多看。
抬脚跟上顾炸的步伐,相遇、相随,都是命运使然。
身穿墨色铠甲的程子渊匆匆跑过来,与顾煙简单的寒暄了几句就急忙奔向徐天磊。当看到桃灼时微有一愣,下意识的回头往营帐那边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