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这么肉麻的话。”沈清寒白了莫南风一眼。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那我说嬴嗣音是全天下最坏的人。”
“嬴嗣音就是全世界最坏的人。”打脸如斯,莫南风笑的一脸贱相,仿佛刚刚那个质疑沈清寒的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存在过一般。
沈清寒的仇。
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莫南风自然也不例外。
这不是什么好事,所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最好是除了他沈清寒之外就再也不要有人记得。
嬴嗣音是六年前退隐的,但是在退隐的前四年,他行恶事也从不收敛,沈清寒还记得自己刚刚过完十岁生辰,那个恶魔就亲自带着人,提着剑,明目张胆的带着人进入了当时在西鄞王朝之上拥有举足轻重地位的沈默大将军府。
一顶红帐木轿,一把染血长剑,他甚至只是听见了赢嗣音的笑声,连那人长什么模样就不知道,全家三百多条人命,就和今天的破水庄一般,悄无声息的悉数湮灭。
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呢?沈清寒自己都快忘了,他在昆仑山练了十年的剑,这十年,一颗心磨的比山上的积雪还要深,还要冷,满心满眼全是仇恨,全是自己要如何杀了嬴嗣音,如何为沈家报仇雪恨,然后别的,都再也不记得。
偶尔冒起在脑海中的熊熊火海,内心稍有动摇,他便是会抬手‘啪啪’的给自己两个耳光。
记这么多没用的干什么?
只要杀了赢嗣音,一切就都结束了。
☆、冀北孝文侯(1)
“侯爷,轻霜城快马送来的密信。”
“念吧。”低沉又懒散的男声。
“司马大人说在破水庄内发现了侯爷的随身血剑,不过上头的意思是要把这剑送去昆仑山,有两名昆仑山来的少年已经落脚轻霜城,司马大人想问侯爷还要不要这剑?若是要,司马大人便解决了那两个麻烦的家伙,若是不要,便将这剑拿给昆仑山处理。”
“那你说我要不要?”嬴嗣音伸手一揽,便将身旁一身着轻纱的女人抱进怀中,还顺势张口咬了一颗剥好了皮的葡萄,手指探进女人的衣襟之中,低声道,“嗯?”
小美人‘咯咯’的笑着,抓着嬴嗣音那不安分的手指头,软着嗓子道,“侯爷自己的剑,为何不要?若是不拿回来,人家还真当我们冀北的人好欺负呢。”
“听见了吗?”
“听,听见了。”台下读信的少年一个哆嗦,抱拳行礼之后便恭敬退下,对着门外另一书童模样的少年道,“侯爷要剑,速速回信去轻霜城。”
“今日这葡萄,有些酸呐……”
“侯爷吃葡萄就吃葡萄,咬人家的手指头做什么?”
“你的手指头甜一些。”
“侯爷真是坏。”
屋内是春色撩人一片。
跳舞的、抚琴的、唱小曲儿的,煮酒的,剥水果的。
怕是商纣时期的酒池肉林也不过如此了。
老管家守在门口,低头看看那个从皇都城内跟来的太医,一个白胡子老头儿,端着药碗恭恭敬敬的跪在这门口,两只手都只打哆嗦,连句‘请侯爷用药’这样的话都喊不出来。
“我家侯爷已经半个多月不曾用药了,老大夫还是请回吧。”
“是……是圣上的命令,说侯爷身体不好,必须得按时按量服药才可。”老太医满脸哭相,要知道嬴嗣音这个人,是可怕到三岁小孩儿听着名字都能直接哭起来的程度,又何况是自己还端着人家明知有毒的汤药再来劝人家喝呢?
“侯爷不喝这药,是你家里的人死,可侯爷喝了这药,就是你自己死,我们冀北侯府这六年都给了你这个面子,但今天,我家侯爷不想给了。”
“我……我……”老大夫知道,嬴嗣音到现在还能留着他这一条老命,都算是开了慈悲心,可一家十七口人命,他实在是不敢拿自己这一条贱命去换呐,“老身只是奉皇命,还请侯爷开恩。”
“你……”
老管家正想要张嘴骂这几句这个迂腐的老头子,就听见嬴嗣音清浅的嗓音从屋内传来。
“安伯。”
“侯爷有何吩咐。”
“让那老儿拿药进来。”
“侯爷……”药里有毒,西鄞圣上不想让嬴嗣音能再有翻身的机会,这事儿,府里挑粪的小工都能知道,老管家心里有几分不服,要知道他家侯爷可是……
“拿进来。”嬴嗣音的话从来不容任何人拒绝。
“进去吧。”老管家无奈推开了那扇门,扑鼻而来的女人香味儿,差点儿没熏得那老大夫上了头,一口气晕倒过去。
站直身子的时候双腿还抖的厉害,甚至不敢抬头看,战战巍巍的走到嬴嗣音面前,‘扑通’一声跪下,然后将药碗举过头顶,“还请,还请侯爷用药,望侯爷保重身体。”
“本侯的身体还需要保重?”嬴嗣音勾着嘴唇,一手抱一个姑娘。
一头墨黑色的长发倾泻而下,连一顶玉冠也不曾戴,这六年,嬴嗣音一次也没有束过发,一身白色的内衫,露出结实的胸口来,他嘴角勾着笑,眼里却满是深寒的杀意,抬手拍了拍右侧的小美人,那姑娘便立即懂事的接过药碗来。
“侯爷要用药?”
“你说要不要用呢?”又是熟悉的反问。
小美人稍微呆愣了几秒,便拿着这药碗往嬴嗣音的嘴边凑。
嬴嗣音一旦笑起来,眼睛便会无意识的微微眯起一些,他轻微侧了侧头,只是躲开这药碗,然后便伸手接过,递给了左手旁的坐着的姑娘,冷冷道,“不懂我心的女人,再漂亮留着也无用了。”
“侯爷饶命,侯爷饶命。”小美人脸色突变,也不敢在嬴嗣音的怀里逗留,‘扑通’一声比那老太医下跪的动静还要更大,连连磕头道,“请侯爷饶命。”
“带她下去。”嬴嗣音目不斜视,懒洋洋的挥了挥自己的衣袖。
房梁上也不知道是何时来的人,一行跳下十余个,众人分工有序,按人的,摊木席的,拔刀的,捂嘴的,有条不紊,手起刀落不带一丝犹豫,然后飞快的清理完现场,一滴血迹不留的又快速离开,半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屋子内鸦雀无声。
“你说呢?我喝不喝?”嬴嗣音笑吟吟的又去问身旁的另一位小美人。
“不,不喝。”小美人垂着脑袋瑟瑟发抖。
“那我若是给你,你敢喝吗?”
药碗已经端在手里了,小美人哆嗦的厉害,可动静又不敢太大,嬴嗣音贴的她那般近,甚至能感受到体温,听得见呼吸的程度,若是一个拿不稳,药碗里的药汁溅到嬴嗣音的衣衫上,那这个问题答也不用答了,就她们侯爷这奇奇怪怪的脾气,杀人跟踩蚂蚁一样轻松又随意。
“侯爷给的,自然是敢喝。”左右不过是个死字,想着好歹拼一把吧,小美人一仰头,还来不及尝这药碗的味道,那碗身便被嬴嗣音用两根手指头给扣住。
“上次你说你们美人庄里,客人们都常喜欢用的宝贝,今天带来了吗?”
“带了。”
“好用吗?”
“好用。”
“拿出来给我这忠心耿耿的老太医用用呢?”嬴嗣音松了手,“他这般上心我的身体,弄得我要是不拿些好处出来慰劳慰劳,心里都过意不去了。”
小美人立即明了嬴嗣音的意思,她把药碗放到手旁的小桌子上,掏出一只瓷白色的小药瓶,然后倒出一些带着浓郁香气的无色液体,小心的用发间的珠钗搅匀,然后便去了那老大夫的身前,正要喂那老头子喝的时候,又听得嬴嗣音说。
“拿嘴喂。”
人人都说嬴嗣音是个男女不忌口的主儿,可小美人来冀北侯府呆了这么长的时候,就从来没见过嬴嗣音真真正正碰过哪个女人,平日里笑闹的再过分,也不过是过过手瘾,想来估计是个对女色没什么追求的主儿,再加上自己本就出身卑贱,平日里什么样的恩客没见过?自然也不曾把这事放在心上。
只是小美人不在意,人家老头子还是要节操的。
老太医对突然凑过来的姑娘排斥的不得了,一个激灵便跌坐在了地上,嬴嗣音最讨厌慌乱的场面,为了避免这种会影响自家侯爷心情的事情发生,所有左右唱歌和跳舞的姑娘纷纷上前来帮起了手,大家一个按着左手,一个按着右手,剩下的一个便探过身子去用嘴渡药了。
“伺候好老太医,若是不能让老人家上感受一回天上人间,你们几个,也就别出这间屋子了。”
嬴嗣音抖了抖自己的衣袍,一伸脚,身侧抚琴的姑娘便立即伸手替他穿鞋。
摇摇晃晃起了身,推门离开之时还被屋外的阳光晃得有些眼睛疼,嬴嗣音拿手指挡了一挡,老管家便立即替他撑了一把伞来,“侯爷,这边儿请。”
“顾则笑还没回来?”
“顾少爷昨日来过信,说还需七日才能回府,侯爷忘记了?”
“忘记了。”嬴嗣音说的理所当然。
“这老大夫该如何处理?”
“一会儿里头的游戏结束了,就把他送回西鄞皇城去。”
“死活都送?”
“他要是不死,那一屋的女人也就没什么用了。”嬴嗣音邪邪一笑,“本侯从不养废物。”
“属下明白侯爷的意思。”老管家轻轻颔首。
从冀北一路快马到轻霜城的路途,怎么也要个三五天,所以司马卫侯头天答应了沈清寒要给剑,第二天便开始以各种理由拖人,总归是他家侯爷的意图还没明确,这些人就一个也不能走。
也因为察觉到沈清寒对这案子有兴趣,司马卫侯索性便扯了个大慌,说是上头的意思,在这案子查清之前,孝文侯的随身佩剑不能交出去。
这话说的确实没什么问题,毕竟这血剑算是一样证物,但…….
莫南风脑袋少根筋的自然是觉得这话说的有理,可沈清寒不一样,他本就是想留下的,偏偏司马卫侯这么一说,他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劲儿,直觉这其中有诈,上头?哪个上头?西鄞圣上?
要说如今,对西鄞圣上来说,最重要的事情肯定是封剑而不是查案。
所以司马卫侯编的这理由,为的就是故意留他们两个在这边,可又为什么非得要留他们呢?难道是?
“清寒?”莫南风睡相极差,沈清寒夜里找着人的时候,连踹了好几脚,那家伙才揉着眼睛坐起身来,“怎么了?肚子饿了吗?我去给你找吃的。”
“白痴。”一巴掌拍中莫南风的后脑勺,“赶紧拿剑跟我走。”
“走?去哪儿?”
“回昆仑山。”
“咦?那你不拿孝文侯的血剑了?”
“不拿了。”
“为什么呀?这剑不拿回去的话。”满肚子的疑问,可手上慌慌张张套衣服、穿鞋的动作却从来没有停止过,总归他家清寒说什么都是对的,莫南风把剑挂回腰上,一边系着衣带一边跟着沈清寒朝外跑,谁知道那家伙走了两步又突然不走了,自己一头撞上那清瘦的背脊,脚下不稳,一个晃悠就‘咚’的一声向后倒去,砸翻了桌椅,‘哗啦啦’的带倒了满桌的茶杯茶壶。
“清寒,你干什么呀?”莫南风揉着屁股小声去问。
“门外有人。”
☆、冀北孝文侯(2)
沈清寒话音刚落,便是一道凄厉的剑气破门而入,这也不怕被人听见,深夜里折腾出这般大的动静,想必是冲着要取他和莫南风性命来的。
“清寒,小心。”
莫南风在身后大喊。
沈清寒甚至来不及拔剑,慌张之下只能调动内力,伸手执起剑身一挡,便被这力道推出了四五步远。
司马卫侯站在门外,手中的折扇已经换成了一把银色长剑。
“司马大人?”莫南风持续吃惊,“你……你这是……为何……”
“你想知道吗?”司马卫侯笑笑,然后迈开步子进了房门。
莫南风正要点头,沈清寒便在身后开口打断道,“我们不想知道,司马大人若是要来比剑,还请移步屋外,若是想灭口,那……”
“灭口?灭什么口?我们可什么都不知道啊?”莫南风听完这话,立马从地上爬起,他满脸慷慨赴死的表情,然后张开双手挡到了沈清寒的身前,“你这人,自己破不了案就跑来杀我们灭口?”
“我,用得着真来破这小案子?”司马卫侯笑道。
“三百七十二具尸体外加三条狗、两头猪和六只绿尾小鸟儿,现场出现过的杀手不低于十个,这也叫小案子?”
“哼,三百多条命又如何,对我来说,三千条命,也不算事儿。”
“你……”
沈清寒伸手拦住莫南风,“怎么?看这案子瞒不住了,所以来替你家侯爷除掉目击证人?”
“小子,你未免太小看我家侯爷了。”
“那是为了这把血剑?”
“猜对了。”
“只要我们两个一死,到时候你回禀朝廷大可直言道,这剑早已交给了昆仑山的人,而至于那两个人拿剑去了什么地方,就和你再不相关了。”
“你这么聪明,杀了倒是有几分可惜呢。”
“刚刚那一剑,力道确实是比上一次那个老头子要厉害些。”沈清寒想拉开莫南风一些,谁知道那白痴铁了心的要怼在他面前站着,丝毫不肯挪步,“不过我倒是也能接得住。”
“何况我们还是两个人呢。”莫南风得意的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