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侯,这几日的来信是不是过分多了些?”
“司马大人好像遇到麻烦了。”
“哦?”嬴嗣音的声线总算是有了些情绪的起伏,像是惊讶,他稍微侧了些头回来,“确定是麻烦?”
“对。”
司马卫侯,翰林院大学士,朝廷正一品文官,可这剑术,却也是能在冀北侯府排到第五的位置,如此高手竟能在破水庄这么个拿不出手的地方遇着麻烦?
嬴嗣音挑了挑眉,冷笑了一声,像是在自嘲,“说说吧,是什么样的麻烦。”
“司马大人遇着了两个少年,本是要灭口的,谁知道让那两个家伙给逃掉了。”
“逃掉了?”手指伸出去,接住了一朵飘下来的桃花,“商落云不是也去了吗?两个人都拦不住?”
“商大人,则笑,他们三人都在破水庄内,但那两位少年,还是逃掉了。”
手指轻握,嬴嗣音再松开的时候,整朵桃花已经被内力催成了花粉,他抬手一散,转身进了屋子,“是吗?哪里来的少年?是他们太强还是我们的人太弱?冀北侯府的废物越来越多了吗?”
“是昆仑山的弟子。”
“昆仑山?菥蓂真人那个老头儿的地盘?”
“是的,侯爷。”见嬴嗣音落座之后抖了抖自己的袖口,老管家便立即跟上去将披风为他披上,“如今江湖人才辈出,咱们冀北侯府沉寂了六年,许是真跟不上外头的步子了。”
“安伯这是在怪我不思进取?”
“属下不敢。”
“有何不敢?”嬴嗣音轻轻笑了几声儿,“我嬴嗣音再恶毒,可也是安伯一手带大的呀,有什么话直说便是,我不至于丧心病狂到连自己人都杀。”
“属下只是希望侯爷过得好。”
“这六年……倒确实是过的寂寞了些,本侯是一日比一日无聊啊。”
“侯爷要是实在无聊,不如出府走走。”
“门口那么多眼睛,如何走?”
“侯爷若真想走,冀北侯府这么多人,还怕那几个守门儿的?”
“哈哈哈。”嬴嗣音又笑开了来,“安伯啊安伯,你方才还说不怪我,可现在这分明就是在说我跟个缩头乌龟似得躲着嘛,我想出去自然是没人拦得住,只是景文他……”
“侯爷。”安伯及时打断了嬴嗣音的话,语气里带了些难得的责怪。
“好了好了,不说他了,省的老人家生气。”
“属下不求侯爷富贵,只求侯爷安稳,如今冀北侯府再这么安静下去,只怕……”
“只怕会被人吃的连骨头都不剩?”嬴嗣音拨弄着自己大拇指的玉扳指,然后抬眸道,“卫侯他们一行人去什么地方了?”
“追着那两位少年,说去朝苍山幽月谷去了。”
“是吗?那去收拾收拾吧,本侯也该出门见见太阳了。”
☆、苍山幽月谷(1)
苍山幽月谷又名藏弓谷。
顾名思义,这谷内众人最善使用的兵器便是弓箭。
在二十多年前,西鄞内部还未爆发争夺王位之战时,举国上下都是倾尽全力的在进攻隔壁西戎家的‘朋友’,而那时所向披靡的西鄞军队中里有一半的精准弓兵都是出自苍山幽月谷。
一轮明月高悬夜空,高阁木屋,绿树红花,涓涓溪流,倒是个人间好去处。
木屋阁楼之内有两位中年男子,只点了一盏灯,便就着这月光,专心致志的下起了手中的一盘大棋。
谷内空旷安静,连鸟叫虫鸣声儿都不曾听见过。
沉寂良久,忽然听见一阵儿棋子‘哗啦’落地的声儿。
“穆兄胜了。”灰袍中年男人一挥手,语气里带了几分烦躁的意思,“这都二十年了,每次你找我来下棋都说要让我,结果每次都是带着我到最后几步再一子将我逼死,实在是过分。”
“我也是想锻炼你的棋艺。”
“你这是在磨灭我下棋的信心。”
“要不再来一盘吧,这一次,我保证让你。”
“不来不来。”灰袍中年男子有些烦躁的摆手,“我不高兴了,以后再也不想来苍山幽月谷了,下什么棋,你还不如拿一把弓让我上山去打几只鸟儿玩。”
“苍山幽月谷哪里还有鸟哇。”黑袍男子笑着摇头,默默的将棋盘上的棋子一颗一颗重新收好,“这谷里的孩子们,没日没夜的上山猎物,我看啊,再要不了多久,这里的小动物们就都得被他们残害光了。”
“这怎得不打仗了,你们谷里的人还觉得闲得慌?射不得人就出-去-射-鸟-射猫?”
“能怎么办?这箭术可不是还得练着,不然万一有朝一日,朝廷又来讨兵出征,我幽月谷连一个神射手也拿不出手来,岂不是丢人丢大了。”
“你倒是不必担心这个,至少我预估这二十年内,西鄞国内都不会再起战事了。”
“哦?为何?”黑袍男子好奇问道。
“这冀北孝文侯一日不出,西鄞上下哪个敢造次?”
“你竟是这般看重这孝文侯爷?”
“那可是嬴嗣音啊,莫非穆兄还敢轻视了不成?稍微抬抬手,跺跺脚,整个西鄞国都得震上三震的人物,当年战事分明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等多方优势,可偏是随口一句话就撤了自己的人回冀北去了,虽然江湖朝堂上也没人敢说什么,但我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其中有内情。”
“没人敢说什么?这江湖上不是早就流传着他为何撤兵的故事版本吗?”
“嘘。”灰袍男子立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这些市井谣言你也信?且不说孝文侯爷和西鄞圣上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就算这事儿真是真的,那咱们知道就成,可千万别说,都是掉脑袋的大罪啊。”
“我什么都没说。”黑袍男子笑笑,棋盘又重新摆好,只是手里握着一子还来不及放,目光便急急移向了窗户之外,眉头轻皱,“看来这棋是不能继续下了,苍山幽月谷,来客人了。”
谷外亮起了一道又一道的火光来。
夜猎的弟子纷纷骑着马朝有动静的方向奔袭而去。
不夜猎的弟子听见响动也跟着纷纷从床榻上爬起来,穿衣服套鞋子忙的不可开交。
沈清寒左手拿着自己的翠青色长剑,右手抓着嬴嗣音那把透着诡异邪气的鲜红血剑,根本来不及管守在自己身后的莫南风,只能顾着一个劲儿的以最快的速度朝前方奔走而去。
莫南风轻功并不必沈清寒差,但总归是要护着自己心上人的后背,何况两个人走的时候还硬抢了嬴嗣音的那把佩剑,那东西由沈清寒拿着,而莫南风则是负责断后。
司马卫侯前后脚的追了上来,整整三天,一行人就没有要停下来休息的意图,顾则笑起起跳跳,蹦跶两下还成,可背上背着那么重的东西,哪里还经得起这样长时间的辛苦跋涉,他早就喘气儿喘的厉害,若不是有商落云拽着,只怕现在不知道趴进哪个草垛里躲着休息了。
“不行,不行,我,我要死了。”顾则笑绝望的大喊。
“没用的东西。”司马卫侯斜睨了他一眼,脚下的步子更快了几分。
“你,说我没用?”听到自己人的冷嘲热讽时,顾则笑不敢相信的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他拼了命的跳到司马卫侯身边,再次质问道,“你竟然说我没用?你他妈的倒是背着我背上这玩意跑三天试试呀。”
“谁让你要拿那么费劲的武器?”
“我惊天雷顾则笑,不拿惊天雷,我还能抓着把剑跟你们似得,轻松随意,跳来跳去?”
心里憋着火儿,顾则笑小孩子脾气闹开了,不管不顾的,也不追着跑了,自个儿脚尖一点落了地,把这惊天雷一架,直接扯着嗓子吼道,“不跑了不跑了,那沈清寒跟个绿毛鸟儿似得,你们追得上个屁,还是让爷爷我轰他一炮来的快。”
“顾小兄弟,不可胡来。”眼见着到了穆家的地盘儿,这谷内的人全都是西鄞皇宫里那位身后站着的一派,若是顾则笑真惹了什么麻烦,只怕嬴嗣音不方便出面保他,想到这个,商落云便只能急急伸手来挡,“司马大人轻功超群,想必那两位少年很快便会落网。”
“他轻功超群个屁,追了三天,眼睛就看着人家脚后跟儿了。”
“商大人,别拦着他,他要是真想轰这一炮,便让他轰,这一炮若是轰的准,那我认你顾则笑的惊天雷是个好东西,若是轰不准,那这一堆子烂铁倒是不如拿给侯爷下回去祭天的时候用。”司马卫侯也追的烦了,索性跟着顾则笑一起稳稳当当落了地,他摇摇手中的扇子,像是故意在激对方。
“你……”顾则笑气鼓鼓的伸手直指司马卫侯,“好,那我就让你看看我这惊天雷的厉害。”
惊天雷,顾名思义,这武器启动时的响声连天都能给惊动了。
顾则笑这一炮轰出,一颗大火球直冲云霄,沈清寒本来踏风而行的好好的,谁知脚下的气流突然被这火球给冲乱了,他身体一晃,脚底下站不稳,也就跟着被这气流给强行冲了出去。
“清寒。”莫南风大喊一声,想伸手去抓,奈何自己也陷身在这气流当中无法自拔,跟着一起被强行卷了出去。
“哼,怎么样?我这惊天雷比你们那花招子颇多的破剑好使吧。”顾则笑见自己得手,先是握拳喊了个‘耶’,然后才得意洋洋的望着司马卫侯邀功。
“算你没添乱。”司马卫侯正笑着,突然脸色一变,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顾则笑的衣襟,一个旋身带着那孩子站到了自己身后,那惊寒的铁箭就这么擦着顾则笑的肩膀划过,虽没见血,但是衣衫却是被划了道口子出来,“什么人?”
林内火光四起。
一个和顾则笑差不多大的孩子,胯-下驾着一匹骏马,手里拿着长弓,身后背着铁箭,昂首挺胸的伴随着‘踏踏’马蹄声,从黑暗中而出。
那家伙目光微凛,二话不说,抽箭搭弓,寒铁箭头直指司马卫侯的面门,“来者何人?”
“在下只是个过路人。”司马卫侯也不恼怒,只是合起扇身,客客气气的冲着那少年拱手道,“惊扰了幽月谷小少爷,真是罪过。”
“少爷,那边的两个也被我们的人拦下来了。”身侧一名随从模样的少年上前来禀。
苍山幽月谷谷主穆成舟的小儿子穆飞云,堪称天下第一的神射手,刚刚那一箭也就是吓唬吓唬闹着玩儿,否则顾则笑这小鬼,此刻早已见阎王去了。
司马卫侯面色带笑,并无惹事之意,但那位小少爷却并不打算把自己抓着弓箭的手指松开。
“惊天雷,顾则笑。”穆飞云喃喃的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我才是顾则笑,他不是……”还以为是对方认错了人,怕自己这响亮的名头被司马卫侯顶了去,顾则笑便立刻凑出了些自己的脑袋来,开口解释。
“我认出你的武器了。”这世上能用这般笨重又奇特的武器的人,除了顾则笑,江湖上再也数不出来第二个,穆飞云拉弓的手指头更用力了些,他依旧盯着司马卫侯道,“只是这位公子,面如冠玉,身着紫衣,腰佩银剑,右手执扇……想必就是冀北孝文侯爷身旁的……司马卫侯大人吧。”
比沈清寒说什么嬴嗣音手底下一号走狗这样的话要客气的多了。
司马卫侯浅浅一笑,继续解释,“在下乃是西鄞皇都城内,朝廷正一品文官,翰林院大学士司马卫侯,人是这个人没错,不过小公子措辞有误。”
在场的人这几个人,司马卫侯、顾则笑、商落云,哪个不是嬴嗣音的眼线心腹?江湖上人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儿,司马卫侯还这样解释却显得有些过分嚣张了,那种大爷我就是乐意‘指鹿为马’、‘睁眼说瞎话’,可是你又能奈我何呢?
穆飞云听了这话,脸色果然变得更加难看起来,小少年们总是有几分豪情壮志的性子在,对嬴嗣音这样臭名昭著,邪出了名的人自然没有好印象,他的眉头抽了抽,拉到弓满的地步后猛然放了箭,箭身以极快的速度朝司马卫侯右眼飞去,并低低道了一句,“该死。”
“飞云,不可胡来。”
☆、苍山幽月谷(2)
黑袍中年男子,苍山幽月谷谷主穆成舟,灰袍中年男子,揽月凌云峰庄庄主庄若临。
比起辈分,这两人皆是比嬴嗣音大出十岁,可几个人又偏偏是江湖之中同一批打出名头来的同期,不过论起名气,他们却是远不及年少成名的冀北孝文侯嬴嗣音给人的印象更深。
十六岁那年便能以一剑震撼江湖,后因夺位十四年再度名声大噪,就在江湖上人人都当这位邪门侯爷要登上西鄞皇位之时,他又一声不吭的退隐回了冀北六年,一直沉寂至今。
没人知道嬴嗣音在打什么算盘。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人惹不得。
穆飞云的铁箭已经放出,司马卫侯双眼轻眯,他连剑也不拔,像是对这朝自己右眼飞驰而来的武器并无反应一般,幸好,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穆成舟已然跃身而上,伸出手心一把抓住了这在月光下散着寒光的铁箭箭身,箭头淬了毒物,甚至能瞧见那一团暗黑的颜色,只不过一指的距离便就能入了司马卫侯的眼。
“司马大人,吾儿从小未出谷内,不懂朝堂之上的规矩,还望大人见谅莫怪才是。”收起长剑,穆成舟客客气气的拱手朝司马卫侯行了一个礼。
“不知者不为过。”司马卫侯倒是大气,他双手负后,侧了侧身子,朝那马上少年望去,“只是刚刚贵公子还替下官拦下了两位少年,那是朝廷缉拿的重犯,请谷主尽快把人交还与我,下官也好带着他们回皇都城去同圣上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