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卯时一刻,各军各营在演武场集结完毕。林悦略看了看各卫队长递上来的名册。
考核刷下去的加上自己离职的,共少了近两千人,情况比料想的要好。
由于流失的人口不多,建制方面就没有做太大的改动,给林悦省了不少事。
既然离京便不能再叫京北营了。陛下的意思是仍叫旧名赤羽军。下辖三大营:武卫营、骁骑营、弓弩营,每营设三卫队长,再下便是百夫长。
余下便是一些随军文职需要添补。
大衍律规定随军人员如同从军,所以除了民籍还得再入军籍。给新添人员造册入籍忙忙碌碌又是两天。
两天后所有事宜预备妥当,只待吉日北上。过两日便是八月十五,喻旻便想着过完中秋再走。
连续忙了几日,接下来便是两天修整的日子。
喻旻特许这两日不用训练。
几个卫队长在厅里的大沙盘中相互拆阵玩儿,百夫长们纷纷给自家队长助阵,挤挤攘攘站了一屋的人。
喻旻站在廊下翻看军籍名册,林悦将自己的小沙盘搬到外头,一边摆军阵一边同喻旻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喻旻突然翻到军医名籍那页,晃眼瞅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曲昀。再细看一眼年龄,这么巧?
喻旻赶紧去找林悦,指着册子上的小楷问:“这个曲昀是曲家酒馆那个曲昀?”
林悦眨眨眼,“你不知情吗?我以为他同你说了。”林悦拿过册子来看,“不过为何是在军医里头,我以为他要应征个文书掌事什么的。”又佩服道:“曲兄竟还懂岐黄之术。”
喻旻倒不纠结这个,问道:“他为何要随军?”没听说过打仗也有人凑热闹的,况且曲昀不是爱凑热闹的人。
林悦把册子还给他:“他说想出去走走看看,闲着也是闲着。”
喻旻:“.........”闲到要从军找刺激的地步了?
行吧。
卫队长们相互拆招斗得正酣,里头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双方终于歇战后,许久不曾登门的朗逸郎大人来了。
京北营北上,粮食兵械就得先备着,兵部最近也忙碌了一番。
同来的还有朗岚,他依然瑟缩在郎逸身后。由于个子还没长定,并没有他父亲高,身形也小,不走近都看不到郎逸身后有人。
郎岚见了喻旻稍稍把头抬起,冲喻旻笑。
郎逸坐到厅上说明来意。喻旻和林悦皆是一惊。
林悦将郎岚上下打量一番,朝郎逸委婉道:“郎大人,令公子年纪尚小,何必让他吃这等苦。”据他所知郎岚今年不过才十四岁。大衍恩荫为官的年龄就是十四岁,看来郎大人对教养儿女很心急,刚到年纪就让郎岚进兵部。这会儿还想把人往战场上送。
郎逸道:“男儿丈夫不言苦。林将军不必有顾虑。只需将他带在身边,不用特意看顾。”朗逸看了看儿子,道:“死生由命。”
话说到这份儿上了......
林悦转头去看喻旻,喻旻在看郎岚。
郎岚似乎感觉到林悦不愿带自己。心里便觉得自己在给别人找麻烦,一会又觉得因为自己着实差劲,所以总叫别人为难,这么想着便把头埋得更深了。
喻旻瞧着他一双手把衣襟揪得死紧,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孩子还得慢慢教啊。
“郎岚。”喻旻问他,“你想去吗?”
听到有人唤他名字时郎岚身子明显抖了一下,倒是还记得说话要看着人,“想的。”边说边点头。
“他幼时也学过一些拳脚骑射,上阵杀敌不行,自保还是足够的。”郎逸给喻旻定心道
喻旻点点头,略想了想,“可在我帐中做名掌案。”又朝问郎逸:“既是历练,应当不拘什么职位吧。”
朗逸颔首:“自然。”
军中掌案只管文书誊抄收发,间或做些杂事。相当于是部院衙署里头最末级的执笔,郎岚是正经的五品京官,这个职位确有些寒酸了。
郎岚不擅长与人打交道,军营里头粗莽大汉又多,他这副文文弱弱的样子免不了要吃亏。想来想去只有放在自己身边安全些。
喻旻打发林悦带郎逸下去补些手续。
郎逸朝他一揖,感激道:“多谢大帅。”
喻旻忙双手将人扶起,虽说他现在掌着帅印,职位远高于郎逸。但他一直视郎逸为长辈,不能受他大礼。
“大人宽心,我自会照应郎岚。”喻旻扶着他道。
朗逸平日作出一副严父形容,此时却狠心不下了,方才还正色非常让林悦不需特殊看顾。
这会听见喻旻如此说,缓声谢道: “需得劳大帅费心了。平常照应即可,该历练还是要历练,他性子过于温和柔弱,不适合在朝做事。”
想来是知道郎逸在兵部境遇,便不舍得留他在兵部了。“军中也许是个好去处。大帅肯带他,下官万分感激。”又嘱咐道:“他的身份也先不声张,让他同常人一样。吃穿用度便按着职位份例,不必特殊。若是有所过失,也不必顾及本官薄面,该如何便如何。”
喻旻一一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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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上
转眼便是中秋团圆日。喻夫人亲自做了月饼,一家人坐在中庭里赏月。
皓月当空,月华如银。
喻老夫人难得没早睡,歇在树下的躺椅上跟喻旻说话。
喻安好容易风雅一回,拿一支笛子呜呜咽咽地吹曲儿。喻夫人满脸嫌弃地去踢他的藤椅:“仔细吵醒孙子。”
喻旻倚在一棵枣树上笑,“不妨事,醒了有奶娘哄。”
喻安继续呜呜咽咽地吹。
月上中天,喻老夫人已经在躺椅上睡着了。喻夫人靠在喻安身旁缠着要听相见欢,喻安便翻着曲谱艰难地气若游丝地一直吹.........
喻旻替祖母拢了拢云被,又看看不远处依偎一起的双亲,心底突然漫出收拾不住的不舍。
算来这是他第一次离家。去的是他朝思暮想的地方...
第二日一大早喻府便忙活开了,开始给喻旻收拾东西。
喻旻正要去京北营,喻夫人领了两个妇人到他院子里,三人开始收拾要用的衣物。
看见门口摆着的两口大箱子,喻旻忍不住提醒道:“里衣军营都发,平时穿轻甲,平常衣物用不上多少的。”
喻夫人低头忙活,一边操心道:“袜子鞋子帽子总要带吧!平时不当差的时候总要换常服吧!”
喻夫人以为军营同京北大营似的,每月还有休沐。
喻旻继续辩道:“用不上常服的......”
喻夫人直接忽略掉喻旻,朝理衣柜的下人招呼:“诶诶——那套深灰的袍子拿过来!毛毛领那件披风得带上。”
喻旻 “........”
“您先收着吧.....我去大营了。”原本还想再嘱咐一声别收太多,看喻夫人那忘我的劲儿十成是不会听的。
喻夫人摆手, “去吧去吧。”
喻夫人探到窗户口喊: “儿子,你平日看的书也帮你装几本哈?”
“好——”
这边衣服收拾得差不多了,喻夫人到另一头的书房拿书。拿了书架上就近的几本。想着放桌上的应该是平日看得多的,便顺手也拿了。
拿妥了便抱着一摞书准备搁箱子里。哪知衣袖带翻了桌上的笔架,喻夫人慌忙腾一只手去扶,书太重一只手没拿住稀里哗啦掉一地。
喻夫人丧气地嘿了一声,拣书的时候看到有东西从书页里露出来。她随手往外一抽,是几张信纸。
又顺手抖开了,打头俩字是阿旻,喻夫人心不算细,没觉得这称呼有什么问题,加之老听林悦这么叫,一时间没多想。
落款是卫思宁。别的皇子她不知道,这位却是很熟的。
当年京中盛传,先皇后先是被这个皇子活活气得发病,后来过世的时候都不愿让他在跟前给自己送终。
气的为娘的死前都不想看见,这得作多大孽啊。
这样想着,眼睛却飘到信纸上,写的都是些寻常话,可她总觉得有丝丝不太对。
当下继续在夹信的书页中翻找,又找出来两封。
寻常的信,寻常的内容,什么都很寻常。
喻夫人把信折好,重新夹回去,心头却诡异地平静不了,总觉得三封信不对劲,又找不出哪里不对劲,顿时百爪挠心似的难受。
她正出神,下人提溜着鞋过来找:“夫人,这双云锦白底靴可要装上?”
“北方风大,这料子不顶用,拿那双内里镶了鹅毛的。”这么一打岔更想不明白了,她一边收拾一边想着晚上问问得儿子,这个卫思宁似乎品行不太好,还是莫要同他深交......
她忽然猛地一顿,惊愕之中将刚刚捡起的书又哗啦啦洒一地。
一直觉得那几封信很寻常,不对劲之处恰恰就是太寻常。
谁会千里迢迢写信同人唠家常?信中的内容,似乎有些异样的....亲密?
脑中不由地闪过一些流言碎语,某个念头刚冒头喻夫人便被自己骇了一跳。
她慌忙捡起书,努力保持平常神色,又抖着一双 素白玉手检查了一遍信有没有放好。
最好是放回原处......可不记得夹信的页码了,她先努力回忆了大致的页码,仔细将信放回,再将翘起的书页压了压,确保不会看出有人动过。
一阵手忙脚乱后,喻夫人脱力般跌坐在座椅里,脑门上冒出了虚汗。
她扶着额顿时愁云惨淡,心想:可不能让老爷知道哇。可要怎么瞒呢......
那本夹着信的书被规整地放到货箱里,下人打包货箱的时候她便站在旁边紧紧盯着,生怕再有意外让别人瞧见那信。
八月十七,大军北上。
喻安携夫人登上城楼的时候别说好位置,连边角都没地方站了,比大街上还要挤些。
喻安打眼一看,个个都是熟面孔。
他身份尊贵,官员们见了他都纷纷让路,硬是在城门中间给夫妇俩腾出了位置。被挤到石阶上的人只能垫起脚伸着脖子往下看。
队伍还没到城门口,大家边等边说着话。
喻夫人拿着一包零嘴边吃边听了几耳朵,有人送儿子,有人送女婿,还有人送兄弟。言语中尽管不舍,但提起自家人总是语气期盼且骄傲的。
有人道:“周大人高义,令弟还未及冠吧,竟也送出去了。”
另一个声音笑道:“原是舍不得的,他自己愿去。为国建功立业 是好事,不必拦着他。”
“周大人果然高义。”
“陛下送禹王殿下戍边,楷模在前,臣等自然披肝沥胆。”
禹王殿下几个字一钻进耳朵,喻夫人便稍稍往交谈的两人那边挪了些。
她端着零嘴布袋笑吟吟地凑上去搭话:“禹王殿下是在哪里戍边啊?”
方才说话的两人略微一愣,没想到侯爷夫人是这般活泼的性子。那位周大人忙答道:“回夫人,禹王殿下戍在雍州。”
喻夫人哦了一声,又问道:“雍州离武川远不远呐?”
周大人点头,“远的。隔了好几个郡呢。”
“哦.....那——”喻夫人又稍稍向两人挪了挪。不料被一直擒着夫人裙摆的喻安感觉到,便好奇地伸头过来问在聊什么。
喻夫人若无其事地退回去,一边回:“随意聊聊........”一边心虚地往外掏瓜子仁。
等她终于把零嘴袋掏空了,城楼下的人群开始有了动静,城楼上也有人喊:“来了!来了!”
队伍打头是三个扛军旗的士兵,喻旻甲胄披身在其后,身下是威风凛凛步伐稳健的乌狸。
城墙上虽看得远,却看不全。喻夫人只能看见儿子一个脑袋顶。
城门外设了点将台,为大军践行。喻旻喝了祭酒,翻身上马。
他勒着缰绳,回头望了望盛京城楼。
喻夫人在他这一回望里哭出声。
已经有些远了,他能看到喻旻,却看不到儿子脸上是什么表情。
喻旻紧了紧缰绳,说: “走。”
过去二十年的光阴,都将留在这座盛京城,留给想念他记挂他的父母亲人。
而他将另有一番天地。
第一卷:【季子正年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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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副本全通啦!北疆副本开启吼。谢谢收藏,看文愉快。
(小卫同学会尽快上线的,我保证!)
遇险
【第二卷】 与子同袍
大军照常速行军,到武川需得十八天。出了盛京城一直向北走,十三日后到秦亘山,以此山为界,便踏进漫漫黄沙的北疆。
秦亘山是一处东西连绵的大山脉,最高峰上积雪经年不化,大衍境内许多河流都由此地发源。山麓处河流众多,许多碎石被急流带到山底,满地遍及,及其难走。
路虽难走,但此地山高谷深,流水在侧,鸟鸣幽唱,山间野菊团团,还是颇为赏心悦目的。
小半月的路途走下来,大家已经知道哪里要急走哪里需缓行。为了让马匹少遭些罪,大家都行得很慢。
因为军医车队里的人不让曲昀在车里喝酒,因而他一早便脱离队伍投奔林悦来了。
此时喻旻林悦几人缀在队伍最后,颇没正形地一人拎只酒坛子。
马蹄迈过一处浅溪,林悦惬意地躺在马背上,闭眼道:“这里跟并州好像。没去盛京之前我常常这样在山谷里晒太阳。”
这里距大衍腹地已经万里之遥,却让林悦觉得像是回到家乡。
喻旻常在盛京,对山河大川没什么体会,路上遇见好看的景他唯一能想到的便是记忆力那处山崖,卫思宁将它称作家的地方。
喻旻喝了一口酒,随意问曲昀:“说来还不知曲兄家乡是何处。”
曲昀:“江州,小地方。”
“江州可是杏林之乡,自古出名医。”林悦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来,似乎很有兴趣:“远的不说,咱们本朝就有一了不得的神医,医术出神入化,能活死人肉白骨.......”
喻旻插嘴打趣道:“这八成是个成了仙的神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