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安被逗得发笑,摆手道:“就是不行。”
大约卫思宁受了打击,从此没有再提要喻旻做他王妃这样的话了。虽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跟自家儿子献殷勤,喻安只觉得是玩伴间感情好的缘故。直到后来事情才有些偏离。
新皇登基那年,喻安想着大吉之年家里应当办个喜事,喻旻的婚事就这样被提上议程。在京中的官宦贵家之女中挑挑选选了小半月,相中了平西王家的幺女。两边双亲商量好了聘礼婚期,就等着吉日完婚了,最后却出了岔子。
皇帝陛下突降一道圣旨,给平西王府的小幺女封了个郡主,赐婚圣上胞弟祁王殿下。
可怜平西王捧着圣旨进退不得,诚惶诚恐,壮着胆子说,“小女.....小女上月已经定了门亲,这,这圣恩浩荡...臣实在是...”
皇帝陛下吃惊道:还有这回事情?朕怎的不知,哎呀这可如何是好,这圣旨朕都下了,万没有收回的道理。爱卿你说说,这朕登基以来头回写了道赐婚的旨,竟还、竟还给爱卿添了这些许麻烦,朕真是......唉,不如这样,爱卿且告诉朕与令嫒定亲的是哪家公子,朕自当好好补偿于他。想来看在朕的面子上也不会怪罪爱卿。”
平西王原本是想说出原委,求陛下能收回圣旨。虽说可能免不了惹陛下不快,但皇帝陛下是个讲道理的,万不会让他失信于人。接着便给皇帝陛下一顿看不懂的操作给迷乱了心智。陛下又是责备自己考虑不周又是宽慰让他放心,平西王哪还有半分其他想法,忙把和勇毅候府的联姻之事给说了。
一听是勇毅候府,卫思燚立马差人请了喻安来。又是一顿自责。
喻安虽说心里不大痛快,但皇帝陛下屈尊赔了笑脸,也不好再说什么。
“老师啊,喻旻同朕一起长大,朕同他素来亲厚,他的婚事朕一直念在心里呢,等朕物色到了合适的,亲自给他赐婚。”
圣上赐婚是莫大的殊荣,寻常人臣都没有这么好的福气。可喻安觉得有些不大对头。陛下这话就是对他说你儿媳妇朕帮你找,你不许自己找,你儿子不准随便成亲,要朕赐婚才能成亲。喻安心里颇有些狐疑,又怕是自己想多了错怪陛下好意,一时有些想不透。既然陛下金口玉言,他也只能谢主圣恩回家洗洗睡了。
喻安正欲告退,眼角余光突然瞟到右侧那半镂空檀香屏风底下隐隐有什么东西动了。定睛一看是双靴,白底银纹,上好的蜀锦,一匹千金。蜀锦是皇室特贡,寻常官僚非御赐不可得,鲜少有人拿来做鞋的。
里头是哪位王爷?藏着做什么?赵王还是祁王?难不成是禹王.....禹王!电光火石之间,喻安突然福至心灵,七窍一下子通透无比。
为何会有替祁王赐婚的圣旨,为何在这么巧的时候,为何又有为喻旻赐婚的许诺,桩桩件件,无比清楚。
喻安气地太阳穴突突地疼,回到府里就大发雷霆。喻夫人以为他是在为圣上赐婚一事恼,出言宽慰了几句,道圣旨已下无可奈何,好的姑娘再寻便是。可喻安哪里是为这事,心里有火不能明发,憋得实在难受。在厅里踱了几圈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踏步朝外去了。
喻旻正在院里练剑,见父亲一脸煞气地朝自己走来。
喻安在气头上,劈手夺了儿子手里的剑,扬手就是一巴掌挥上去。喻安虽一直为文官,但早年也是混过行伍的,手劲非常人可比,挨了一巴掌的喻旻险些没站住。
喻安怒盯着儿子,气急道:“你最好明明白白说清楚,你没有参与此事!”
喻旻抬手拭了嘴角的血,神色平静,血腥味堵得喉头发颤:“我说没参与您信吗?”
“你!你......”喻安觉着自己差不离要气得升天了。
他早该想到,如果不是自个儿宝贝儿子自己说的,旁人怎会知道这门亲事。婚期才刚刚定下来,他连自己的老母亲都没来得及告知宫里就知道消息了。平西王府不可能自己宣扬,想来想去只能是自己家露的信儿。
喻安暴躁地把手里的剑狠狠地掷到地上,他怕按捺不住把这小畜生砍了。
“好,好,你不想娶就不娶,好姑娘有的是。”他像在安慰自己似的絮叨:“这事不着急,不用着急.....”
喻旻低头站着看不清表情。喻安刚念叨完,便猛地扶上喻旻肩膀:“儿子,你得告诉爹,你就是不喜欢那姑娘才不同意这门亲,不是因为什么...旁的什么人。”喻安殷切地看着儿子,想得到一个能接受的答案。
喻旻抬头看着父亲,抿了抿嘴又把头垂了下去。半晌只能听到父子俩一个急迫一个压抑的喘息声。
“喻旻!你还知道自己姓什么吗?!”喻安气的在原地踱步,想去拣那把剑,步子迈得太大太急反而一脚把剑踢得更远了。
回过头看到石桌上放着的剑鞘,抡起来就想往喻旻身上揍,往高举了举到底没舍得落下去。
喻安在原地气成陀螺,伸手哆哆嗦嗦地在喻旻胸口点:“你记着,喻家门楣不容你这般践踏侮辱,趁早给我绝了这心思!”
他这个儿子自小懂事听话,几乎不让**心,他也甚少进行管束。因着孩子乖巧,平日重话都舍不得说半句。可今日着实气的狠了,脾气也就没收住。
喻安看着儿子的发旋儿,慢慢平静下来。方才说了重话又开始有些心疼,语气也软了:“你也大了,要替家人想一想,想想你祖母和母亲,你若同禹王......同他那般,你让她们如何自处?”
“同禹王那般便会让祖母母亲和您蒙羞吗?”喻旻看着他,神情突然变得落寞。
喻安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怎么开口了。
喻旻的婚事就这样一直被搁置到如今。但两人也未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这让喻安稍觉宽慰。
但也仅是稍稍宽慰。
古话说树大招风,喻家这颗大树已经在大衍朝延绵了数百年,到了喻安父亲那突然沉寂了下来。喻家虽深受皇恩,但终归伴君如伴虎,早早便开始谋划后路。
前一任的勇毅候是个不爱争抢的人,也厌烦了朝中风云诡谲,渐渐生出了退隐之心。三个儿子只有长子喻安入朝,算是给喻家门楣留了一脉传承。到了喻安这,自己早早挂了印不说,唯一的儿子混到现在也只是个中郎将。从此喻家和皇亲国戚、权贵勋臣通通不沾边,喻安觉得这样极好,舒坦舒服舒心。
喻安一边回想往事一边愤愤,他筹谋多时的清闲安逸日子将来可能会被卫思宁搅合黄,顿时又气个半死。
心思
喻旻还不晓得自家老爹方才回忆了一番往事,成功把自己气成河豚。
他在下面同林悦喝酒喝得欢,一边看各个番邦使者向陛下献礼。蛮夷多奇物,什么夜里发光的奇花,天生异香的砚石,懂人语的大鹏,应有尽有。
此番来朝的番邦除了一直臣服于大衍的属国外,还有不少北方游牧部落。按理说非属国没有每岁进朝纳贡的规矩,但同大衍唇齿相依的部落在新君继位之后也会礼节性地来往一番,北胡便是这样。
北胡族原是乌林山下的土著,后来北边犬戎部落离乱,战乱波及到北胡一族。北胡被迫向西北方迁徙,后在东原上站住脚跟。历经几十年的修整发展,竟然逐渐成了东原各族中实力不俗的一支。北胡人野蛮未开化,离开乌林山前还身着兽皮生食兽肉,转眼间竟发展地同东原各族不相上下,光是这般成就就足够引人注意。
北胡的新居地与大衍西北疆毗邻,因此大衍对北胡的一举一动也甚为关注。近年来北胡人仗着兵强马壮总是在边境寻衅,今天偷个粮仓明天毁个城墙。大衍边境线广阔漫长,这些事在每天都在发生的边乱中实在太上不得台面,边境都护府连派个兵都懒得,往往都是雇些游勇杂兵打跑了事。
但有些伤痛虽不伤肌理,却膈应人,就如同长在脚心的燎泡。
先帝还在时就被北胡恶心地够呛,卫思燚登基后更是对这恶邻嗤之以鼻,颇为瞧不上。可见有些人兵强了马肥了钱也多了,可阴险狡猾的做派始终都没变的。
卫思燚向来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你要膈应我,我就打你。可登基为帝后才发现有些事是不能这样简单就了结的。大衍作为万国之宗更要讲究师出有名,不然人家背井离乡刚搬到你隔壁就被打,在外人看来怎么着都点不能容人的意思。于是北胡也就猖獗至今。
有道是不如意事常**,有时候装大度也要看对方领不领你这个情。卫思燚搂着酒杯,有些胃疼地想。
场面是个尴尬的场面——坐在右侧的大衍群臣脸上挂着“你似乎活不长了”几个大字,神情近乎悲切地看着殿中那人,番邦使臣听了随从的翻译后也相继惊掉了下巴。殿内一阵不寻常的死寂过后,两边的人继而好整以暇地开始看戏。各位皇亲盯着刚才大放厥词的北胡来使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御座上的卫思燚最先反应过来,抚掌爽朗一笑,往前探着身子,颇细心地问道:朕方才没听错吧,北胡王要什么?”
那北胡使臣全然未知,但下坐的大衍群臣心知陛下脾性,知道这声笑不寻常。
这名北胡来者不像是土著北胡人长相,鼻子眼睛倒有几分大衍人的影子,估摸是大衍边境百姓和北胡人通婚而来的。看来北胡族确实变化不小啊,从前的北胡与外界基本不通来往,更别说与外族通婚了。世世代代的族内婚制都开始摒弃,足以看出北胡王改制换俗的决心。卫思燚微眯着眼,不动神色得审视那使者,不知在想什么。
那北胡使者的中原话讲的不太流利,语速很慢,但发音还凑合,没那股流里流气的怪味:“我王以三千牛羊五千战马为娉,求娶贵国嫡公主。我王带着诚意来,望陛下也以诚待我族。”很耿直得又把笑话重新讲了一遍。
大衍群臣纷纷扶额。
卫思燚还未发作,席上的卫思宁冷冷嗤道:“那就请贵使再带着诚意回去吧。”他不高兴的时候眼神尤其冷,语气也不怎么客气,夹杂着直白的蔑视和敌意。
北胡使者听不懂卫思燚的弦外之音,却能感受到卫思宁的厌恶。男子不屑掩饰的目光直直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什么秽物。
他一时间愣怔在当场,说好的礼仪之邦呢?
卫思宁懒得多看,缩回椅子喝酒去了,眼神习惯性地飘出去找喻旻。
底下群臣有胆子大的便在下面咬耳朵:“谁给这蛮族的底气张口就要嫡公主,别说嫡公主现在还是个娃娃,就是到了婚配年纪也没北胡什么事。”
卫思燚咂了一口面前的酒,看似八风不动,肚子里的机关已经走了几转。“承蒙北胡王厚爱,只是嫡公主的年岁怕是不合适,不知北胡王是否记岔了,我朝确实还没有已经成年的公主。”
那北胡人道:“这有何妨,公主可暂养在我王膝下,等到成年再成婚便是。” 北胡养童媳的贵族不在少数,没成年就先养到成年嘛。
底下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卫思燚眼皮一跳,这真是岂有此理了。
御宴过后不久,御书房的案几被拍得哐当作响。外头值岗的侍卫大气不敢喘。陛下从太极殿回来后已经在里头震怒了半个时辰有余。
“蛮夷之邦!他还腆着脸要朕的嫡公主!朕容他多时了,如此给脸不要!”卫思燚在御案前负手踱步,又气又急,越想越气,狠声道:“他不是带了牛羊战马来吗,你去给朕截了,一根毛也别想往回拿!”
卫思宁趴在四仙桌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对自家皇兄的话明显兴趣缺缺,敷衍应着:“行。”
卫思宁同当今圣上是一母同胞,自小感情就好。他从小又是个粘人的,时时刻刻都跟在卫思燚身后尽职尽责地当跟屁虫。卫思燚对这个弟弟十分疼爱,越发纵地卫思宁礼数规矩全然不顾。此时在圣驾面前仪态全无,两人也都习以为常。
卫思燚懒得再理他,独自坐到一旁气闷。他如此震怒倒不是全然因为北胡痴心妄想不知礼数。公主外嫁和亲之制自古有之,古往今来送出和亲的公主也不少。
只是大衍王朝近几十年子息虽多,公主却十分稀薄。到卫思燚为太子时合宫上下竟没有一个公主。故卫思燚小时的玩伴全是一群小子,唯一的渴望便是哪个娘娘能给他生个香香软软的妹妹。眼见着宫里娘娘们肚子大了又瘪,胖小子们一个个往外冒,直到他父皇驾崩也没能盼到个小公主。
等到他成年大婚终于能自己生了,对生闺女这事执念越来越深,眼巴巴地盼着太子妃能一举给他生个软萌萌的闺女。
太子妃头一胎怀的双生,估摸着该有个闺女,哪知道两个都是带把的小子。卫思燚希望落空,有些心累。
登基不久皇后又怀六甲,肚子尖尖紧实圆润,与先前一般无二,又是个皇子无疑了。
哪知出来却是个公主,产婆抱着娃出来贺喜的时候皇帝陛下竟有些手足无措的意思。
宫里又陆续添了三个娃,都是清一色的小子,这小公主就越发金贵了。
天下第一金贵的小公主就这样被合宫当成了宝贝。现在还是个牙牙学语的丫头,不成想竟有人开始打起了主意。
用区区牛羊战马就想换走他的掌上明珠,卫思燚不由得又心头火气,真是不像话!
皇帝陛下越想越憋得慌,瞥了一眼卫思宁还是那副没神的样子,瞬间迁怒,没好气道:“做什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这么不爱跟朕待着?”
卫思宁依然垂着头不言语。手指哒哒地胡乱敲着桌面,似乎很烦躁。
“怎么了这是?”卫思燚问。
皇家教养要人喜怒不形于色,但这个弟弟从小简单纯粹,喜欢和讨厌都喜欢说得明明白白。长大之后稍微好些,但在卫思燚面前仍然甚少掩藏情绪。
卫思宁叹了口气,抠着茶盘上的花雕,委屈道:“他今日明明看到了我,却一句话都不同我讲。我离开盛京少说也有半年了,他也一点也不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