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的。”他兴奋地点头,俯下|身子同喻旻额头相抵,“就是有点看不大清。”
“没关系,慢慢就能看清了。”
郎岚拎着纱布在旁边站着怪尴尬,忙点头道:“对的对的,哪怕只看到一丁点影子也是好的。”
不惧光之后原本可以不用再缚眼了,但卫思宁怕眼周皮肤长不好留下印记。曲昀给他弄了些祛痕的药,涂在布带上仍然日日缚着。
于是他只能继续当瞎子,并且日益觉得当个瞎子也挺好。
往日他好着的时候喻旻都一心扑在正事上,他又不好明着要求你多陪陪我。每日尽职尽责做个小尾巴,喻旻走哪他跟哪,喻旻坐哪他站哪。他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有时候事情一多,他在眼前晃悠地喻旻烦了就要挨吼。
挨完吼能消停一会,一顿饭的功夫又故态复萌。
但如今不一样,他是个喝水都要人递到嘴边的残废。不等他黏过去,喻旻也不会放他一个人。
好在他大病初愈,一日大部分时候都渴睡,需要喻旻看顾的时间也没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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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昀这日闲下来配了副新药给卫思宁祛疤用,晚膳后左右没事就自己捎过来。到了帅帐得知卫思宁早就歇下了,大帅方才出去还未回来。
曲昀进门把药放了,心中疑虑踱步出来。喻旻这几日忙着都不让人离开视线之外,没道理闲下来还不亲自看着。
“大帅有说去哪么?”曲昀问帐外的守卫。
“没说。”守卫想了想,抬手指了个方向,“就见着往这边去的。”
曲昀道了谢,抬脚寻过去。
一路走过来就到了城墙根。曲昀顺着墙根走,在一处高耸石墙下找着了喻旻。
最近的火盆也有十步远,若不仔细看还看不到着倚着个人。长剑斜倚在城墙上,人也背靠在墙角,地上歪歪扭扭倒着了几只酒坛子,明显已经全空了。
曲昀踏着积雪走过去,喻旻闻声抬头望过来,看清之后倒没多惊讶,抬手晃了晃手里的酒,邀请道:“要喝么?”
自从到了北疆他们许久都没喝酒了。喻旻位高责重,更不宜再饮酒。曲昀正想要开口提醒他当心饮酒误事,又想起前几日他在雪地里呕的那口心头血,话到嘴边又咽了。
曲昀在地上的坛子里挑挑选选了半天才拣到一坛里头有酒的。暗自点了点空坛数,看今晚是自己扶他回去,还是需得叫人来抬回去。
他咬开封口,仰头灌了一口。和喻旻并排靠着墙角抬头望天。今夜是个晴空,碧空如洗,一片障眼的云也没有。
盛京城的冬日是看不见星星的。喻旻站着看了好久,酒一口一口灌下去。直到曲昀抬手来夺他的酒坛。
他茫然地盯着自己的空手看,又侧头去看曲昀。
曲昀将酒坛抛出老远,淡淡道:“饮酒要适量。”
喻旻搓了把脸,靠着城墙慢慢滑下来坐着,半晌才道:“是啊,有点喝多了。”
曲昀眸中一片幽深,定定看了喻旻片刻,又移出去望星星。“你不必自责。”他随后又轻声叹道:“没有意义。”
他那句没有意义说得极轻极轻,轻到连喻旻都没有听见。
喻旻一直把头埋到膝上,始终一言未发。
曲昀看着他这副样子只觉恼火,抬脚踢了踢他,沉声道:“你到底在想什么,这几日装得不累么?”
“累呀。”喻旻抬起脸,“我做梦都在盘算怎么送他回去,可又怕我哪天死在这,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我当初执意抱锦意回来,把他,也把我自己推上这样一条路,到底是对是错。”
倘若他没有往前迈这一步,他和卫思宁也不至于像如今一样绑在一起。他大可以狠狠心将卫思宁留在盛京城。
“这世上只有对错么?在我看来只有值不值,愿不愿。”
喻旻在黑暗中的双眸渐渐聚焦,又听曲昀缓声说:“活在当下,不要辜负。”
喻旻喃喃重复道:“辜负...”他将这两个字在舌尖滚了几遭,懵懵懂懂抬眼去瞧曲昀。
“ 辜负缘分,辜负情谊,辜负...”曲昀拎着酒坛当空一举,朗声道:“这大好光阴!”
“同你说个故事吧。”他突然转过头来,走过去挨着喻旻坐下。
喻旻有种预感,他要说的就是他自己的故事。
果然,喝得晕乎乎的曲昀开口就是:“我年轻的时候喜欢一个姑娘,后来她死了。”
喻旻:“......”
曲昀搂着酒坛,低着头,陷入冗长又痛苦的回忆里。
“我们年少相识,她家在秦州,当年我客居在母舅家,同她家的院子只隔了这么长。”他排开手臂随意比了个宽度,继续道:“她十七岁那年,我禀明了父母要娶她回家。就在那年...她忽然就病了,渐渐体虚,走几步都要晕倒。后来就没完没了地呕血出血。两年来我带着她到处寻医问药,东到林海,南到苗疆,到处都去了。她每次都说别去了,治不好了,你陪陪我不好么。”
他停了一阵,声息细得像是要飘走,“我那会怎么敢停呢,觉得停下来她就要死了。每天把自己关在药庐里,整日翻医术熬药。第三年春天我带她去太阴山,她就在路上没了。”
“有的人穷其一生,拿命去换,也换不回良人在侧。”
“后来遇到林悦,眉眼中有几分像她。”曲昀说着自己都笑了,“缘分就是这么奇妙,后来我才知道溯儿同林悦是表姐弟。她总同我提这个弟弟,说幼时他们关系最好,她过世几年后竟真教我遇上了。”
“或是她在天上也觉着我可怜,让我遇上她弟弟,看着林悦我便能想着我的溯儿,想着她从前也是这样鲜活快乐。”曲昀灌了一口酒,叹道,“漫漫余生,聊作慰藉。”
“这世间最遗憾难过的,莫过于如果当初。”
曲昀讲完,将坛子里的酒尽数泼在地上,对着愣神的喻旻道:“你们两情相悦,求梦得梦,入对成双,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说着说着又把自己说生气了,“我就烦你们瞎折腾,屁大点事像是天塌了一样。你活着他活着,开天斧也劈不开你俩,大好时光做点什么不好。”
“不要同我一样,空活一世徒剩悔恨。”
曲昀想到哪说哪,碎碎叨叨说了半天才说完。晕乎乎地把喻旻拉起来,“走,回去了。”
两人喝得头脑不清,走路倒都是稳稳当当的。
喻旻跟他他身后半步的位置,突然出声叫他:“曲兄,林悦知道你差点做他表姐夫么。”
“不知道,别跟他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喻旻想想也觉得是,若是林悦知道了,日日看到曲昀必定想起自己过世的表姐,那也挺难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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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酒今天要选一个人出来戳刀子,是谁这么幸运呢?
“恭喜曲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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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兽
月上中天,两道一前一后的人影斜印在雪地上,不大一会就沿着城墙走回了大营。
两人将要分路而行的时候曲昀忽的顿住,像是酒醒了似的,一脸正色地问喻旻:“我方才话是不是太多了?”
喻旻站着反应了一瞬,随即会意,立刻二指朝天,同样正色道:“保证守口如瓶。”
说完两人都噗嗤一声笑出声,都在这空旷寂寥的寒夜里释然了许多事。
曲昀满意道:“那你处心积虑想送殿下回京的事情我也不跟他说了。”
喻旻装模作样朝他作揖,“多谢曲兄了。”
曲昀大笑着骂了一声,转身朝自己帐里走了。
离帅帐还有些距离,喻旻慢吞吞地走。
长久以来,他将太多精力和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事情上,消磨情意,蹉跎时光。
他以为那是重要的不得不解决的事情。如果那晚卫思宁真有什么意外,他设身处地地想了想,所有矛盾和争吵,悔恨和自责他都不会再固执地挂在心上。
这瞬间他想到曲昀,似乎觉得感同身受。
曲昀说得对,大好时光做点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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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思宁睡梦中习惯性去捞身边的人,一伸手摸了个空,连被窝都是冷冰冰的。
他半撑起身子朝外叫了两声阿旻,没人应。
喻旻进来的时候正看到他俯着身在床边摸索鞋子。
“你起来做什么?”喻旻赶紧快步走过去。
“你上哪儿去了?”卫思宁闻声忙直起腰,皱眉道:“你喝酒了,和谁?”
喻旻把他抱回被窝,随口答道:“和曲昀。”
卫思宁哦了一声,一听是曲昀便不再多问了。
“我去洗洗,你睡吧。”
卫思宁摇头说:“我等着你。这会也不困了。”
喻旻仔细把被角捏好,凑上去和卫思宁的脸贴了贴,轻声说:“好。”
浓重的酒气熏得卫思宁直皱眉,抱怨道:“你喝了多少啊。”
喻旻快速把自己弄干净,再回到床上的时候被窝已经被卫思宁睡暖了。
他褪去外衣,想了想,把中衣也一并褪了,赤着上身躺了进去。
卫思宁正巧过来搂他,冷不丁碰到他毫无遮挡的胸膛,又火燎似的把手收回来。
喻旻觉得他这样子有些呆,还有些好笑,故意道:“喝了酒有些热。”
卫思宁喉结滚动,木呆呆地回了个哦。
“还要抱么?”喻旻笑盈盈地问他。
卫思宁舌头像是生疮,半晌没回应。懊恼地想更亲密的事情也不是没做过,怎么没回都要像个还没尝鲜的小雏鸟。
卫思宁克制着喘息,小声道:“你抱我吧。”
没穿衣服的喻旻抱着实在太危险,那就退而求其次吧。
喻旻无声地笑了半晌,笑够了才慢腾腾贴上去,手臂从卫思宁前胸环过去,搭上他的肩。
他凑近了些,看着他敷眼的白布,一寸寸摸过,像是在品鉴什么珍宝。
卫思宁让他的动作弄得有些痒,轻微闪了闪。
“殿下,我帮你取下来好不好。”喻旻手指异常温热,将他的气息从缝隙里送进去,“我想看看你。”
卫思宁张了张嘴,觉得口干舌燥,吐出一个干瘪又急切的“好”字。
脑袋一边发着热,一边暗想,喝了酒的阿旻果然不一样,以后可以多喝一点。
喻旻上半身虚压在卫思宁身上,一手探到他脑后解眼缚。他动作很轻,另一只手将卫思宁的后脑托在掌心,微微抬起。再一圈一圈地把白布剥下来。
眼周的皮肤已经长得很好了,只有几处严重的还泛着红。
喻旻定定看着他,也不说话。只有温热的带着轻微酒气的鼻息喷在卫思宁脸上。
喻旻刀削似的下巴就悬在眼前,再往下是白皙秀颀的脖颈……卫思宁不敢再往下看。
猛的把人往下一扯,胸膛抵着胸膛,两股跳动的旋律甚至都趋于一致。
他喜欢亲吻,他感觉到喻旻对他的渴求,他控制着他全部的情|欲,甚至想要一口喘息也要他允许。
喻旻是他的,里里外外,从人到魂。
喻旻被亲到四肢无力,耳鸣眼花接踵而来,像是要溺死在绵长的亲吻里。
此时卫思宁力气大得吓人,就算是喻旻占据着有利位置也不能逃脱分毫。
片刻后一阵天旋地转,卫思宁翻身把他死死按在下面,还能分出一只手去拉被子。
云被兜头盖下,连仅有的视觉也被剥夺了。
要死了,喻旻想。
脑中嗡鸣声不止,他像一条濒死的鱼,做着无谓的挣扎。
喻旻费力从嗓子里挤出一点告饶的声音,却被卫思宁凶悍的唇舌搅得支离破碎。
喻旻抓住机会,牙齿往卫思宁唇角一磕。
卫思宁吃痛,嘶得一声吸气。拇指重重碾过被咬的地方,蹭上了血迹。他眼睑绯红,双眸沉寂地一扫,眼里是赤|裸|裸的欲望,几欲癫狂,“敢咬我?”
他在床上向来如此,像只定时发病的疯兽。喻旻吃了几回闷亏,不敢再惹他,很是乖巧道:“疼了吗?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他的嗓音夹带一丝颤抖,半是惊慌半是无辜,格外蛊惑人。
卫思宁却不理会他的卖乖,捉住他的手往头顶一压,又要欺身上来。
喻旻慌了,忙大叫道:“我头疼!”他双唇泛着水光,开裂了几处渗出一点猩红,边际还有卫思宁无意识咬出的牙印,他小声又可怜哭诉:“嘴疼,耳朵疼,手腕也疼……”
被逼出的眼泪还挂在眼睫上,脸上红的地方绯红,白的地方惨白,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样子,像是在同卫思宁告状,他继续道:“太难受了,我要死了。”
卫思宁拧着眉,居高临下看着他,像是在判断他说的是真是假,被禁锢在头顶的双手甚至都没松动分毫。
喻旻再接再厉,求道:“先放开我好不好?我喝多了脑子不清醒,我马上去穿衣服好不好。”
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喻旻算是记忆深刻了。
他心惊胆战地看着卫思宁慢慢倾身靠近他,琢磨着要是他再发疯就照着后脑勺给他来一下,不管如何先躲过眼前再说。
卫思宁顿在离他的脸一寸的地方,看着他饱受摧残的双唇,良心未泯地问了一句:“疼么?”
喻旻忙可怜兮兮地点头,怕卫思宁不信似的,又补充道:“很疼。”
卫思宁双目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露出疯兽的獠牙,“就喜欢看你为我疼。”
喻旻:“……”
这他娘的是什么畜生!
第二日日上三竿喻旻都没起。卫思宁对外宣称他昨晚喝多了,宿醉难醒。
曲昀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那神色明显在说你骗鬼呢。
昨晚他可是亲自跟着喻旻从几里之外的城墙走回来的。
林悦不开心地拍桌子,含泪控诉:“你们喝酒都不叫我!”
卫思宁假装没看到曲昀的揶揄,朝林悦正经道:“下次咱俩喝,不带他们。”
午膳接近尾声。喻旻脚步虚浮,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卧间走出来。